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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鯈

  身中十枚箭矢, 大小刀傷劍傷戈矛傷沒法數,不僅沒死還醒了過來, 鯈遭受了慘無人道的圍觀, 從醫者到藥師、藥僮隻要有機會來瞅瞅醫學奇跡。


  ??終於能從傷醫營離開時鯈整個人都透著如獲新生的味道,給來圍觀送自己離開的人們的笑容都燦爛了三分。


  ??與眾人一一告別,最終到修麵前, 鯈格外真摯的道:“修, 謝謝你。”


  ??修疑惑的看著鯈。


  ??鯈道:“謝謝你救了我。”


  ??“是你命硬,求生意誌強大, 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修道。


  ??湟水之戰時送來的傷員裏, 鯈是傷得最重的, 倒不是說沒人傷得比他更重, 而是那些傷得比他更重的沒堅持到傷醫營就咽氣了, 隻有鯈求生意誌驚人, 死不咽氣,被送到了他麵前。


  ??鯈道:“可我的傷勢那麽重,不是靠求生意誌強大就能醒來的, 雖然我不知你是什麽, 也不知你有什麽目的, 但你都救了我, 我必須向你道謝。”


  ??修聞言終於收起了假惺惺的笑容, 感慨的看著鯈, 真敏銳。


  ??盡管離開傷醫營時鯈的傷並未好透, 隻是能拄著兩根拐杖下地走路罷了,但如今太缺人了,哪怕這段時間兗州陸續增援了二十萬兵力過來, 仍舊不夠。四線作戰, 辛箏不僅要考慮蒲阪這邊的戰事,還要考慮璧山南和扶風峽的戰事,也就冀州那邊稍微好點,巫女婧牽扯了冀州諸侯們大部分的精力,使得冀州諸侯們陷入了兩線作戰的處境中,壓力最輕。


  ??人不是水和時間,擠一擠也擠不出來,而分/身術也隻存在於神話傳說中,現實裏一個人沒法分成兩個,結果便是到處都缺人。


  ??給冀州界穀那邊二十萬兵力,扶風峽三十萬,璧山南十萬,再加上蒲阪這邊三十五萬,短時間內辛箏也擠不出更多兵力。


  ??哪怕是傷員,隻要能下地走路了就得幹活。


  ??最重要的是,戰事太慘烈,傷醫營的床位不夠,既然能下地走路了就不要繼續占著床位,抓了藥按著醫囑服用,每隔三五天回去複檢,按時換藥就夠了,傷醫營與戰俘營又不遠,幾步路的事。


  ??盡管缺人缺得瘋,但也沒到喪心病狂的程度,至少在傷員的傷勢痊愈之前給傷員安排的活都不是什麽重體力的活,大部分都是管理戰俘營。


  ??辛箏不允許殺俘,但戰俘放著不管也不行,容易出事。直接編入軍隊,那更不放心,最終結果便是先放在戰俘營安置著,並最大限度的將戰俘的人力給利用起來。


  ??種植作物、墾地、修建道路水利、伐木、壘房、養家畜、燒窯.……有的是缺口填戰俘的勞力。


  ??幹活,再加上每天一個時辰的文化課,足夠消耗戰俘的精力……才怪。


  ??上任不到三天鯈便對兗州一定會贏得戰爭更有信心了,給他信心的便是這些戰俘。


  ??因為精力有限也因為人手有限,為了方便管理,來自不同國家的戰俘們統統被打散了混編,確保不會出現有貴族振臂一呼,周圍全是響應者的情況,周圍的俘虜都不是一個國家的,自然不會在意貴族的身份,將後者在戰俘中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這麽做很方便,充分降低了戰俘逃跑的可能性,但基層管理者非常痛苦。


  ??上任第一天便趕上戰俘打架,鯈拄著拐杖耐心的詢問戰俘是怎麽回事,結果不是瞎扯淡便是高高掛起,以至於鯈不用問都看出了這些俘虜來自多少個國家。


  ??俘虜的基數太大,管理的人手太少,這導致每個人分到的戰俘來自同一個國家往往不止一兩個,隻是相對整體而言比例很小。


  ??“你們知不知道什麽叫連坐?”鯈問。


  ??連坐的威脅一出,高高掛起的總算掛不起來了,交代了怎麽回事。


  ??聯軍是由很多個國家的兵力組成,這些國家之間隻要是毗鄰的,就沒誰和誰是沒有血海深仇的。上位者可以為了利益輕描淡寫的放下仇恨,但底層的徙卒甲士們卻沒那麽容易放下,死的都是自己的血親,還不止一兩個,甚至都不止一兩代,誰放得下誰就是沒良心。


  ??在聯軍時還有將領壓著,如今沒人壓著自然就不客氣了。


  ??這些戰俘按著各自出身的國家拉幫結派,偷偷給有仇國家的難友找麻煩,這回便是一夥戰俘往另一夥戰俘的肉裏麵放了幾隻蟲子加餐。


  ??吃到一半吃出一隻蟲子甚至半隻蟲子的心情可想而知,於是有了鯈看到的群架場麵。


  ??鯈翻了翻戰俘營的紀律,找到了對應的條例,罰給難友加餐的俘虜明日多砍幾捆柴,吃了蟲子的也同樣要罰,因為打群架是不允許的,但鑒於是受害者,所以罰得輕一點。


  ??至於加了料的肉湯,鯈瞅了瞅,發現加餐的蟲子是螞蚱,即蝗蟲。


  ??送進戰俘營之前每個俘虜都被搜過身,所有危險物品都被收了起來,想投毒也沒有工具,甚至想跑或是走遠點務色工具也得考慮一下腳上的鐐銬。


  ??加料便隻能用平時手邊能夠弄到的東西,最常見的可不就是螞蚱。


  ??陶甕裏的肉湯用料很足,肉不僅多,大部分還是肥肉,待遇好得讓鯈懷疑這些人是否俘虜。


  ??俘虜除非出身尊貴,否則都是等同於奴隸的,哪有給奴隸吃肉的好事?雖然是好幾天吃一次,那也是吃肉,他們自己也同樣是好幾天吃一次肉。


  ??言歸正傳,也因為肉放得多,湯很濃,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裏頭的螞蚱。


  ??鯈用沒綁夾板的手執箸,夾了一隻螞蚱送進嘴裏,用充滿懷念的口吻道:“味道聽不錯的,有點像蝦子,你們確定不吃了嗎?如果不吃的話就給我吧。”


  ??做為傷員正需要補充營養,醫囑都讓他多吃肉。


  ??一名俘虜輕蔑道:“你要吃的話就拿去吧。”


  ??鯈瞅了瞅俘虜的皮膚與手,再看了看俘虜腳上的腳鐐,也不是所有俘虜都會被帶上腳鐐。倒不是不想,而是沒那麽多腳鐐,因而優先給武者和精銳甲士戴,這兩者不論哪個都是素日裏不缺衣食的脫產者。


  ??平日裏經常吃肉,自然看不上蟲子加餐。


  ??鯈估摸著這位在戰俘營應該還沒呆太久,還沒明白肉的珍貴。戰俘營夥食雖管飽,卻不會慣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毛病,多吃幾頓野菜自然會明白的,但別人傻跟他沒關係,鯈不客氣的將蟲子和肉一並吃完了。


  ??第二天,俘虜又打架了,這回不是兩夥人打,而是好幾夥人的亂戰。


  ??鯈瞅了瞅,發現這回打架的不是按國家來分的,一邊是徙卒,一邊是甲士武者。


  ??一番詢問,發現思路開拓可能是智慧生物的共性,反正他頭回知道戰俘營裏還能做生意的。


  ??戰俘營裏日子不好過,每天都要幹活,徙卒們還好,隻要夥食管飽,幹活都很積極,但素日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脫產者們卻受不了每天幹活且隻能吃麥食的日子。


  ??誰開的頭已經不清楚了,反正有一部分徙卒與甲士和武者做起了生意,前者幫後者幹活,伐木時偷偷獵一些雉兔給後者加餐,後者則將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如絲衣、金銀、玉飾、寶石.……這些給徙卒。


  ??雖然這些甲士與武者身上那些鑲嵌的值錢物品隨便一件就能買很多個奴隸伺候起居,但賣方市場,定價是賣方說了算,愛買不買,不買就滾。


  ??有人想賒賬,但徙卒們拒絕賒賬,都不傻,以後能不能回國還不一定呢,哪怕能回國,別人是貴族,自己是氓隸,賴賬還是輕的,就怕殺人滅口。


  ??不能賒賬的結果便是還沒離開戰俘營便開始出現賴賬,以及武力威脅徙卒幫自己幹活的情況。


  ??鯈麵無表情的將所有人都給罰了,回過頭好奇的問袍澤。“搜身的時候居然沒人拿走他們身上的值錢物件?”


  ??袍澤道:“紀律隻準沒收他們身上的武器和甲胄,拿那些值錢物件是違法軍紀的。”


  ??鯈:“.……不是有句老話說財帛動人心嗎?”


  ??袍澤反問:“那些東西在兗州能換來糧食?”


  ??鯈想了想兗州如今的情況,辛箏將糧食配給給落實了最底層,哪怕是農戶,收獲的糧食留足一家人的基本口糧,餘糧全都會被胥吏收走。雖然稅賦之外的那部分官府會付錢,但當下有錢也買不到糧食,市麵上就沒有賣糧食的地方。要買糧食,拿著糧票去官府領,隻能領口糧,多領哪怕一粒糧食都是做夢。“不能。”


  ??他懂袍澤的意思了。


  ??第三天,又打架了。


  ??這回是語言障礙問題,人族有通用的雅言,但雅言流通於上層,底下的話,十裏不同音。


  ??簡言之就是雞同鴨講,雞以為鴨罵自己,然後打起來了。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忍無可忍的鯈將戰俘按伍、兩、卒進行編製,伍長、兩司馬以及卒長,自己內部投票選。選出來後所有伍長、兩司馬與卒長參加鯈召開的一個會議,會議主題:如何管理和維持戰俘營的秩序。


  ??隻要提出的意見有用,他就將自己份例中的肉食獎勵其所屬的那隊人馬,並且允許玩一個時辰的遊戲。


  ??打架事件並未完全消失,但至少不再是常態,鯈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養傷,袍澤們紛紛學習與推廣,戰俘營的秩序頓時蒸蒸日上。


  ??可惜好景不長。


  ??鯈拆掉手臂上的夾板時一大波戰俘湧入,戰俘營的戰俘人口翻了數番,工作量暴增,而人多了,秩序再次下跌。


  ??鯈深呼吸,瞅了瞅自己已經拆掉夾板可以活動的胳膊,恢複心平氣和,麵部表情也恢複微笑。但他的袍澤調節能力稍遜一些,衝動者甚至想當著交接的小將脫口罵娘,被鯈用拐杖砸了一下腳才嗷的控製住脫韁的情緒。


  ??踩完了軍官,鯈問送俘虜的小將:“前線發生了什麽?怎麽突然有這麽多戰俘過來?”


  ??這段時間也不是沒有戰俘過來,但一次這麽多就不能不令人懷疑前線出了什麽大事。


  ??“也沒什麽,就是投降的人多了點。”小將也很疑惑。“和平常一樣每天幹一仗,沒什麽特別的。老實說,他們投降的時候,我都以為是詐降,降得太真誠了。”


  ??將領這裏問不出,鯈準備回頭問俘虜,但當下最重要的是另一個問題。


  ??輕傷員是要回到前線的,重傷員好得差不多也要回去,這導致戰俘營的實際管理人手很少。管理人手本來就比戰俘少,如今這一波俘虜過來,雙方比例達到了驚人的一比四十,且這個一還都是傷員,太不安全了。


  ??“明天會撥一些人過來的。”


  ??“多少?”鯈問。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肯定會撥。”


  ??鯈莫名有種不太好的感覺,第二天不祥之感得到了驗證,上頭的確給戰俘營增派了人手,但隻是將比例拉到了一比三十五。


  ??鯈隻能安慰自己,再怎樣也是增派了人手,而且這部分都不是傷員,又全副武裝,真出亂子應該大概鎮得住。


  ??為了保險,鯈決定想個辦法轉移俘虜們的注意力,但自己又想不到什麽辦法,便問同僚們有沒有什麽想法。


  ??袍澤想了想,問:“轉移注意力,說白了就是給他們找點事做,不管做什麽都可以?消耗掉他們多餘的精力就行?”


  ??鯈想了想,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那就舉辦一場蹋鞠大賽好了,大君每年都會辦蹋鞠賽,章程都是現成的。”袍澤道。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蹋鞠。”鯈道。“我希望盡可能多的人參與進去。”


  ??另一名袍澤隨口道:“那你就增加一些比賽項目好了。”


  ??鯈道:“好主意。”


  ??說服袍澤們並不難,俘虜太多了,而且還不斷有俘虜在送來,不止他一個覺得不安全。


  ??每天不是幹活就是被按著學習文化,沒人會討厭純粹放鬆的娛樂,鯈搞比賽的提議毫無阻礙的得到了俘虜們的同意。


  ??“不過比賽要有名字吧?”鯈發愁道。“叫什麽好?”


  ??若是單一的項目,那也沒什麽好考慮的,像是蹴鞠比賽,辛箏就簡單粗暴的叫全國蹴鞠大賽,簡單明了。但他們這回搞的不止一個項目,而是林林總總十幾個項目,沒法用單一的項目名字當做比賽名字。


  ??“全武行?”一名袍澤道。


  ??另一名袍澤想也不想的反對道:“那跟慫恿他們打群架有什麽區別?”他一點都不想回憶剛來時過的日子。


  ??鯈思考了一會,問:“要不叫冠軍大會,反正不管是什麽項目,本質上都是在比武。”


  ??所有袍澤集體注視鯈。


  ??冠軍,顧名思義,冠絕全軍,是形容勇武的詞,你確定你不是在嘲諷俘虜們?

  ??鯈問:“俘虜們的數量早就超過一個軍了,勝出者難道稱不上冠絕全軍?”


  ??眾人一時無法反駁。


  ??一場要讓整個戰俘營都參與進來的冠軍大會,需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鯈幹脆讓戰俘們幹完活上完了文化課後也來幫忙,但戰俘們的空閑時間實在不多,哪怕人多,也還是不夠。


  ??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的是這個時候又有一大撥能下地走路的重傷員,是前幾個月派去構建第一道防線拖延時間,但任務完成後卻沒能與接應部隊匯合的軍隊,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死定了,誰成想這些人竟然在敵人的後方搞出了大事,最終翻越昆吾山脈而歸。


  ??盡管回來的時候就沒有誰的身上是不帶傷的,但總歸是回來了。


  ??這批人要離開傷醫營來戰俘營,鯈與同僚們商量了下,決定一起為英雄們辦一場接風宴,以熟水代酒,也沒什麽葷菜,但鯈等人盡力將食物做出了不同的花樣,看著倒也琳琅滿目。


  ??“怎麽還有個孩子?”


  ??與鯈一同在門口等候袍澤訝異的看著打頭的獨臂青年背上的男童。


  ??鯈道:“那應該是茅的義子,是他們任務時撿到的孩子,全村都被……放著不管肯定會死,他們便收養了他,據說這一路小家夥也立了不少功。”


  ??袍澤:“你別告訴我他殺人了?我以為大君已經很.……但隻是特例。”


  ??鯈有一瞬的無言,大君,合著你們心裏對辛箏的斑斑劣跡很有數呀。


  ??貴族們總說氓隸是愚民,愚昧無知,蠢笨如豚,鯈深以為,這些底層氓隸愚昧卻不愚蠢,愚昧也是受限於教育,但論權衡利弊,這些人的腦子並不差。


  ??君王是君子還是小人重要嗎?


  ??不重要,隻要她能帶來更好的生活,哪怕那是個人渣也無妨。


  ??這不是很拎得清楚嗎?

  ??鯈道:“他沒殺人,第一道防線的軍卒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隻要還沒死光就不可能讓一個孩子落到去殺人。他立的攻在路上幫著照顧傷員,還提前發現過敵人的蹤跡。大將軍親自接見回來的軍人時聽說了這些事還褒獎了他,唔,說起來他可能成為我們最小的同僚。”


  ??袍澤訝異的看著鯈。


  ??鯈解釋道:“大將軍想要獎勵他,他的要求就一個,想成為一名軍人。”


  ??“他看著有五歲嗎?”


  ??“沒有,所以大將軍不能自己做主,他又堅持隻想要這一個獎勵,大將軍答應給宰輔上書,等宰輔回了才知道行不行。”


  ??袍澤大概能猜到為何稚童這般堅持:“這世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辛箏也就算了,那是特殊例子,哪怕是和平時期,公族也不可能父慈子孝,不能以常理論,但普通人還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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