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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辛箏

  將對玉國貴族的安排以及一些驪嫘不能隨便拿主意的事情一一寫好, 辛箏將紙塞進信封中,以火漆封堿, 敲上一個特殊的璽印, 再將信封卷起放進一支銅管裏,銅管最後掛到鯤鵬的爪子上。


  搞定了三途,青婧與望舒在南方研究疫病, 沒有需要用到鯤鵬的地方, 辛箏不客氣的借用了鯤鵬,比起巫真殿訓練的送信猛禽與驛舍, 鯤鵬無疑更快更安全。


  “早去早回, 必須親手交到驪嫘手裏。”辛箏擼了擼鯤鵬的羽毛, 引來鯤鵬嫌棄的眼神。


  雖然嫌棄, 鯤鵬也沒將信給扔了, 任勞任怨的拍著翅膀離去。


  目送鯤鵬離去, 辛箏繼續伏案。


  安瀾見了嘴角忍不住抖了抖。“你不是昏迷了嗎?”


  “是啊。”


  “那怎麽還這麽忙?”安瀾佩服道。“昏迷了都還堅持每天工作四個時辰.……”這勞模精神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生命不息,工作不止?

  “也不是工作。”辛箏道。“政務什麽的我全都扔給驪嫘和虞了。”


  要演就要演全套, 說昏迷, 除了一些特別重要實在沒法給驪嫘和虞做主的事, 她都隻是看著, 強忍著不插手, 就怕被人察覺自己還醒著。


  “那你每天還工作四個時辰?”安瀾不解。


  都不忙政務了, 怎麽還能這麽忙?

  “我在思考以後要怎麽發展。”辛箏愁道。“戰時和平時是不一樣的, 戰時因為戰爭的緣故,氓庶對國家的容忍度很高,很多事都可以讓步, 但和平時, 讓個屁。你看沃西就是個活例子,戰爭的時候挺和睦的,一安定下來,內部矛盾馬上就尖銳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最終連外敵都不能輕易轉移注意力。亂世時不可一世,和平時分崩離析。若最後這麽個結局,我會吐血的。”


  “你還沒統一兗州呢。”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辛箏理所當然道。“提前做準備,總好過來日想變都變不了。”


  安瀾一想也是。


  等戰爭結束了,既得利益者也將利益給瓜分得差不多了,必不希望改變,但國家想活下去又必須改變。


  與其等那個時候再做出動作,還不如趁著早做準備。


  “等先生想變的時候,如今的功臣們會如何?”


  “助我者生,阻我者死。”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


  “他們於國家有功。”安瀾奇道。“這樣不會太狠辣了嗎?”


  “於國有功並不代表他們可以妨礙國家安定。”辛箏揉了揉眉心。“古人說治大國如烹小鮮,我看分明是治病。”


  安瀾好奇的看著辛箏。“治什麽病?”


  “不是治什麽病,是給一個病秧子治病。”辛箏解釋道。“這個病秧子身上有一大堆的疾病,最痛苦的是這個病秧子隻要還有一口氣,無時無刻不在滋生新的疾病,雖然新生的這些毛病都不嚴重,但你要敢放著不管,一定會變成要命的不治之症。”


  安瀾:“聽起來很痛苦,倒也能理解為何曆史上那麽多昏君,那你又為何如此孜孜不倦?”


  辛箏想了想,回答:“我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需要權力,而且……權力的滋味太美好了,我舍不得放下,也不願放下。”


  安瀾為辛箏的實誠答案無言了一瞬。


  辛箏看著安瀾,忽問:“我問你個事,龍伯南下的目的是為了什麽?”


  “土地呀。”安瀾想也不想的回答。


  辛箏補充道:“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想要土地?”


  這個問題。


  安瀾思考了一會兒,回答:“荒原土地貧瘠,這些年又越來越冷,莫說養日漸增長的人口,便是養現有的人口的都不夠,隻能南下。”


  辛箏道:“如果有非戰爭獲取資源的方式,你們還想打仗嗎?”


  “自然不會。”安瀾想也不想的道。“龍伯的人口增長速度遠不如人族,戰爭就是個無底洞,多少人口都不夠填,人族可以百十年恢複人口,我們卻要花十倍的時間來恢複。”


  能不打仗,龍伯比人族更不想打,在龍伯的人口基數增長到足夠安全的標準前,龍伯隻能也必須是元洲最熱愛和平的族群。


  安瀾瞧著若有所思的辛箏,激動的問:“你難道有辦法?”


  “暫時隻是有這麽個想法。”辛箏道。“能不能成還得看以後的發展。”


  “我想聽。”安瀾乖巧可愛的抱著辛箏撒嬌。“先生告訴我好不好?”


  辛箏擼了擼安瀾的頭毛,又捏了捏安瀾肉呼呼的臉頰,安瀾磨了磨牙,全都忍了。


  辛箏笑道:“商貿。”


  安瀾訝異的看著辛箏。


  辛箏道:“我給你舉個例子,一個商人想賣布賺錢,他需要找到供應布匹的布商,而布商要賣布給商人,需要去找紡織工坊訂貨,工坊要紡織出足夠的布,需要找原料商買桑麻葛這些紡織材料,而原料商需要去鄉下挨家挨戶收材料。這個環節裏,每個人都能賺到錢,但其中有多少是直接靠土地吃飯的?”


  安瀾道:“可沒有土地,什麽都不會有。”


  辛箏點頭。“那是自然,土地是根基,沒有根基,什麽都是扯淡,但怎麽利用它就是另一回事了。單純的靠農耕養活人口,也就養活那麽點人,但若善用土地上長出來的資源,一物多用,甚至百用,能夠養活的人口自然會增加很多。”


  安瀾擰眉。“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辛箏感慨道。“這隻是我這些年的觀察經驗和直覺,我也想找個人問為什麽,但我找不到,便隻能自己慢慢摸索,總結經驗,有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還是錯,但不管怎樣,都必須走下去。對了,很好,錯了.……純粹的農耕能夠養活的人口根本跟不上人族人口增長的速度,不論願不願意,想活下去都得找到新的道路。我若失敗了,正好幫後人排除了一個錯誤答案,也不虧。唔,這麽一算,隻要我邁出了腳步,怎麽都是賺的。”


  安瀾想說點什麽卻詭異的無法反駁辛箏的思維邏輯。


  嚐試後失敗總好過幹坐著等死,若成功,那就更好了。


  邁出了腳步,要麽小賺,要麽大賺,不論哪種都是不虧的。


  “先生,你未免太悲觀了。”


  “沒辦法,世界的本質就是這麽冰冷。”辛箏道。“你現在還小,多看多學,或許未來能找到一條更適合龍伯的路。”


  安瀾嗯了一聲,遲疑了下,還是問出了一句:“先生想當人族的王,為何我感覺你連別的種族的安定也在思考?難道不會累?”


  辛箏差點捏斷筆杆子,一臉哀怨:“當然累,很累,但我沒辦法,這個世界不是人族的獨角戲,我也想閉上眼睛當你們不存在,但那樣你們一定會用拳頭讓我睜眼看你們。既然不論如何,最終都要睜眼看的,我也隻能讓自己跳過挨揍的步驟。”


  “聽不懂。”


  “意思就是,在你吃香的喝辣的時,你周圍的鄰居們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你一定會被群起而攻之。”辛箏道。“要麽你好我好大家好,要麽一起下地獄,沒有第三結局。”


  雖然物種不同,但智慧物種的人性是共通的。


  這套邏輯同樣也能套到人族內部問題上,上位者可以拒絕共情下位者,理所當然的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但下位者也可以拽著上位者一起下地獄。地獄裏共沉淪,人與人的悲喜自然百分百的共通。


  安瀾這回聽懂了。


  辛箏揉了一把崽崽的頭毛。“別撒嬌了,幫我整理奏章。”


  為了演戲演全套,她的行政班底一個都沒帶,包括為她整理和分類奏章的書吏,如今什麽都得自己動手。


  安瀾哦了聲,乖巧的回到原位幹活,幹了沒一會足赤便來了。


  看了眼安瀾,見辛箏沒說什麽,足赤也沒說什麽,徑自開始匯報事情。


  “辛駟諸子中有兩個擅自離開了浮絡山。”足赤用目光詢問辛箏,要不要去幹掉那倆?

  辛箏挑眉。“我還沒死吧?居然這麽著急回來繼承我的一切。”


  足赤沒法接這個話題,不算王畿之地,人族有史以來人口最多,疆土最遼闊的方國,誰能不心動?

  想了想,辛箏問:“辛克呢?”


  根據人族的宗法繼承,在國君沒有子嗣的情況下,她要是死了,會從旁支中挑一個血緣比較近的做為繼承人。但在她這裏出現了一個尷尬的情況,辛駟的私生子們與她的血緣是最近的,但辛駟自己的合法性都存疑,何況他的私生子們。


  若不合法的私生子可以繼位,那辛襄子當年也沒必要生一個前途未卜的老來女,不就是因為生了還可以為鹿爭取時間,不生就隻能讓弟弟繼位了。


  既然不合法的私生子們沒法繼位,那就挑合法的好了。


  可以,但辛國有千年的血親相殺曆史,每一代的權力更迭都是一出手足相殘的大戲,人丁甚為單薄,再加上最近二十幾年裏的幾輪清洗,與辛箏最近的合法公族是辛克,血緣遠得可以。要知道辛克在被辛箏啟用之前就是個標準的庶人,還是飯都吃不上的那種,幸而生了一張好皮相。


  若非喜好美色,而辛克哪怕淪為了庶人,也終究是公族旁支,哪怕別的公族看不起這個庶子出身的庶人旁支,也不會看著他被賤民給強了。不好用強,喜又舍不得美色,選擇了與他結婚,搞不好他在多年前就因為吃不上飯餓死了。


  血緣遠到這份上也很無奈了,選旁支也不帶選這麽遠的。


  隻能說到這份上,辛克與辛駟諸子半斤八兩,但因為辛克有兵權,總的來說,辛克的希望很大。


  足赤的回答是給了辛箏兩封抄寫的書信。


  辛箏拆開瞅了瞅,是辛克與喜的家書,辛克寫信問喜,覺得自己有沒有希望成為辛箏的繼承人。


  喜的回答也很幹脆,辛人認的是辛箏不是辛侯,官序都將辛氏公族的曆史加進了曆史教材裏,若辛箏死了,自幼讀辛氏養蠱史長大的辛人會怎麽想?若辛克控製不了野心,麻煩先和離,兩個孩子都給她,夫妻一刀兩斷,要死不要拖她一起。


  “然後呢?”辛箏問。


  “辛克病了。”足赤回答。


  辛箏道:“很明智的選擇。”


  了解了各路情報,辛箏問:“沃西那邊可有信來?”


  足赤呈上了一匣子的書函。


  安瀾見了不由驚歎。“君離阿兄這是每天都給你寫信嗎?”


  辛箏並未昏迷的消息滿得很嚴實,知情者不超過十指之數,全是辛箏的心腹與辛國的核心實權人物,其中自然不包括別國君王的少昊君離。


  不知這是一場局以為辛箏是真的昏迷的君離隔三差五的給辛國,確切說是給辛箏寫信,每封信的內容都不同,談天說地,生活瑣事與煩惱,什麽內容都有,仿佛尋常時的書信往來,但末尾都會有一句相同的話:閱後勿忘回信。


  寫信頻率也從最開始的半個月一封發展到如今,看匣中厚度,至少也是一日一封。


  安瀾自己雖然還沒親政,雪王的身份隻是個名頭,權力都在前王與夏的手裏,但她看辛箏的作息也不難知道國君平時裏有多忙。就這還是辛箏工作效率驚人,每天工作四個時辰完成的工作量抵得上別人三五天,換個人,每天也不用幹別的了,光是批奏章就得六七個時辰。


  沃西的地盤與人口雖不如辛國,但也沃西如今的局勢更糟啊。


  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一日一封信,得多用力擠才能擠出時間來?

  辛箏將信留下,詢問了一番足赤沃西的情報,確定沃西還撐得住後便讓足赤退下。


  起身將裝著信的匣子放進角落中的一隻箱籠,君離給她寫的信都在這裏頭,其中大半都沒拆開看過,最開始時雖然一封信都不回,但辛箏還會拆開看看信的內容,但後來不知為何不僅不回信,看都不看了,所有來信都原封不動的放進箱籠裏。


  “又不看?”安瀾問。


  “不看。”辛箏回答。


  安瀾不解:“他的信裏寫什麽惹到你了嗎?”


  “沒有。”辛箏做回書案前。“他隻是關心我,希望第一時間得到我安好的消息。”


  “那你為何突然不看他的信了?”安瀾不解。“他很擔心你。”


  雖然信裏的內容都很平常,但平常之下全是驚慌。


  “我不能回信。”辛箏道。“我若回信,別人便會知道我無事,不利之後的布局。”


  “君離阿兄應該不會對外說。”安瀾道。


  哪怕不考慮這倆人之間的女幹情,隻考慮沃西如今的處境,君離也不會惹怒辛箏。


  “我相信他不會,但我不相信他瞞得了人。”辛箏墨色的眸子宛若最深的夜色,喜怒難辨。“他太在意我,知道我沒死,他的心會安下來,哪怕演不知我無事,他的親人他的臣子也會揣摩出他的微妙變化。”


  為何心思莫測會成為上位者的基本素質?


  不就是因為討好上位者可以獲得巨大的利益,哪怕不為討好上位者,隻為自保,對上位者的心性越了解,躲避災難也更容易些,需求推動發展。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無數人反複揣摩,再天才的演技也會敗倒在前赴後繼的揣摩者手下,更別說君離還不是演技天才。


  安瀾問:“因為太在意你反倒被你瞞著,先生你太殘忍了。”


  辛箏沉默須臾,道:“是啊,很殘忍,誰讓他愛我。”


  “他若不愛你,也不會關心你是否安好。”安瀾道。


  君離對辛箏若是平常心,那辛箏也沒必要擔心他的演技問題,可那樣的話,他也不會這樣一日一封書信,這倆人也不會有如此多的交集。


  “我是辛侯,他是少昊侯。”


  辛箏低頭繼續批奏章規劃辛國未來的發展。


  在辛箏思量未來發展計劃時整個元洲陷入了震動中。


  讓庶人投票要不要滅一個國家已經夠荒唐了,更荒唐的是這場滅國戰爭還結束了。


  三月亡玉國。


  更離奇的是辛國似乎打算將投票進行到底,同樣投票決定要不要屠殺玉國貴族。


  無數國書飛至辛國,意思就一個:停下這荒唐瘋狂之舉。


  驪嫘非常謙卑的回應:諸位君王請放心,辛侯醒了以後,這些國書我定一封不落的呈給她。


  君王們震驚,氓庶們自己也同樣震驚無比,從未有人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權力,竟主宰了一國的生死。


  心態悄無聲息間轉變,當上頭再次投票決定玉國貴族生死後,辛國原有疆土上的庶人超過九成選擇了殺,倒是玉國這邊大部分人還沒反應過來,仍舊畏懼著王侯貴族,覺得自己沒有決定貴族生殺的權力,大量棄權者。


  最終的票數是殺多於不殺。


  驪嫘當天便將誅殺玉國所有貴族的詔令頒了下去。


  若隻是如此,還很正常,但決定了一國的生死,王侯貴族的生殺後,氓庶們的心態不再是低人一等的自卑,卻也沒停留在自信的層次,而是衝著自負狂奔。


  在老辛人的帶頭下,萬民請命投票決定是否滅窮桑國。


  為二十年前的恩怨,也為辛箏中毒之事。


  驪嫘,允了。


  最終的結果是滅的票數高過不滅。


  大軍出征。


  安瀾為辛箏念完各地送來的情報後忍不住問辛箏:“你的臣民很愛你。”


  案牘勞形的辛箏目光怪異的看著安瀾。


  安瀾不解:“我哪說錯了?”


  “他們不是愛我,是愛濫用權力的滋味。”辛箏道。“窮慣了的人,一夕暴富後會窮奢極欲,瘋狂的浪費,他們現在就是這種狀態。”


  安瀾思考了須臾,問:“會不會出問題?”


  “不是會不會,是一定會出問題。”辛箏冷冷道。


  安瀾不解:“那你不攔著?”


  “攔不住。”辛箏解釋道。“你當所有人都讚同剛滅了玉國,還沒來得及消化便火速去滅窮桑國嗎?辦了這麽多年的官序,還是養出了不少有見識腦子清醒的人,但沒用,人太少,票數壓不過不滅的,而且,在多數人都支持一件事時,跳出去唱反調必定受到多數人的排擠。”


  “連你也攔不住嗎?”安瀾道。


  辛箏反問:“你忘了我當年為何流亡蒲阪?”


  “可他們的決策是錯的。”安瀾道。


  辛箏憋悶道:“除非有人能在短時間內讓多數人冷靜下來,擁有智者的見識與理智,否則不論他們是決策是對還是錯,當我站到他們對立麵時,我會被撕碎。”


  “那怎麽辦?”安瀾擔心道。


  “等大軍敗了,等血流成河,鮮血會讓他們冷靜下來。”辛箏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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