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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九方燮

  過年必休沐, 不論多麽剝削的主公在過年的時候都會消停幾天,讓人休息幾天。


  對於氓庶而言, 過年也是個好日子。


  過年的時候會殺年畜, 是氓庶一年中難得的可以吃肉的日子。


  九方燮曾經自然是不愁肉吃的,但自他上了盜趾軍的賊船便過上了苦哈哈的日子,有得吃就不錯了, 更多的就別做夢了。


  下麵的軍卒還能在休息的時候去山林裏打點獵物打牙祭, 九方燮卻是完全沒這個時間,二把手尚有按時休沐的時候, 一把手全年無休。


  從年頭到年尾九方燮便一直在發愁下麵十幾萬張嘴吃什麽。


  十幾萬張嘴。


  雖然盜趾軍來到瀾州, 最終交給他的時候不足萬人, 但借著辛箏的暗中扶持, 九方燮重新占據了一塊地盤安頓盜趾軍, 雖然沒多少平原, 多是山地,但望舒從海外淘回來的金筍(甘荀,胡蘿卜不同地方稱呼不同)、涼薯、樹薯卻解決了這個問題, 這三樣作物都可以做為充饑的食物, 並且沒一樣和粟麥禾要求必須平地才能種植, 不僅不要求種植的地形, 產量還高。


  還有黑皮柘與各種香料, 同樣不挑土地, 山上也可以種植, 雖然不能直接吃,但加工後可以換來許多的物資。比如黑皮柘是煉糖的原料,出糖量比北方的麥芽、南方的本土柘更高, 香料亦然, 九方燮開發了香料的各種用途,其中最重要的是用途便是食。


  將香料加工為調料,沒人能拒絕。


  民以食為天,除了傳說中的無相,大荒的所有物種都需要進食。


  這種做法收獲了辛箏一封洋洋灑灑的褒獎信:思路真廣,別人拿來熏香,你拿來開發怎麽吃,但,幹得好。


  隻有貴族才會熏香,非貴族買不起也舍不得花錢在這種燒錢的奢侈上,但吃就不一樣了。


  逢年過節的時候人都會犒賞自己,弄點葷腥打牙祭,發現有讓食物更好吃的調料,本來有錢的會恨不能天天吃有調料的食物,沒錢的也會偶爾打牙祭犒賞自己。


  前景比單純的香料更加寬廣。


  手裏有了諸多優勢,九方燮一番思考後幹脆避開了有城邑的平原,專心往群山中發展。


  山裏交通不便,耕地也少,但可以避免引起帝國王侯貴族們的警惕再來一次聯軍攻打,而且在山裏也不是完全沒有平地,群山之中是有許多山穀的,雖然山穀麵積一般都不大,但山穀數量可觀,聚少成多。


  對此辛箏給予了非常大的支持,還建議九方燮在山穀裏築城,再於山中修建道路將城修建起來,進可攻退可守,最重要的是可以開發資源,帝國主要開發的土地都是平原地帶,山地這類地形開發得少之又少。


  九方燮收到信時總覺得哪怪怪的。


  聽說過也見過開疆拓土的王侯,但思考怎麽將沒人的山地地形給開發出來的王侯……真不多見。


  但九方燮也沒更好的選擇,盜趾軍那會兒的處境太難了,除了沒人看得上的山地,也沒有地方能容他們。


  瀾北大疫令得瀾北千裏無雞鳴,白骨露於野的同時也為盜趾軍帶了機會。


  大規模的人口遷徙最容易變成移動的疫病傳染源,經常有軍隊出征,卻因為疫病帶來的非戰鬥減員太多而被迫撤兵。望舒加入盜趾軍後獻上了一套非常完善的防疫措施,讓盜趾軍免於疫病之苦,減少了不必要的傷亡。


  盜趾活著時將望舒給的防疫措施給落實得很好,數年下來形成了習慣,讓盜趾軍在瀾北大疫中受到的損失最小,且有餘力接納難民。


  自山鬼處得到治疫方子後九方燮將方子散播了出去,並贈醫贈藥,試探出辛箏財力驚人的同時也為盜趾軍在瀾北邀攬了足夠的名聲,洗掉了帝國對盜趾軍名聲的諸多詆毀。


  能夠將治疫方子無償散播不用於牟利,還為窮苦氓隸贈醫施藥,怎麽都不可能如貴族們所說一般的邪惡。


  洗掉了汙名,自然會有人來投。


  辛箏在得知後給九方燮出了一招:幹等著太沒效率了,派出人手去那些奴隸眾多的貴族莊園裏幫助那些可憐的田奴。


  每一個貴族都在自己的勢力地盤上擁有大片肥沃的私田,都是該地最好的地,麵積驚人的土地自然也需要有人來耕作。哪怕是最低級的下士,也有上百的奴隸在自己的私田上耕作。


  到了大夫這個層次,為他們種地的田奴更是動輒過千,甚至過萬。


  擁有數萬田奴的都是大貴族,就比較少了,大部分集中在冀州,那裏有帝國四分之一的人口,奴隸自然也是最多的。


  隻要派出的人給力,一拉就能拉走一窩,遠比守株待兔來得有效率。


  雖然覺得辛箏這主意太損了,但九方燮還是欣然接受了,損得太好了。


  對於怎麽拉奴隸加入自己的造反隊伍沒有比盜趾軍更擅長的組織了。


  盜趾能夠一路從冀州打到蒲阪,並且越打越壯大便是拉攏了沿途的奴隸們。


  不想造反殺掉主人的奴隸不是好奴隸。


  采納了辛箏的建議,成績喜人,不到兩年加入盜趾軍的逃奴們便將盜趾軍的地盤給擴大了好幾倍,最後還是九方燮發現人再多就要撐死了喊停,盜趾軍的人口才隻十幾萬,不然還能翻個幾番。


  縱是如此,短時間吸納如此多的人口,還要保證這些人口都能吃上飯——畢竟是打著解放奴隸的口號,自然不能效仿奴隸主讓奴隸吃草——擁有數百年壽命,離衰老還很遙遠的九方燮頭發生生白了好幾根。


  保證不餓死人已是極限,要麽自己在種地時抓蛇蟲加餐,瀾州氣候溫暖,蛇蟲鼠蟻滿地爬,要麽等過年。


  九方燮以軍事化管理所有人,將人分為戰鬥人員與非戰鬥人員,前者在農忙的時候需要下地幫忙,非農耕的時節則將大部分花在訓練與巡邏上,不僅要防山賊與帝國的貴族們,還要防動物,瀾州,確切說是整個帝國南部毒蟲猛獸太泛濫了,不當心點,猛獸能鑽進棚屋裏將人給叼走。


  非戰鬥人員除了每個月抽出幾天接受軍事訓練,別的時節,農忙時便下地,農閑時則是築城與修路修水利。


  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但對於曾經是奴隸們的逃奴而言這樣的生活卻是很快樂。


  在盜趾軍裏幹活是為自己幹,築的城是自己住,修的路也是為了自己,修水利還是為了自己,而且幹完了活不用吃草,有飯吃,雖然不可能頓頓吃飽,但也沒有人會餓死。


  九方燮為未滿十歲的孩子與超過四十歲的老人(這個可以忽略,除非是貴族的親信,否則正常奴隸活不到這個歲數)提供一定配額的食物,當然,哪怕是孩子,每天也要抽出半天時間幹活,剩下半天則是去官序學習。


  成年人沒有配額,但隻要幹活就一定有飯吃,不勞不食,而勞動一定會有回報,根據幹的活會得到不同的貢獻值,貢獻值可以換成食物和布匹。


  這套做法推行起來也不難,盜趾活著時就是類似的管理製度,九方燮隻是在盜趾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對於他選擇延續與完善盜趾曾經的做法而非推翻,盜趾軍的老人們也很滿意,對盜趾臨終前將盜趾軍交給一個加入不久的前貴族也沒剛開始那麽大意見了。


  要讓人對生活抱有熱情就得給人以後會更好的希望,九方燮不能讓人過年還啃雜糧。


  人族的下層貴族與庶人地主並不能像大貴族一般天天吃肉,因而過年時會殺年畜,將養肥的了家畜在過年時集中殺掉,或是冬狩獵取大量的肉食。


  九方燮做為一個成熟的大人,兩個都選。


  種植辛原甜象草和豬草當飼料養雞鴨鵝養豚,前三者過節時用來打牙祭,讓大部分人都能嚐到肉湯,後者則是過年時集中殺。


  修的渠和池塘水庫裏養了魚,過年前將大魚都撈上來。


  組織人手進山放開了狩獵。


  九方燮送走鵠帶領的狩獵隊後便向食堂走去。


  為了節省資源,盜趾軍用餐都是在集中在食堂解決,同樣多的燃料,大灶大鍋能夠煮更多的食物,燒更多的水。


  食堂前有一片能容納數百人的空地,空地上擺著許多的食案與木墩草席,讓來用餐的人可以有個地方坐,但哪怕分批用餐,人也還是很多,因而仍舊有不少人在蹲地上用餐。


  食堂打飯的碗都是特別燒的陶碗,說是碗不如說是盆,飯和菜都在一個盆裏,沒有食案,端在手裏就可以吃。


  不過今天所有人都吃得有點不專心,眼睛不由自主的往旁邊跑。


  空地的西邊被清了出來,擺著許多的架子與盆,一頭又一頭的肥豚被綁起來嗷嗷叫著,然後被一棒子敲暈,殺豚匠幹脆利落的一刀捅下結束肥豚的生命。


  待豚血流得差不多後立刻有人將豚解下來搬到燒開的沸水那處褪毛處理下水。


  下水也不會扔掉,而是洗幹淨後弄熟了吃,也因為是下水,都是取出來後洗幹淨後馬上拿去廚房做成食物給眾人先解饞。


  九方燮雖然不餓,但聞著下水的香味也忍不住用貢獻值打了一盆飯一份豬肝一邊端著吃蹲下來看了好一會殺豚。


  豚肉用貢獻值換不了,或者說,逢年過節時殺的所有家畜的肉都換不了,那是給所有人的,不需要用貢獻值換,逢年過節時每個人都能分到一份嚐個味。


  九方燮將豬肝吃完的時候食堂已經宰了兩百頭豚,還沒宰完,後麵還有幾百頭豚待宰,而這還隻是這座食堂的宰殺量。盜趾軍十幾萬人沒法全部駐紮在一起,分別駐紮在不同的地方,每個營地都有一座食堂,都在忙著殺豚。


  養了一年的可以出欄的豚都會在這幾天殺完,超過五千頭豚,殺豚匠都換了好幾個。


  得到的肉在年宴後還有剩的話便用夷彭列島送來的海鹽醃製,再掛到廚房的頂上,食堂的灶晝夜不惜,不是在燒水就是在燒飯,整日煙熏火燎,豚肉很快便會脫水,可以保存很久。


  這是辛原派來的先生與胥吏們帶來的,不同的是辛原是將肉掛起來,辛原的自然環境會讓肉類很快脫水,瀾州是南方,氣候溫暖濕潤,單純的掛起來,要不了多久肉便得壞了,盜趾軍的人無師自通了用煙和熱來給肉食脫水。


  因著肉裏用了重鹽,根本沒法當食物吃,食堂都是當鹽的代替品來賣的,主要麵對的食客是幹重體力活每天大量流汗的人。


  年宴的時候自己要吃一大碗肉,飯也要多吃幾碗。


  九方燮心裏如此道,一年難得的幾回吃肉的日子,必須多吃幾碗飯。


  圈養家畜的方法雖然比散養更省人力和土地,但在填飽肚子之前他不可能增加養殖家畜的人手。


  像以前那般日日有肉可食的日子注定隻能存在於夢中,哪怕是如今,想起曾經的生活,明明沒過去幾年九方燮卻有種隔世的恍惚感。


  吃完了,九方燮將自己的碗和箸分別放到兩個大號得可以讓兩三個人一起洗澡的大木盆裏,待盆裏的碗攢得差不多後食堂工作的人會往盆裏加沸水和冷水,加入皂角浸泡再清洗。雖然大部分碗乍看仿佛根本不需要洗,不管是米粒還是湯汁都一點都不剩,幹淨得跟已經洗過似的,讓旁邊用來倒剩飯的泔水捅成了擺設。


  吃飽了回去繼續幹活。


  年節將至,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


  還沒走回書房就被人給攔住了。


  “盜頭,香榛嶺那邊出事了,那些難民發生了騷亂,想衝擊香榛嶺。”


  九方燮聞言不由頭疼,大過年的就不能讓他好好過一個年嗎?

  時隔數年,瀾北在經曆過一次大疫後又一次落入了瘟魔的魔掌,且這一次不止瀾北倒黴。


  從東邊數州傳來的疫病在整個瀾州蔓延了開來。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大疫之後必有大饑,從別處傳來的大疫雖然跳過了大災,卻沒漏掉大饑環節。


  為了解決饑荒,毫無懸念,瀾州諸國打起來了,軍隊帶來的大規模人口遷移為瘟魔的肆虐提供了更好的溫床。


  是危機,也是機遇。


  九方燮選擇接納流民。


  香榛嶺是盜趾軍勢力的邊境,過了香榛嶺便是盜趾軍的地盤,也因此九方燮在香榛嶺設立了的關卡。


  流民要加入盜趾軍必須符合兩個條件。


  一,氓隸出身,不能是貴族。至於如何判斷是否貴族,簡單,先看發育,發育得好長得好看身材高大健康的大概率是貴族,再看皮膚和手,貴族不事生產,皮膚都很白,手上哪怕有繭子也是習武的繭子而非幹農活的繭子,習武留下的繭子與幹農活的繭子還是不一樣的。


  二,必須在香榛嶺修建的緩衝營地隔離一段時間,確定沒有染疫,畢竟這回的疫病沒有治疫方子,染上了就隻能等死。九方燮不能拿自己人冒險。


  但緩衝營地的屋舍有限,不可能無限製的接納人進去隔離,因而人多的時候需要排隊,但也不需要等太久。


  最開始時是如此,但後來就不了。


  疫病太危險了,很多城邑都驅趕外來者,這種情況下還接納流民的盜趾軍便相當難能可貴了,流民一窩蜂的湧來。


  接納了兩三萬人後九方燮便想將香榛嶺給封了。


  人力是資源,但人多了也不全是好事,他沒那麽多資源養活湧入的更多流民,然而辛箏讓他繼續接納流民,有多少接納多少。


  秋初時更是自北方送來了數十萬石粟麥,那個叫虞的人在青水流域溜達了一圈,幾乎買光了青水所有國族市麵上的存糧,隨便分盜趾軍一點便是數十萬石。


  秋末時夷彭自南方而來,也帶來了十萬石糧食。


  你有錢,你任性。


  九方燮繼續接收流民,到最後香榛嶺外的流民越來越多,多得讓九方燮心裏一直慌,人太多了,他頭回發現原來瀾北底子這麽好,數年前又是戰爭又是大疫,還有這麽多人口。


  更無奈的是,連瀾州瀾州東部、西部與中部都有流民趕來,南部還好,因為扶風國也接納流民的緣故都跑扶風國去了,隔離確定沒問題後都被扶風侯送去修海堤了。


  九方燮一直防著香榛嶺出事,本以為怎麽也能拖到年後,不曾想年前就爆發了。


  第一座隔離營地不夠用後他正加緊修建第二座,第三座,反正香榛嶺群山起伏,隔離放在不同的山頭不用擔心施工者接觸到流民。


  也因為進營地隔離的人一直在增加,香榛嶺外人雖多,整體還是穩定的。問題是,瀾北不止盜趾軍。


  能夠如此源源不斷的接收流民,存糧是必不可少的。


  最近的一個中等國家的權臣兼大貴族帶著自己的軍隊來了,沒親自動手,更沒攻擊香榛嶺的關卡,而是攻擊等待隔離的流民,驅趕流民衝擊香榛嶺。


  九方燮恨得牙根癢癢卻也不得不去解決問題。


  趕到的時候正是亙白1121年的最後一天,本該是過年吃肉的日子,香榛嶺的守軍莫說吃肉了,連湯都喝不上。剛剛擊退了一波流民衝擊,讓流民留下了百來具屍體,但流民太多了,這麽點損失根本沒什麽影響。


  隻要那些貴族聯軍不退兵,這些流民遲早會重新衝擊香榛嶺。


  九方燮站在瞭望台上一邊守歲一邊望著山嶺外的流民們,太黑了,什麽都看不到。


  流民雖然也會生火,但不是什麽木料都能燒起來,砍伐的樹木至少要曬一年才能拿來燒,想直接燒就隻能撿拾枯枝落葉,但流民太多了,枯枝落葉根本不夠,便隻有流民中強壯的能有火堆——搶了別人的燃料。那幾處篝火稀疏得可以忽略不計,反倒是更後麵的軍隊營地看著有煙火氣多了,篝火的數量多出百倍不止,距離近的話還能聽到絲竹之聲。


  通過篝火的數量很難判斷具體多少人,當然,哪怕是白天也沒法看清外麵有多少流民,太多了,一眼望去盡是人山人海。


  不過九方燮也有自己的方式,扭頭問小吏。“外麵大概有多少流民?”


  小吏回道“約莫六萬,隻多不少。”


  九方燮無語了一瞬。“傳令下去,告訴流民,一個敵軍甲士的頭顱換十個馬上隔離的名額,徙卒三個。”


  他的年夜飯算是黃了,既如此,他要敵人未來到死亡的那一天都別想好好吃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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