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辛箏
白帝是個奇人。
??不僅僅因為她是人王中少有的文治武功齊頭並進的, 更因為她在武功這方麵的特殊表現。
??軍隊打仗，將領肯定要帶頭衝的, 跟著我衝和給我衝的效果還是很有區別的。雖然如今這個時代人族的權貴都是給我衝, 但在以前……也不用更早之前，就一千五百年前，跟我衝都還是戰爭中將領的主流表現, 國君為了鼓勵農耕在農民的時候與氓隸們一起下地幹活忙到農忙結束都不是稀奇事。更早之前的時代, 將領若不衝在前麵，那就是失職啊。
??白帝是一個在所有人都是跟我衝的時候表現出給我衝的家夥, 當然, 和現在的權貴還是有區別的, 現在的權貴是躲在安全的都城裏讓底下人衝。白帝雖然不會衝在前頭, 但她會在戰場的周圍指揮軍隊作戰, 她不衝也不是不想衝, 而是自身慘不忍睹的武力不允許，便隻能專心吃腦力勞動這碗飯。
??而且白帝雖然不會拿著武器去衝鋒，但隻要有戰爭都是在第一線指揮, 考慮一下她的武力, 可以說是真的將自己的生命安全交給了軍隊。
??辛箏雖然親征沃西, 但也想過要不要學白帝。
??雖然她的武力很強, 但她太少和人交手了, 每天不是公文就是公文, 想找人切磋也沒那個時間, 她隻能判斷自己的武力不弱，但具體有多強就不清楚了。
??武者第一境與第二境的區別便在於第二境練出了真氣，辛箏體內有真氣, 因而可以判斷自己是第二境, 但她又有點第四境真氣與天地靈氣化生真元的感覺，雖然沒有練出真元來。
??即便有真元，長久的不與人交手，或是不鍛煉，身手也是會退化的，最多就是不會因為懶惰而生病或是長肥肉，但辛箏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素質非常好，身手很敏捷很靈活，這應該是鍛體操的緣故。
??鍛體操做為青婧與望舒曾經為了解決望舒手無縛雞之力的問題共同研究的東西，效果自然是神奇的，但辛箏不確定它有沒有神奇到讓一個很長時間都沒習武，超過十年沒真正跟人動手的人仍舊能打。
??保險一點的話，自然還是安全的地方呆著比較穩妥。
??她又不是白帝那樣的軍事天才，軍事指揮隻能說中下水平，沒必要逞強，若非薪火軍特殊了點與一些私人原因，她是不想親征的。
??她要是跟她同父同母的長兄一樣死在戰場上，影響的人會更多，其中隱患最大的莫過於王與望舒，若無自己這個夾在中間的存在，望舒一定會對王動手，對望舒的家國情懷抱有信心還不如對她的善良抱有信心。
??辛人也不會因為辛國並入了王畿便對王馬首是瞻，她要死了，光是內部權力爭鬥就足夠讓兗州分崩離析。
??然而，認真思考了一番後辛箏還是選擇了跟著大軍，大軍走到哪她也到哪。
??原因無它，羽族會飛，難保不會趁著大軍去打仗了跑到後方偷襲自己，那她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提著長戈跟著大軍一起打仗的辛箏自然親眼目睹了龍伯的脫困，驚訝了一瞬，又很快反應過來這很合理。
??脫產訓練的軍卒比不脫產的普通人更能打，後者幾乎不可能打贏前者。
??龍伯哪怕數量比不上人族，也有其優勢。
??一個是龍伯的主食是肉類，雖然是因為荒原隻能畜牧的環境被迫隻能以肉類為主食，但吃肉吃得多的人確更強壯。
??二是龍伯的社會形態，以血緣為紐帶的另類宗族製，同一個種族，並且一起生活很多年，組成軍隊後協同性自然也更高。就好比人族井田製下共耕一塊地的氓隸們組成的徙卒比土地私有製度下的氓隸徙卒更能打，很多國家變法初期都會因為軍事實力削弱而挨揍也是這個道理。當然，土地私有也有它的優勢，人們幹活的積極性更高，生產的糧食也更多，可以養活更多的脫產軍卒，這也使得挺過了變法成功熬過了轉型後的國家國力都會大增，反過來爆錘鄰居們。
??三，荒原那是一個猛獸格外豐富的地方，用安瀾的話來說，一個沒徒手打死過狼的龍伯不是合格的龍伯。還有每年那比南方小冰期時的風雪更凶猛的風雪，據說連比人頭大的石頭都能吹上天。越是惡劣的生態環境，生存的生物就越強壯，不夠強壯的都被生態環境給淘汰了。
??四，龍伯是巨人，巨人體型大，個大，力氣也大，哪怕不考慮前頭三個因素，在戰場上，個頭大力氣大就是強。
??盡管遺憾沒能吃下這支龍伯軍隊，但辛箏還是在須臾間調整好了心態，出發時她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如今不過是回到計劃的正軌。
??羽族與龍伯雖然撤兵了，卻並未因此就完全走了，隻是撤到了梧城之外的地方，避免再變成一場痛苦的巷戰。
??梧城之圍並未完全解除，因而辛箏是在梧城的軍事布防重新安排後才收到來自少昊部的宴飲要求。
??雖然是少昊部邀請辛箏，但宴上的食物非常有特色，一半是用粟麥做的糕餅，一半是魚，從魚的狀況判斷，應該是剛從河裏撈的鮮魚，煮的時候除了鹽什麽調料都沒放，又鮮又腥。
??飲品就更簡單了，隻有熟水。
??縱是如此，這也是少昊部當下最拿得出手的食物。
??辛箏也沒嫌棄，圍城半年，這些家夥給自己送上一鼎兩腳羊她都能接受。雖如此，辛箏也沒碰熟水以外的任何東西，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裏頭有毒自己就悲劇了。
??以水代酒，少昊部的諸侯與貴族們紛紛同辛箏表達感激之意。
??辛箏道：“不用謝我，我也不是憑白來幫你們的。”
??宴上的人也沒誰真的相信辛箏是出於同為人族的情誼來救援，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要那麽幼稚了，但如此直白的說自己有所圖，辛侯你是不是太直接了？
??須臾，有人忍不住問：“不知辛侯想要什麽？隻要吾等能給的，吾等必定獻上。”
??辛箏道：“我不是辛侯，現在也沒有辛國了，辛國已並入王畿。”
??辛箏簡單解釋了下辛國與王畿之間的情況，雖然挨得很近，但因為戰爭的緣故，沃西最近兩年的情報甚為滯後，因而現在還沒人知道辛國發生了什麽。
??聽完辛國發生了什麽事，所有人看辛箏的眼神都有點怪異。
??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傻子，放著國君不當去當人臣。
??辛箏也沒解釋自己為何如此做，而是道：“沃西準備何時並入王畿？”
??大部分人瞬間驚愣，什麽意思？
??一直安安靜靜的君離忽的開口道：“隨時都可以。”
??辛箏道：“那就快點吧。”
??不趁著戰爭結束之前將沃西給接管了，戰爭結束以後就該接管不了了。
??一名諸侯忍不住道：“且等，大君與宰輔此言何意？”
??辛箏故作詫異的看向君離。“你沒告訴他們你向我遞了國書，以沃西歸王畿換我出兵援沃西嗎？”
??君離感慨道：“我也沒想到你會在我們活著的時候趕來，我原以為你怎麽也會等我們死個七七八八了才姍姍來遲，一邊痛哭我們的壯烈犧牲為我們風光大葬，在我們的葬禮上來一場熱血沸騰的誓師，一邊用我寫的那封國書聚攏和組織少昊部移民，吞並沃西，誰知道……”居然沒等他們死光就來了。
??辛箏無語：“你這話說仿佛我是個大混蛋。”
??君離很想問你不是混蛋難道還是個好人？“.……宰輔仁德。”
??諸侯與公卿貴族們冷汗淋漓。
??君離告訴他們辛國一定會來援，可沒告訴他們求援的代價。
??“那是自然，我素來仁德。”辛箏看向稱讚自己仁德的諸侯與公卿貴族們。“觀諸君之意，對沃西並入王畿，行王政並無異議？若是有異議不妨直言，我很講道理，不會強迫你們。”
??一名中年人道：“何以一定要並入王畿，少昊部願為王畿附庸。”
??辛箏看向君離，這哪位？
??君離介紹道：“我的六兄，少昊部現存的五位帝子之一。”
??“原本有多少帝子？”辛箏好奇的問。
??“不算我的話，十五位。”
??十五個死得隻剩下五個，著實慘烈。
??辛箏對六兄道：“帝子你好，王畿不需要附庸，附庸和貴族都是可以背叛的，遠不如官吏們聽話懂事，我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宰輔的意思莫非是要如對待兗州的貴族們一般對待吾等？”
??“怎麽會，你們比那些廢物有用多了。”辛箏理所當然道。“我還想靠你們鎮守帝國門戶呢，並入王畿後你們不會再是貴族，但會成為帝國體係下的新官吏，繼續掌握權力。”
??僅限於這一代人，下一代想掌握權力就沒法靠世襲了，得去參加官考。
??哪怕成了官吏，權力也不要妄想與貴族一樣。
??免稅，養軍隊，征收稅賦.……林林總總這些權力全都不要再想。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細述了，一上來就這麽勁爆很容易勸退。
??辛箏道：“當然，諸君若不願，我也不做強人所難之事，這就帶著薪火軍回兗州。”
??眾人：“.……吾等並無異議。”
??“真的沒有異議？”辛箏一臉我很講道理。“不要勉強自己，你們有拒絕的權力。”
??“吾等心甘情願，絕無異議。”
??安靜的君離嘴角微微翹起，努力控製自己不要笑出來。
??確定所有人都自願並無王畿，成為帝國體係下一名光榮的官吏辛箏也不廢話，進入正題。“既如此，我們來討論一下接下去怎麽打贏這場戰爭吧。”
??抑鬱的拿起箸準備化悲憤為食欲，或是將陶盆裏的魚當成辛箏的眾人：“.……”這進度是不是太快了？不應該是酒過三巡酒酣耳熱了才談事嗎？
??眾人瞅了瞅案上的食物與飲品，好像明白了什麽。
??辛箏不想浪費時間，君離也更不想浪費時間，若非為了將所有人給湊一起，若有人有異議好一鍋端他也不想浪費資源搞這麽一場奢侈的宴飲。既然辛箏表示想討論戰事，也沒別的人有異議，君離馬上讓人將沃西的輿圖搬了上來。
??十數張牛皮縫製的巨大輿圖掛在木架子上，沃西的山川河流與城邑皆在其中。
??辛箏看到那一座座代表城邑的闕樓，想起進來時說是城邑不如說是垃圾堆的梧城現狀，忽問：“這些城邑還有幾座完整的？”
??大部分人都露出了便秘的表情，但還是為辛箏介紹了情況，完好的城邑隻剩下十幾座。
??龍伯大軍簡直是人形拆遷神器。
??“他們將城邑都給拆了？”
??“也不是都拆了，但城牆是拆得差不多了。”
??“我記得沃西好像比兗州更加地廣人稀，野獸的數量也更豐富，城牆都拆了，龍伯怎麽解決野獸跑到城邑裏溜達的事？尤其是冬日裏的獸潮，若無城牆，人族聚落可是要倒大黴的。”辛箏好奇的問。“還是，他們屠城了？”
??辛箏覺得龍伯應該不至於這麽幹。
??種族亂戰時屠城是很尋常的事，但時代是在改變的，白帝時開了個好頭，她攻破了雲夢皇城，卻沒有屠城。
??種族戰爭時屠城仍舊有，但已不如昔日一般尋常，不是必須，都不怎麽屠城了。當然，哪怕不屠城，戰爭對人口的傷害也沒降多少。
??對於這一次南下的龍伯而言，屠城的利益是不如不屠的。
??把當地人給殺光了，然後遷徙自己的人口來填充土地，想法很好，問題是龍伯有那個人口嗎？
??龍伯南遷是因為人口太多，荒原的資源養不活了，但本質上並非因為人口增長過快，所以養不活了，龍伯對生育與人口增長是嚴格把控的，不會讓人口超出荒原的承受上限。
??是因為小冰期導致荒原的冬季變長，好不容易培育的可以在荒原東部種植的耐寒麥種也因此受到了影響。
??荒原資源容納人口的上限降低了，龍伯的人口，多了。
??不然將東荒的黑土地開墾出來，繁衍更多的人口，有了足夠的人口與底蘊後再同富饒的南方開戰不香嗎？
??出於對資源的渴望以及想要獲得更多資源增加族群的人口總數的需求，龍伯隻能提前南下，但實際上龍伯的人口遠沒到可以填滿沃西的地步。
??且城邑密度過於稀疏對王庭管理地方的影響也很大，戰爭時人口分布得太分散也不是好事。
??最重要的是，龍伯人口少，勞動力也就少，人族雖然是異族，但異族也是勞動力。
??除非無法做到統治，必須通過大規模大批量的屠殺來震懾與削弱當地人，否則龍伯沒理由放棄這些勞動力。
??君離搖頭。“龍伯沒有屠城，他們將人族當做了次等人進行管理，至於野獸和獸潮，龍伯將人族劃分了不同的聚居地，大的聚居地與一片小的聚居地都有幾個龍伯進行坐鎮，平常有什麽野獸都被清理了，冬日時他們還會組織大規模的冬狩，影響不大。”
??“失守的那些地方，人族對於次等人身份接受得如何？”辛箏問。
??君離神情複雜。
??辛箏道：“看來接受得不錯，你們的治理太差勁了。”
??一名公卿皺眉：“宰輔什麽意思？”
??辛箏問：“你們沒想過為何龍伯這麽光明正大的將所有人族打為次人，大部分人卻接受良好嗎？”
??“不外乎貪生怕死與打不過。”
??“何不食肉糜。”辛箏搖頭道。“給人族的貴族是當奴隸，給異族也是當奴隸，既如此，給誰當奴隸不是當奴隸？為什麽要反抗？骨氣是什麽？奴隸需要這玩意？”
??“不全是奴隸，那些庶人亦多如此。”
??“打不過是一個原因，但不是全部，庶人說好聽點就是待遇好一點的奴隸。”辛箏道。“和奴隸一樣都是貴族可以隨意驅使打殺的存在，是一樣的，不過這部分人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策反。”
??君離不解。“何意？”
??辛箏道：“在貴族的眼裏，賤民和賤奴是一樣的，都是低賤的螻蟻，但對於下等人而言卻不是，他們比貴族更在意等級之別，比上位者更有統治者意識。他們不介意接受龍伯的統治，但會非常介意曾經比自己低賤的奴隸與自己平起平坐，哪怕他們很多根本沒有奴隸，也還是會覺得受到侮辱。至於那些原本有奴隸的人，他們隻會更加仇視龍伯。”
??龍伯的社會形態特殊，是好好的農耕文明被迫轉型遊牧文明，但又因為曾經擁有高度文明，知道遊牧文明養活的人口和潛力比不上農耕文明，倔強得不肯完全轉型，最終演變出的特殊文明。
??不患寡而患不均，在資源匱乏的時候想要維持人心不散，公平二字是最重要的。
??奴隸的存在無疑是不公，因而龍伯社會沒有奴隸。
??當然，所謂次人，某種意義上是類似奴隸的存在。
??做為征服者，龍伯顯然不會有給奴隸劃分三六九等的耐心，都是奴隸，沒必要。
??想了想，辛箏問：“龍伯的統治是按著自己的社會風俗來的還是按著人族的規矩來的？”
??若是後者，那就另外再找個矛盾點給龍伯製造麻煩，若是前者，那可就不止奴隸這一可以下手的點了。
??“大體上按著龍伯的社會風俗。”君離回答。“龍伯似乎有意識想讓自己的社會風俗取代人族的。”
??“挺有想法的，就是急了點，也沒考慮到龍伯社會形態的誕生原理。”辛箏道。“不過這樣，我們可以下手的地方就太多了。”
??君離道：“你也廢奴，他們同樣不會喜歡你。”
??辛箏道：“但比起體型巨大，一拳就能打死自己，社會風俗亦方方麵麵都不同的龍伯，他們無疑會喜歡同為人族的我，大家都是被討厭的人，隻要我不是最被討厭的那個，我就是受人歡迎的那個。”
??君離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我們不是在討論怎麽打仗嗎？”一名少年摸著腦袋道。
??辛箏好脾氣的道：“小家夥，戰爭可不僅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正麵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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