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辛箏
結束越來越詭異的生育話題, 辛箏將話題拉回了正事,問望舒:“你打算怎麽收場?”
??望舒非常幹脆的表示:“我都聽你的。”
??“那我叫你不要認罪, 你聽嗎?”
??“除此之外我全都聽你的。”
??“但你不聽的這一點就是最大的問題。”辛箏道。
??望舒:“抱歉。”
??辛箏擺了擺手。“罷了, 別人本身就是衝著你來的,專打你的軟肋。不過你既然堅持要認罪,那麽應該也不介意我利用這件事達成一些其它目的吧?”
??望舒疑惑的看著辛箏。
??辛箏解釋道:“你這顆棋已經廢了一半, 我至少要撈回一些損失, 能撈一點是一點。”
??望舒毫無芥蒂的道:“你說,我都配合你。”
??“他們不是要一個公道嗎?那麽就給他們一個公道, 舉辦一場公審吧。”辛箏笑道。“王子犯法與庶人同罪, 哪有巫女犯法與庶人同罪, 並且真的被判罪了更顛覆普世道德觀?而巫女犯了法尚且有罪, 身份不如巫女的君王們呢?”
??既然敢廢她的棋子, 那就一起下地獄好了, 地獄路獨行多孤單啊?
??望舒也笑。“我喜歡你撈回損失的方式。”
??青婧道:“那些人會被你氣死的。”
??“還有更氣人的呢。”辛箏問:“我會讓驪嫘去葛天國,你和她交接一下,準備繼任新的巫女。”
??既然不喜歡溫軟好欺負的望舒當巫女, 那就換災難君王當巫女, 想來一定喜大普奔。
??青婧道:“沒問題, 我走的時候會帶走大呂。”
??辛箏不解。
??青婧道:“巫女是玉宮之主, 既然要繼任巫女之位, 自然要回玉宮。”
??“可是.……”玉宮還有忠誠於巫女的人嗎?
??“我能解決。”青婧目光純澈的道。“他們沒有能力殺死我。”
??辛箏想了想, 道:“那好吧, 你到時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在冀州的甘木醫館發展得很好,這個可以調動甘木醫館的資源。”
??辛箏說著取出一枚雲玉雕琢的神龜紐印璽遞給青婧。
??青婧看著辛箏, 想了想, 還是收下了。
??說服了青婧,辛箏對望舒道:“雖然你喜歡我這回撈損失的方式,但我更喜歡你下回聽話點不要讓我麵對這種如何兩害相權的選擇。”
??“隻此一次。”望舒保證道。“以後我一定絕對聽從於你,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我相信你的保證,但我不相信你的理智,你太重情了。”辛箏歎道。“若非感情用事,你好好一個巫女何至於此。”
??望舒無言。
??辛箏拍了拍望舒的肩膀。“不過你這樣也挺好的,你若非這樣的一個人,我也無法對你放心。”
??一個不會感情影響的理智巫女必定也會是一個合格的掌權者,畢竟權力的王座太狹窄了,窄得隻能容下一個人。
??若望舒是那樣一個人,她需要思考的便是如何對付望舒。
??隻能說,萬事萬物沒有十全十美,不存在沒有壞處隻有好處的事。
??望舒驚異的看著辛箏,君王理所當然的擁有最好的一切,而這樣的生活過久了必定帶來心態的膨脹:覺得所有的便宜都應該理所當然是自己的,所有的不好都是別人的。
??能稍微認識到自己也是個人就已經足以稱之為明君,遑論通透至辛箏這般,擱在一群正常的君王中,辛箏的存在宛若一群正常人裏混進一個瘋子。
??***
??公審不是馬上就能審的,尤其是辛箏雖然打算給望舒定罪但沒有給望舒定個死罪的意思。
??法律的漏洞千萬條,隻要用心,總能找出漏洞來。
??雖然這是事實,但鑽漏洞這種事不同的人幹造成的惡劣影響還是不同的。
??普通人鑽法律漏洞,眾人見了會氣憤會思考怎麽堵上漏洞,執行法律的人帶頭鑽法律漏洞,眾人見了不免會思考法律這玩意它靠譜嗎?甚至於產生法律等於廁紙的等式。
??製定規則的人帶頭鑽法律漏洞,若是被發現,用膝蓋想都知道那會更美。
??自己製定規則,別人遵守,自己不用遵守,很美,美得哪怕是想做如此美麗的夢都極考驗技術。
??辛箏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便無法讓下麵的人幫忙,隻能自己搬了厚厚的辛律慢慢踅摸漏洞,然而法律最大的特點在於它是需要不斷完善的。
??盡管最初隻有一兩百來條,但過去近三十年,辛國負責完善法律的人才們都很勤奮,也可能是氓庶們孜孜不倦的幫助。反正在雙方的努力下辛律已經分出了好幾個大類,每個大類下麵又有小類,每個小類都少則數十條多則成百上千條,厚度驚人。
??辛箏擠出睡覺的時間啃了一個時辰便隻剩下問候望舒那個混蛋祖宗一萬代的衝動。
??將厚厚的辛律合上,辛箏決定換個思路,自己不一定要死磕法律漏洞,無罪不一定是因為沒犯罪,也可能是合法。
??想到就做,辛箏馬上去尋王。
??“王你介不介意我給赫胥翻案?”
??屠殺令之下雞犬不留,因而就如何使用也很慎重,必須巫女與王都同意才能實施。但即便如此也很少使用,哪怕罪證確鑿,大部分的王與巫女也不太想動不動屠城,往往將首犯全族給屠了就罷手。
??赫胥之事,辛箏分析是正好趕上趟了。
??太昊琰自立為王嚴重打擊了王權,在帝國的身上割裂出一道巨大的傷口,赫胥又來這麽一出,不屠不足以捍衛帝國的權威。
??各種因素累積,不管是誰出現在那個位置上都隻能悲劇,這是必然。而出現在那個位置的恰好是赫胥,於是赫胥成了受害者,這是偶然。
??但不管赫胥悲劇的背後有多少深層原因,下令的都是王與巫女,要翻案自然也要考慮一下這兩位的意見。
??巫女無光已死,死人的意見可以忽略,但王還活著。
??“為赫胥翻案?”王不解。“為何要問我?”
??“因為一旦翻案你的名聲.……”辛箏委婉道。“會不太好。”
??大概率能與當年被白帝給醢了的那位扶風篡王肩並肩。
??王反問:“孤若反對,宰輔會如何?”
??辛箏想了想,回答:“王身體有恙,需靜養。”
??“既如此,何必多此一舉?”王無語。
??辛箏道:“你我是合作者,隻是你的價值及不上望舒,故而在此事上被我舍棄,但你我在別的事上還是可以繼續合作的。不論如何,為了大局,我都不希望你我翻臉。”
??王歎道:“大局為重,孤當年下屠殺令時亦是如此說的。”
??辛箏道:“既如此,還請王繼續大局為重。”
??王佩服的笑道:“你真坦誠。”
??辛箏道:“待人以誠是美德。”
??“如此自信?”
??“王你為這個帝國賠上了自己的一切,你沒有回頭的路。”辛箏歎道。“不論對錯,你都隻能一直大局為重下去,否則你這一生所做的一切便都沒有意義了。”
??王默然須臾,問:“你需要我做什麽?”
??“昭告天下公審巫女,不過在公審之前要為審理赫胥舊案。”辛箏道。“給世人上一堂誰有罪誰無罪,因何有罪因何無罪的課。”
??公審定在了亙白1135年的孟夏,給天下所有感興趣的人趕路的時間,為赫胥翻案則定在了孟春。
??場地借用了條邑的蹋鞠樓,可以容納兩萬人。
??八百諸侯的使者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辛箏請來見證,王畿以城為單位,每個城都要派一名代表來見證,剩下的位置感興趣的庶人都可以來看,不收門票費。
??因著望舒的緣故,赫胥舊案這一樁過去了快四十載的舊案這兩年也被人翻了出來,別的地方不好說,但在王畿因為邸報的緣故,隻要是識字的人都有聽聞,審理當天整個蹴鞠樓擠得滿滿當當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原告與被告的位置。
??一方是巫女,一方是王。
??帝國最尊貴的兩個人,不要太引人注目。
??曆史上王與巫女不和的情況並非沒有過,神權與王權本身就是衝突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但鬧到對薄公堂這還是炎帝分割神權與王權以來頭一遭,負責審理案子的司法手抖得跟篩糠似的。
??與辛箏一同坐在最佳看戲位置上的青婧忍不住道:“你確定這位司法不會審到一半就厥過去?”
??“後麵還有三個司法在排隊呢。”辛箏隨口回道。
??隨著司法宣布開堂,開始走流程,王與望舒自我介紹。
??王的介紹言簡意賅,隻介紹了自己的名字,望舒得自我介紹長一點。
??“赫胥國西郭黔首圉與赫胥神廟小巫芕之私生女喬。”
??一句話便坐實了這段時間的傳言:巫女望舒確為赫胥遺民。
??稍有出入的是,她不是赫胥侯的子孫,而是黔首之子。
??貴族居東郭,富戶居南郭,北郭多為軍營與台城的一部分,唯有西郭,居住的都是底層賤民。
??若望舒是赫胥侯的子孫,她家就不可能在西郭,甚至她這輩子都不會踏足西郭那種髒亂低賤之地。
??兩位當事人的自我介紹結束,接下來便是訟者的舞台了。
??隨著辛律的不斷完善,辛箏自己看著那厚度驚人的法律條文都腦仁疼,何況每天都要為生計發愁的氓庶,但法律這東西又沒法不打交道。
??有需求自然有發展,訟人應運而生,靠為氓庶提供法律服務賺取錢財為生,而訟人第一業務便是替人打官司。值得一提的是辛律條文的迅速增長,這些訟人功不可沒,為了打贏官司賺到更多的錢,訟人在如何鑽法律漏洞這方麵花樣百出,也搞得大部分司法們看到訟人就腦仁疼。
??以王與望舒的身份自然不好意思當庭唇槍舌戰,辛箏便親自為這兩位務色了訟人。
??王的訟人是王畿湟水盆地的舊貴族,確切說是前貴族,與王畿合並後辛箏便將王畿的貴族全給廢了。這位訟人雖然是前貴族,但在法律方麵很有才華,因而很快融入了兗州,有了一席之地。
??望舒的訟人則是一位出身辛原的庶人,但非常擅長法律,是她那一屆官考法科的頭名,曾在廷尉司就職,兩年前因為年紀太大退休,又被辛箏給翻了出來。
??事實證明辛箏非常有眼光,兩位訟人的一唱一和成功氣炸了超過九成的觀眾。
??望舒拿出了一大堆的證據證明當年應該去救援赫胥的援兵都打得什麽誠意,故意走得慢慢吞吞的,打著讓赫胥損失慘重,日後好瓜分赫胥的心思,每天的行軍速度連蝸牛都要佩服。
??看得出望舒是真的很認真的調查過當年所有的細節,不僅有一大堆令人無法反駁的證據,連證人都臨時跑青州抓來了幾個。
??望舒的訟人以此為由表達赫胥的冤屈,赫胥的無奈,結果被王的訟人一句話反殺:赫胥有沒有降異族?
??自然是降了的。
??青州的那些諸侯是有罪的,但赫胥舊案的罪名是降異族,這點並未冤枉赫胥國。
??然而,望舒又拿出了新的證據:王師當年能夠那麽容易的收複失地是因為赫胥國裏應外合。
??赫胥侯私底下賣了羽族的布防,請求王師允許赫胥將功折罪,王師也答應了。
??王堅決表示自己不知道有這回事。
??辛箏趴在欄杆上感慨不已:“難得的瓜分赫胥國的機會,青州的諸侯們怎麽可能允許赫胥侯將功折罪,一國之君,居然能這麽天真。”
??王師應該是真心答應赫胥侯的,畢竟沒有利益衝突,但王師的後勤與大部分兵力都來自青州的方國,真心抵不過現實的利益。
??青婧道:“也未必是天真。”
??辛箏疑惑的看向青婧。
??青婧解釋道:“你以為那些證據是哪找出來的?是他為他的子孫準備的,若是王師食言,那麽靠著這些證據多少能挽回赫胥氏的聲譽,而當事人都死了,王與巫女難道不會補償功臣之後?”
??“可赫胥氏並未用這些證據翻案。”辛箏道。“拿這些證據來翻案的是望舒。”
??“當年逃走的赫胥公族子弟被師妹給弄死了。”
??辛箏:“.……這很望舒。”
??帝國、赫胥與羽族,不論罪行輕重,隻要參與,全部拉進複仇名單。
??扭頭繼續看翻案發展。
??盡管王不知道這些事,但核實了證據都是真的,王還是願意兌現王師給的承諾,讓赫胥將功折罪。
??屠殺令雖然號稱屠國,但實際上並未真的將赫胥國所有人口都給屠了,現實條件也不允許,赫胥國的總人口可是將近三百萬。因而被屠的是以都城為中心的區域的一百多萬人口,其它地方的人口仍舊活著。但死罪可沒活罪難逃,那些沒被殺掉的人口在赫胥國的土地重新分封後成為了新封君們的奴隸,還是最低等的奴隸——永遠都不能翻身的末奴。
??赦免赫胥末奴的罪,許赫胥奴恢複庶人身份。
??青婧看向辛箏:“你讓他這麽說的?”
??辛箏搖頭。“王自己加的,加得挺不錯的。”
??青婧看了眼王,人顯然是發自真心的想彌補而非即興表演,可惜拍馬蹄上了。
??一直看訟人表演的望舒終於給了點反應,看向即興加戲的王:“赦罪?王,你告訴我,赫胥之民有什麽罪?權力博弈的執棋者是諸侯權貴,赫胥之民隻是微不足道的棋子,援軍遲遲不至,我們沒有幹預的權力。赫胥侯與王師裏應外合,我們一無所知,屠刀降臨,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開城投降,這個倒是有我們的因素,糧食吃完了,赫胥侯想用城中稚童、老人、傷殘病弱者做人脯充為軍糧。我的阿父告訴我,我是他的孩子,他做不到將我下鍋做肉粥充饑也無法忍受我被做成人脯被人吃掉,他想看我健健康康的長大,成婚生子。故而他與很多同樣不願家人被做成人脯吃掉的氓隸密謀造反,不過赫胥侯很聰明,他及時察覺到了不對選擇了投降,故而暴/動隻開了個頭便戛然而止了。
??你若想說,威脅國君投降,不願死戰不願為國獻出老邁的父母與年幼的子女充作軍糧是罪,那我們的確有罪。”望舒問:“可是,希望自己的父母與孩子活著又有什麽錯?而且,我的阿父他怕死,不想保護赫胥城,但我在城中,他要保護我,所以他願意冒死上城牆守城。當赫胥城要我去死時,他沒有了守城的理由,不想守城又有什麽錯?”
??“沒有錯,但國君叛族,屠國是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訟人道。
??望舒聞言道:“我有個疑問,何以國君叛族要連坐整個國家所有人?連坐不都是連坐親人和鄰裏嗎?前者有血緣連接休戚與共,一人謀利全家獲益,後者屬於知情不報,可民是因為什麽而連坐?王,可否讓我與我的街坊鄰裏,同居一城但我不認識的陌生人們,我們緣何家破人亡?”
??王的目光看向辛箏所在位置。
??辛箏回以微笑。
??“因為君即國家。”
??“君何以即國家?”
??“君為國之主。”
??望舒翻譯道:“國君是國家的主人,也是民的主人,民是國君的私產。”
??王搖頭。“國君隻是國的管理者,國非是國君私產。”
??“那你與我解釋一下國君憑什麽決定民生殺予奪?”望舒道。“好比赫胥國,當年若非消息走漏,被氓隸們知道要做人脯的事準備造反,我早已被做成人脯。我想知道,赫胥侯一介管理者,何以有此權力?”
??王無言,還是訟人道:“反對,我們現在並非在討論國君的權力,而是在重審赫胥舊案,請巫女不要岔開話題。”
??訟人說著看向司法,司法哆嗦著爪子拍了拍驚堂木。“反對有效。”
??不談國君隻談赫胥舊案的結果便是審理進行得極快,望舒拿出了諸多的證據,王也提供了不少檔案讓赫胥國發生的事一目了然,一目了然到所有人都很確定赫胥是真的降了異族。
??既然是真的降了,那就當年的屠殺令就沒毛病。
??重審的結果是維持原判,但因為赫胥侯的裏應外合,故而赦免赫胥奴的罪,允赫胥奴為庶人。
??當然,赫胥奴的主人願不願意放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論如何,這都是一個非常公證的判決,至少在非辛人的人看來是一個非常公正合理的結果。
??赫胥國的罪是事實,屠殺令並沒有錯。
??雖然後來幡然醒悟幫了王師,這不是給予赦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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