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無名
劃水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但再愉快的劃水日子也終有結束的時候。
??無名捏著聯軍傳來的軍令,忍不住長歎, 兔子真是太不配合了, 若是兔子肯配合,她還能再拖一段時間的,哪怕兔子回去後別那麽張揚。
??不過, 那群兔子跑回去後宜那麽大張旗鼓的褒獎他們, 也未嚐不是給聯軍添堵,告訴唐侯, 在你打生打死時有人在一邊悠哉劃水一邊看你的好戲。
??辛箏的手底下都挺有辛箏的幾分風采。
??宜這還算好的, 璧山南那邊寧州的聯軍被惡心得更厲害, 那個出身礦奴的將軍嗟將不擇手段毫無下限這八個字給詮釋得那叫一個入骨三分。
??當然, 無恥歸無恥, 效果很好, 寧州聯軍現在都還沒能穿過璧山南。
??算了,劃水沒什麽,但劃水劃得太明目張膽也怪不好意思的, 最重要的昆吾山脈雖然野獸眾多, 也架不住數萬大軍天天開葷, 動物都快被吃絕了。
??無名非常無奈的下令拔營準備離開昆吾山脈。
??雖然要拔營走人了, 卻也並未因此亂起來, 仍舊井然有序, 對周遭的警惕也沒落下。原也沒指望能有什麽發現, 兔子都跑了,聯軍各路諸侯雖然貌合神離,卻也隻是神離, 不至於明刀明槍的幹起來。
??不曾想竟真的有斥候來報發現了可疑人士, 無名頗為訝異,是她的情報太落後了嗎?聯軍出了什麽事以至於有人想對自己做點什麽自己都還沒感覺?
??聽聞發現的可疑人士有一雙赤金色的眸子無名才打消腦子裏紛亂的念頭。
??人族沒有赤金色的眼眸,確切說元洲諸族都沒有,眼睛都是深淺程度不同的黑色。也不全是,根據兗州傳出的消息,羽族風洲之女便是金眸。
??還有,無名想起尋的記憶碎片裏,很久以前這片土地上是有過一個黑發金眸的物種的。
??出於好奇,無名讓人將可疑人士送到了自己麵前,一眼便確定這不是細作斥候,更不是元洲現有的物種。
??原因有二。
??其一是可疑人士身上的武息,無名判斷這人是第四境的武者,拿第四境的武者當斥候,再敗家的敗家子都幹不來這種事。
??誠然,第四境的武者無法以一人之力對抗千軍萬馬,但兩軍交戰,其中有一個第四境的武者,對士氣的增幅是肉眼可見的。
??敵方將領被我方將領一照麵斬於馬下,士氣很難不崩,而士氣一旦崩潰,那就是喜氣洋洋的順風仗。畢竟軍隊幹掉強大武者的底氣便是組織性,沒了士氣也就沒了組織性,沒了組織性,莫說戰勝強大的武者,活命都難。
??高辛國的嗣君高辛洋這些年開疆拓土的赫赫戰績便將這一點詮釋得淋漓盡致,高辛國因為有了這麽一位勇武的嗣君,國土足足翻了三四番。
??不算兗州的話,諸國中如今就數高辛國的疆土最遼闊。
??其二,可疑人士的外表看上去仿佛弱冠少年,但無名發現少年的生命氣息澎湃得.……目測怎麽也能再活個七八千載,長壽如羽族都要甘拜下風。
??無名打量著少年,少年亦驚疑的看著無名,古妖長達七八百載的強製義務教育還是很有好處的,哪怕少年主修武道,對術法亦有涉獵。修習術法靈力者,哪怕隻是第一境,對天地自然也比尋常人敏銳。
??少年能夠感覺無名身上生命能量的怪異,這種感覺與古妖帝國的老鄰居格外非常相似。
??無啟自稱神木的後代,雖有臉上貼金之嫌,卻也並非完全的信口胡謅,有一定的現實依據——不論是無啟的生命氣息還是許多習性都像植物甚於像動物。
??可是,少年又能感覺出,無名身上的生命能量並不純。
??莫非是無啟的混血?
??可無啟的繁衍方式能和別的種族產生混血?
??其它種族埋地裏隻會變成肥料,可不會春天種下一個人,秋天收獲一串後代。
??少年感覺自己的腦子混亂了。
??“古妖?”無名問。“叫什麽名字”
??少年下意識點頭,用帶著西荒口音的雅言回了一句:“丹頡。”
??反應過來無名說的什麽後少年訝異又感動的看著無名。“你怎知古妖?這片大陸上還有人記得古妖?”
??他乘船自西而來,於西荒沿海上岸,拖著石棺一路東行,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沒聽說過古妖這個物種,遑論昔日的古妖都城遺址所在。
??無名是他這幾年遇到的第一個說出古妖二字的人。
??無名道:“我在古卷殘篇中看到過,古有一族,名曰古妖,生有金眸,壽萬載。”
??丹頡道:“也沒萬載那麽長。”除非是始祖,尋常古妖很少有活到一萬載的,哪怕是壽終正寢也多是九千多載。
??不過重點也不是這個,丹頡期待的問無名:“將軍看過的古卷殘篇中可有提到古妖都城的位置?”
??無名不解的看著丹頡。
??知道自己問得冒昧,丹頡趕緊解釋道:“我有一長輩,臨終遺願便是歸葬故裏。我扶棺而歸,然萬載時光流逝,滄海桑田,故都早已風化為塵埃,實是無處可尋。”
??望舒給他圈了個大概的範圍,但輿圖上的一點落到實處可是一大片範圍。
??好不容易穿過一路烽煙,來到湟水,丹頡痛苦的發現自己的搜索範圍足有方圓千裏,死得心都有了。
??他是盜先知的石棺偷跑出來的,盜竊屍骨本就是重罪,更別說盜的是先知的遺體,王權議會這會必定對他下了海捕文書,終此一生,他或許都無法再返鄉。付出了這麽多,若不能達成先知遺願,他賠上的一切就都沒意義了。
??古妖有這麽執著落葉歸根嗎?
??無名回憶了下,發現記憶碎片太少,也太破碎,無法判斷古妖的社會風俗。
??“抱歉,殘篇之中並未提到古妖都於何處。”無名道。
??丹頡露出了肉眼可見的失望之色。“縱是如此,也多謝將軍,隻不知將軍可否放了我?在下是非細作斥候。”
??無名思考了一會兒。“我的人說你今日在山中鬼鬼祟祟.……”
??“我隻是在尋找遺址線索。”丹頡道。
??無名看著丹頡:“時過萬載,找線索?”
??哪怕是石料建築,這麽多年過去都很難剩下什麽。
??丹頡解釋道:“在下尋的是一座墓,那座墓乃奇人所建,即便時過萬載亦是能留存的。”
??無名來了興趣。“哦,什麽奇人竟能建起萬載不朽的事物?”
??“是一名名喚尋的無啟女子。”想起這一路走來同樣沒有任何人聽說過尋,覺得無名應該不知道無啟是什麽,丹頡解釋了下。“無啟乃是我故鄉的一種智慧生物,黑發綠眸。”
??無名麵色如常的看著丹頡。“世界如此遼闊,人海茫茫,不論是尋墓還是尋人,丹頡一個人要尋到何時?”
??丹頡隨意道:“我壽命長,總能找到的。”
??他才一千多歲,至少還有七八千年的時間可以用於尋人。
??無名忽然就理解了為何人族對別的種族都那麽不順眼,除了曆史恩怨,隻怕也有時間觀念的差異,人生不過百載的短生種瞅著這些不拿時間當回事的長生種,如何能保持心理平衡?
??“既是先人遺願,自是早日令先人九泉之下安心為好。”
??丹頡雖年輕,在古妖帝國的生活也簡單,但自西荒上岸後的這數年,也稱得上見多識廣,進步很大,如何聽不懂無名的暗示。“我亦是如此想,實無它法,還請將軍教我?”
??無名道:“我手下有兵卒與氓庶數萬,兵卒不可動,但氓庶農閑時亦是無事,可幫你搜索。”
??丹頡懇切道:“將軍大恩大德,我實無以為報,還請將軍不要嫌棄我的微薄之力。”
??無名自然不會嫌棄一個第四境強者的效力,於是很快主臣和樂融融,拔營啟程時軍中也多了一名新將領。
??聯軍光是兵卒便有七十萬人,自然不可能駐紮於一地,所幸湟水盆地能夠被黃帝選為遷都之地,本就能容納數百萬民眾,地盤很大。換成七十萬大軍雖有些強地所難,但軍隊的糧草又不靠本地生產,影響倒也不大。
??七十萬大軍各自分了一塊地盤,各自安營紮寨,無名這些日子雖一直在山中劃水,但營寨仍是留了人的。
??不同於盟友們純粹將分到安營紮寨的地盤當做肥羊,動輒劫掠當地氓隸,搜刮財貨美人。雖然這麽做也沒毛病,食敵一鍾,當吾二十種,簡簡單單的九個字包含著最簡單又有效的補給戰略:就食於敵。
??雖然不會湟水之地長久,但無名對混亂無序著實是沒什麽興趣,而且,她感覺這場戰爭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既如此,同本地人打好關係也沒壞處。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無名便很認真的維持了秩序,甚至還像兗州軍學習,兗州軍走到哪裏,隻要時間和氣候允許都會開墾荒地種植作物,能駐紮到自己收獲的時候很好,不能的話也無妨,辛侯會派人來接手,而且開墾出來的耕地也不會浪費。
??打上來的糧食都會給軍隊做軍糧,因而兗州軍很習慣走到哪隻要條件允許就種一茬地。
??聯軍起初還嘲笑過他們,這個時候這種地點還這麽做,就那麽確定最後收割田中穀物的人是自己?
??戰爭時土地反複易手,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種下糧食的土地在穀物成熟的時候還在自己手中,哪怕還在,也擋不住敵人跑來收割。
??秋收的時候聯軍就非常不客氣的跑去收割兗州軍種植的糧食了。
??無名還沒收到後續消息,但不管成不成都不關她的事,她在春耕時組織軍隊和氓庶一起下地種植了作物,之後雖然軍隊不管了,但也一直都有組織本地的氓庶負責田地的澆水施肥。
??氓庶們幹得也很勤快,沒辦法,整個湟水之地,聯軍控製的這邊,也就無名這裏對氓隸們還有秩序,其它地方完全將氓隸們當做了草芥,動輒劫掠,劫財也劫人,當然,劫人的話是有講究的,隻要美人與青壯,餘者皆不要。
??跑去搶別人的糧食還要擔心有命去沒命回,哪有收割自己的糧食來得安穩踏實?
??然而,無名自己沒興趣去搶別人,卻沒想到別人有興趣來搶自己。
??一回來就看到有匪兵在搶自己春季時辛辛苦苦種下的糧食,無名原本愜意輕鬆的神情瞬間轉為鐵青。
??丹頡這一路走來見多了這種事,早已失去感觸,但還沒忘了自己有求於無名,便讓無名給自己一隊人,自己願為無名清理盜匪。
??無名也想看看這名古妖的能耐,遂允了,然後就看到了毫無技術含量的順風仗。
??丹頡衝鋒在前,將匪兵中的頭目與說話大聲的人全部揍翻在地,然後就是一邊倒的結果,哪怕匪兵的數量是丹頡帶的數倍。
??無名扶額,她錯了,這段時間同兗州軍切磋多了,她都要忘了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戰鬥才是這個時代的常態。
??不是每支軍隊都和兗州軍似的靠組織性和紀律獲取勝利,這個時代的戰爭仍舊依賴於將領的個人武力。想看有技術含量的戰爭,隻能在規模超過十萬人的戰爭中,人太多了,沒點技術含量,莫說取勝,便是維持自己不散都是問題。
??不過這名古妖倒是有意思,居然隻是傷人而非殺人,是心善還是猜到了什麽不想多事?
??回過神來,無名上前詢問起被俘虜的匪兵是哪個國家的軍隊,不知道這裏是她的地盤嗎?
??無名沒懷疑是兗州軍,兗州軍的核心便是組織與紀律,對這方麵抓得也最嚴,法不責眾,但兗州軍就沒這個顧慮,犯事得人再多也都一並殺了,大不了重新組建。非誇張,辛箏真的幹過這種事。
??不論是為了自己的生命,還是為了自己背後的家人,兗州軍卒對氓庶都是秋毫無犯的。
??不是兗州軍卒便隻能是聯軍了。
??匪兵怕死,不僅問什麽答什麽,還在發現無名神色間流露出不滿意時盡可能的說得詳細以求活命。
??無名聽完深深無言。
??雖然聯軍的大部分糧食都來自於寧豫瀾三州,但真正能夠吃飽飯的都是貴族與甲士,徙卒中比較出色的那一部分,最底層的徙卒也就需要作戰時才能分到吃飽的糧食,平日的糧食都是勉強餓不死,但還可以劫掠氓隸,日子倒也能過。但今歲帝國大範圍旱災,湟水之地也遭了災,後方運來的糧食少了,而湟水之地亦然,搶劫也搶不到糧食了。
??且之前的湟水之戰太過慘烈,聯軍各路軍隊互相推諉扯皮得更厲害了,出工不出力,既然不需要死拚,給最底層的糧食自然也不會多。
??多重因素之下,在自己的地盤開墾荒地種了糧食的無名地盤不免成了香餑餑。
??若非無名的兵卒都格外精銳,早被劫掠幹淨了,但即便如此,也仍不免被小股匪兵溜進來。
??無名當即就想讓人將這些家夥的屍體掛起來,掛在路邊供人瞻仰,但很快考慮到現實因素,這不靠譜。人本來就是快餓死了才來搶糧食,死亡不可能嚇住這些人。
??無名思忖了片刻,很快重新布防自己的地盤,然後快馬加鞭去尋唐侯,尋至時唐侯正在同各國的將領與公子們宴飲。
??無名瞅了瞅,有魚有肉,甚為豐富,更令無名無語的是賬中居然還有歌舞可欣賞。
??好吧,雖然她自己不這麽幹,但這年頭大部分將領都是這麽幹的,治軍嚴謹的將領能夠被廣為傳頌便是因為稀少,若都是如此,那也沒必要特意傳頌誰治軍嚴了。可,真的很無語。
??見無名到來,唐侯亦招呼無名一同享用美食與歌舞。
??雖然不喜歡,但無名還是忍耐著坐了下來。
??曾經那個老謀深算的老唐侯在三年前便去世了,如今的唐侯是老唐侯的兒子,年輕人,受不得別人當眾不給麵子。當然,老唐侯也一樣,但老唐侯拎得清輕重,也不會做出帶打仗時帶著美姬的事。
??待宴飲結束無名才對年輕的唐侯表示單獨談談。
??唐侯雖然不喜歡無名,厭惡無名劃水的事,但無名手裏的五萬兵馬足以讓他重視無名,因而讓旁的人都離開,隻留下保護自己的心腹。
??無名開門見山道:“唐侯可知最底層的軍卒如今都食不果腹?”
??唐侯聞言嘴裏盡是苦味:“今歲大旱,後方送來的糧食減少了,孤亦無奈。”
??這個盟主太難當了,哪怕唐國國力是聯軍諸國中最強的,但別的國家也沒那麽聽話。
??無名道:“但軍卒食不果腹,很容易引起嘩變,外臣這一路走來所見,見許多兵卒都在思念家鄉。”
??無名給了唐侯一個你懂的眼神,不是她說,再不處理麻煩,要麽嘩變要麽聯軍各回各家。
??唐侯聞言心中一驚。
??聯軍可不能退,聯軍退了,那獨自麵對兗州重壓的便是唐國了。兗州對別的國家雖然也有威脅,但根據距離遠近,感受的威脅也是不同的。
??唐侯想了想,道:“孤決意幾日後再攻湟水,不知無名將軍可願相助?”
??無名順懂,這是想用戰爭來消耗掉一部分人,吃飯的人少了,糧食自然就夠吃了,更別說還可能攻下湟水,湟水的另一邊,兗州軍可是種植了作物的。
??想了想,無名道:“若糧食不夠當如何?戰爭不是一時半會能結束的。說來那些出糧的國家實是太不給盟主麵子了,難道不知盟主也是為了他們好,任兗州坐大,他們難道還能存活?反倒是誅了辛箏,兗州之地任眾人分。”
??唐侯聞言讚同不已,卻也無力。
??無名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在豫西,這等搖擺的,外臣定是要領兵給點教訓令他們聽話的,可惜這裏不是豫西。”
??唐侯聞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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