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望舒
元也不知, 可惜當天的節目時間已經到了,想看之後發生了什麽就得明天繼續。
望舒問元:“明天還來嗎?”
“不來了。”
“為何?”
“一章的戲要半個時辰, 太長了。”元回答。
望舒:“我覺得挺有趣的, 看看唄。”
“有趣那就你自己來。”
望舒:“.……你真會珍惜時間。”
“多謝誇讚。”
“好吧,我來就我來,但你得先看個東西。”
“什麽東西?”
“這個太陽係模型。”望舒將自己做的太陽係模型發給元。“怎麽樣?”
元瞅了瞅, 發現這回大荒繞太陽公轉的軌道是橢圓的而非之前那種渾圓, 且與其自轉的平麵有一個夾角。“怎麽改軌道了?”
“我覺得原來那個軌道模型有點問題。”望舒回答。“若是純粹的圓形,大荒南北半球的季節不應該差這麽大, 而且南極極晝時北極極夜, 我算了算, 隻有大荒本身是橢圓的公轉軌道, 又與自轉的平麵有夾角才可能一年中不同的時候, 處在公轉軌道的不同位置, 各個地方受到的光照不同,接收到的太陽熱量有差異導致當太陽光直射在北半球時,太陽光射到南半球的角度就會減小, 以至於南北半球的氣候相反。”
元默。
望舒問:“你什麽看法?”
“你最近一直在思考這個?”
“嗯, 怎麽了?哪裏有什麽問題?”
“沒問題, 你的思路是正確的, 我隻是發現, 你真的很喜歡星相。”
要在如此短的時間裏踅摸出這個, 望舒怕不是每天十二個時辰一直在思考與計算。
“自然。”望舒回答。“我的理想可是有朝一日飛到星星上。”
這個理想, 元想了想望舒如今的壽命,希望很大。“有點難度,但希望很大, 願你有朝一日實現理想。”
望舒感激道:“謝謝。”
之後的日子裏望舒繼續完善太陽係的模型, 太陽係可不止大荒一顆行星,而且大荒的軌道夾角也不夠精細,都需要繼續計算,但她還是每天抽了半個時辰去看布袋戲。
古妖第一王朝遭遇了和人族王朝差不多的問題。
人族的血統神聖論是用來欺騙世人的,但有一點卻是沒說錯的,貴族的確比氓隸優秀。
培養一個貴族的資源套用到辛箏的官序的話能培養好幾個學生,若是貴族集中家族資源培養的嫡係繼承人,成本給辛箏,辛箏拿來的話至少能培養出百十個普通人才。
海量的資源澆灌下去,豚都能學會直立行走,何況人。
那麽問題來了。
既然貴族那麽優秀,為什麽帝國還會落到如今這慘不忍睹的處境?
這個問題可以用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來回答。
青婧才華橫溢可治世,如此大才,為何無人支持她為巫女?
答曰:她是有治世之才,但她不幹人/事,若她得到了巫女的權力那會是所有人的慘劇。
當巫子的時候她就已經能幹出在大街上隨機抓人,甚至在玉宮隨機抓人拖回實驗室當實驗材料的事,天知道她成為巫女能幹出什麽事來。除了巫女無光,整個玉宮玉都,上到權貴,下到奴隸每一個階層都有成員淪為她的實驗材料。
青婧堪稱統治者驚采絕豔也不可能治好國的最佳案例。
青婧與貴族的最大區別在於她得到權力前被拉了下來,而貴族沒有。
古妖始祖們同理,腦子、身體素質與壽命,它們無一不生來就比普通古妖出色,但那又如何?
很顯然,統治者先天與後天的優秀並非治國的關鍵因素。
始祖們很出色,但這並不妨礙王朝亂象叢生。
統治者如果不能解決國家源源不斷滋生的疾病,讓疾病堆積成沉屙,病入膏盲會發生什麽?
很多人都給出了答卷,其中代表為盜趾:你看這刀它又快又利。
古妖第一王朝爆發了內亂,戰爭持續了很久,打空了古妖第一王朝,然後奴隸們造反了。
第一王朝不僅是個奴隸製王朝,還是個能讓人族王朝的奴隸主們被譽為聖人的奴隸王朝。
雖然人族的一部分奴隸主們會將死了的奴隸做成肉糜獎賞給奴隸,讓奴隸們為了肉糜更加努力的幹活,但這事不會放到明麵上,也並非所有人都這麽幹。而古妖第一王朝卻是光明正大的將別的物種當成奴隸,還是可食用的那種。
與耕牛差不多。
活著的時候拚命的為主人幹活,幹不動活以後被宰殺下鍋。
牛被奴役尚且會鬧脾氣,何況智慧生物。
奴隸製的古妖第一王朝亡於奴隸。
還是幼崽的小王子一夕間體驗到了從雲端跌入泥沼的滋味,但這隻是開始。
沒有奴隸在翻身後會看前主人順眼,毫無懸念,古妖迎來了昔日奴仆的屠刀。
為了生存,小王子受盡各種非人的折磨,多年後終於逃出虎口,四處流亡被通緝,又看到了自己的族群被屠戮得所剩無幾。
流亡中小王子遇到了一個女子,準確說是被後者給救了。
值得一提的是,小王子是古妖第一王朝的統治階層,雖然還沒正式執掌權力就亡國了,女子是古妖第一王朝的平民叛軍幸存的頭目。
若非奴隸造反推翻了古妖第一王朝,這倆絕不可能有和平坐下來的一日,甚至若非奴隸造反掀翻了棋盤,打進王宮裏的可能就是叛軍了。
即便坐下來了,談話也不會因為倆人是古妖所剩無幾的幸存者而多親切。
“我聽說過你,那位太可怕了,若落到我頭上,我可受不了的王子。”叛軍頭目似笑非笑的道。“最後幸存的始祖古妖,我猜過很多執政官,唯獨沒猜到是你。”
小王子道:“凡是人間的災難,無論落到誰頭上,誰都得受著,也都受得了——隻要他不死。至於死,那更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叛軍頭目聞言終於沒再諷刺小王子,默然的看著小王子。
望舒也通過幻鏡看著叛軍頭目。
叛軍頭目的偶非常的精致,不是指很美的那種精致,在古妖中,這女子的容貌隻能說中等,但它雕琢得非常的細致,也非常的有神采。
“正常情況,這種重要的角色用的偶不是應該很美嗎?”望舒道。
元道:“這位叛軍頭目的第一個偶是先知親手做的,戲班子用的是根據那個偶的樣子做的。”
“也就說她就長這個模樣。”望舒驚歎道。“先知莫不是也有超憶症?至少一萬年前的人居然還能記得長什麽模樣。”
元道:“也不一定要超憶症才能記得別人長什麽模樣。”
望舒想了想,問:“因為情?”
芕死了不少年,但圉始終記得她長什麽樣。
元道:“可能是愛,也可能是恨,看下去就知道了。”
望舒繼續看了下去,卻無法判斷是愛還是恨。
名喚燭吟的叛軍頭目救了小王子,卻不是出於見義勇為樂於助人或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對別人可能看在同族的情分,但她倆一個前王朝的統治者,一個前王朝的叛軍頭目,真沒什麽情分。但燭吟在收到他的消息還是不遠千裏跑來救人,不為情分,自然是為了利。
燭吟救人索求的回報是讓小王子陪她演一場戲。
在曆史上,有過一個神奇的種族:目族。
目族有一雙能夠預見未來的眼睛,又被譽為先知之族。
目族早已消亡,血脈融於所有的種族,源自於目族的血脈讓每一個種族都有概率誕下能夠預見未來的先知。
燭吟要小王子扮演先知,告訴古妖所有的幸存者,在海外有一片新的陸地,在那裏,古妖的血脈會得到延續,文明涅槃新生,建立起更強大的文明。
小王子問:“元洲已無古妖的容身之地,你想讓所有人出海,可海外若無陸地呢?屆時你要如何收場?”
燭吟回答:“有陸地,這個預言我也會讓它成為現實。”
小王子不明白。“既然有陸地,為何不告訴幸存者帶幸存者離開?”
燭吟沉默須臾,淡淡的回答:“我無法召集所有的幸存者,海上風大浪大,誰也不知這一路要經曆多少磨難,能否抵達新大陸,我亦無法讓所有幸存者隨我出海冒險。”
望舒不由為燭吟的答案愣了下。
做為曾經以推翻始祖統治製度為目標的叛軍最終卻要求助於始祖,這難度堪比讓盜趾跪在王的麵前捍衛王的權威,不捅一刀就不錯了。
小王子對燭吟承諾:“我會聽你的,你讓我說什麽我便說什麽,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小王子很配合,但演技裏有個技字,這是一門技術,想演好一個角色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尤其小王子還是個草包,亡國前他不喜歡政務,喜歡蒔花弄草,吟詩作賦,傷春悲秋,文藝得不能再文藝。
一句話總結:讓小王子種植植物他可能比經年老農還擅長,你讓他吟詩作賦,他也能寫出傳世佳作來,但讓他扮演好一個政治神棍.……嗬嗬。
若非木偶的臉不會變色,望舒估摸著燭吟的臉大概氣青了。
縱是如此,她也隻能認命。
小王子是古妖最後的始祖,別的始祖因為太厲害是叛軍與奴隸們重點招呼的對象,多年戰爭與亡國後的圍剿中都死了,誰也沒想到最後還活著的會是最沒用的小王子。
無奈,燭吟對小王子展開了特訓。
特訓內容……望舒覺得辛箏對官序裏的學生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的風格挺溫柔的,真的很溫柔,至少她沒上手抽學生。
燭吟的特訓風格用一句話來概況大抵就是:學不會隻能說明打得還不夠痛,而打不死自然是往死裏打。
雖然不溫柔,但效果絕佳。
反正燭吟隻用幾個月便讓小王子文武雙全了,文的話隻要不碰上什麽狐狸精就不會露陷,武的話,不能指望他能打贏什麽人,但躲閃保命卻是綽綽有餘。
這大抵是有史以來最有效率的成才出師,必須感謝古妖始祖的強大身體素質,換個普通古妖讓燭吟那麽折騰,不死也殘。
燭吟能夠召集古妖王朝殘存的叛軍與曾經支持叛軍的平民,始祖能夠召集古妖王朝的貴族與曾經支持貴族的人。
兩個人聯手用一個彌天大謊的預言說服了古妖幸存者造船出海。
先知的預言不僅僅有未來會有新大陸,還描述了古妖會建立起一個更加美好的新王朝,以及新王朝的麵貌。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海上風浪很大,很危險,但陸地上已無容身之所。
古妖第一王朝最鼎盛時有三四千萬人口,燭吟與先知合作出海時,古妖的幸存者隻餘十餘萬。
少部分的雜音被燭吟清理,三四十存一的生存率,有本事的不一定能活下來,但活下來的一定有它的本事,這些古妖王朝的遺民齊心合力之下很快湊夠了船和巨黿。
這個時候曾經的奴隸們也追來了,必須有人去阻攔與引開追兵。
要引開追兵自然要有夠分量的人,不是先知便是燭吟,前者雖自告奮勇,但能力不足,隻能燭吟上。
最終燭吟帶著四百有後代的族人去阻攔與引開追兵。
操偶師將燭吟引開追兵的智計與打戲操得很精彩,給了燭吟一個非常悲壯的落幕。
燭吟與三百九十七名勇士的死亡換來了同族的平安離開。
滿目瘡痍的戰場上最終走來一名黑發綠眸的美麗女子,救了三名還沒死透的勇士,言自己是燭吟的好友,讓他們先走,她會為燭吟與剩下的勇士葬到已經化為廢墟的前朝遺都。
三名勇士追上了船隊,也帶去了燭吟的死訊。
謊言開始於燭吟,但小王子卻不得不在燭吟死後咬牙堅持這個謊言。
小王子從未承擔過如此重壓,亡國前他什麽都不需要操心,亡國後也隻操心過自己要如何活下去,至於族人的生死一直都是燭吟背負的。
哪怕有燭吟的特訓讓他沒驚慌失措,人前仍舊演好了頭領與先知的角色,但人後仍舊忍不住迷惘與痛哭,完全不知道日後該何去何從。
躲在燭吟房間裏哭的時候小王子發現了一個燭吟留給他的箱子,裏麵全是寫滿字的紙,巨細靡遺的叮囑日後到了新大陸又要如何做,頒布什麽政策。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燭吟雖然覺得自己不至於那麽倒黴會死,但以防萬一還是留了後手。若她死了,那麽小王子就必須頂上她的位置。
隻是,她防的萬一是自己死在了海上,現實卻是她還沒出海就死了。
毫無疑問,這些內容引起了一片嘩然。
先知是什麽人?
在古妖第一王朝崩潰時帶領遺民渡海玄洲為古妖一族找到了生路的先知。
他預言海外有新大陸,在那裏古妖會建立起一個更加美好的國度,最終他所說的預言全都成了真,這也是為何他是古妖王朝的領頭羊,所有人卻更習慣稱呼他為先知的緣由。
結果你說他是個騙子,這劇本若非先知自己寫的,隻怕根本留不下來。
望舒道:“他也不算騙子吧,他說過的的確都成了真。”
隻不過成真的原因不是非凡的力量,而是他自己的雙手,他帶著遺民建設起了一個如預言描述的美好國都。
說完發現元很安靜,望舒問:“你怎麽看?”
“我怎麽看?”元道。“手握權力卻活得仿佛聖人的不是傻子就是騙子,你可知騙子與傻子的區別是什麽?”
“傻子圖理想,騙子圖利?”
“錯,騙子的一切是演的,但若演了一輩子,他就不是騙子而是傻子,可若演著演著就暴露真麵目不演了,那就是騙子。”元道。“不過很難說兩者誰更慘,前者注定為理想而亡,哪怕他的理想是用來騙人的,後者注定死於自己的謊言,欺騙世人自然要承擔世人被欺騙後的怒火。”
“怎麽可能有人騙一輩子?”
“能啊。”元道。“謊言說一千遍後,自己也信了。說來曆史上那些聖賢大多如此,有誰生來聖賢呢?都是出於各種各樣的緣由欺騙了世人,但一個謊言說得多了自己也信了,演了一輩子,於是有了聖賢。”
望舒道:“我覺得這種不算騙。”
“哦?”
望舒舉例道:“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出於一些原因騙別人自己是一個好人,然後將謊言貫徹了一生,一輩子行善,不做壞事,你說他是壞人還是好人?”
“論跡不論心。”元道。
先知的最後一段戲是在海上漂流近百年後,被沿途各種磨難給打磨得徹底脫胎換骨的小王子終於帶著古妖遺民找到了預言中的新大陸,實現了預言的第一小節。
那一刻,小王子徹底死去,先知完全誕生。
為了看完這最後一段戲望舒差點沒趕上船。
確切說是龜。
一些曆史悠久的疍人部落養了溟黿,在溟黿長大後以溟黿為船,在溟黿的背上修建屋舍倉庫,甚至種植。
整個一海上移動島嶼,不論是舒適度還是空間都比船要好不知道多少。
這些移動島嶼與疍人的船隻一般沿著玄洲、鳳麟洲與聚窟洲的海岸線循環往複。
望舒上黿後第一件事便是取出劄記寫了起來,這是辛箏對她的要求:記下在海外的所見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