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辛箏
解決了飲食的安全問題, 辛箏精神抖擻的繼續投入工作中，具體表現在她殺人殺得更凶了。
??對諸國餘孽的殺戮持續了三個月, 結束的時候根據統計, 超過三萬人人頭落地。
??監獄中的望舒是通過邸報知道的，但拿著邸報，她不太確定自己究竟該更驚訝那個。
??三個月砍了三萬多顆人頭, 這都快趕上青婧坑殺幾十萬俘虜了, 什麽？那是巫朌瞞著她幹的，別扯了, 誰能在青婧麵前隱瞞心中所想？沒有青婧的默許, 巫朌敢那麽幹？
??殺完後巫朌殿主便換人了, 但除此之外沒有遭受任何清算。
??但邸報的勁爆新聞不止對死亡人數統計這一條。
??全麵大清洗後辛箏開始大規模的人員調動以及增加開官考, 豪強沒了, 但權力永遠不會有真空, 小吏們正好接上，這是一場全民的狂歡。
??“這分贓著實分得無與倫比。”元如此評價。“我都能想到她之後會怎麽對付其它國家了。”
??隻要分贓的人足夠多，那就沒有任何肥羊是宰不掉的。
??望舒沒吭聲, 翻到下一條。“同龍伯借牛五十萬頭順利, 分配, 怎麽沒有分配方案？”
??雖然第一批牛還沒到, 但肯定不可能等牛來了再分配, 而是牛還沒在龍伯那裏時就先商量好如何分配那五十萬頭牛。
??“房屋契稅現在還卡著, 顯然是想拿牛當談判籌碼, 她若不能如願，牛一頭都不會給。”元推測道。“說不定還會將民怨推到反對房屋契稅的人身上。”
??望舒不解：“可為什麽？以她的權力和控製力，我不信她說要收房屋契稅還會有人敢跳出來反對。”但現在一直都是王衝在前麵, 這也是為何現在還卡著的原因, 辛箏太安靜了，別人不是以為她無所謂便是覺得她是支持自己的。
??望舒相信辛箏是真心想收房屋契稅的，沒見那些地方豪強被收拾之後所有家產都充了國庫，雖然發橫財不是唯一目的，但能夠這麽做，足以證明辛箏很缺錢。
??“真那麽做了，官吏們的形象……”
??“你難道相信每個官吏都與兕子似的？”
??“怎麽可能，辛箏那是奇葩。”望舒想也不想道。
??“那就是了，兕子不會在意別人眼中自己與官府的形象的。”元道。“而且，豪強是殺之不絕的，一茬割了很快會長出新的一茬，從官吏們中重新長出來，甚至，可能現在已經有一部分官吏蛻變成了豪強。”
??望舒懂了，這還是還沒殺夠呢。
??再翻下一條。
??“三十年改五十年，我記得你之前說她諸多目標中有望三百載之內做到的隻有拉屎那一條。”
??“對啊。”元笑道。“很顯然，世有頭鐵者，撞死南牆不回頭。”
??望舒再翻下一條。“派使者出使羽族，這是想做什麽？”
??之前沃西戰爭結束時羽族王朝有想與辛箏談談，交換俘虜，但辛箏拒絕了。確切說是辛箏想換回自己的俘虜，卻不想交出羽族俘虜，結果便是始終談不攏，一直拖到了現在，但望舒不認為辛箏改主意會隻是為了那些俘虜，必定還有其它原因。
??望舒的疑惑在不久後辛箏來探監順便給她送喬的書信時得到了解惑。
??“我調整了下計劃，決定將治理雲水放在前頭，年年折騰也不是個事，但雲水太長了，流域也太廣，我沒那麽多錢，想請羽王支援點。”
??望舒看著悠然啃著不知道哪個蒼蠅館子買的蒸餅的辛箏。“你認真的？”
??自家修水利，找對家要錢？腦子怎麽想的？
??辛箏點頭。“自然是認真的，我使節都派出去了。”
??“羽王不可能答應你。”望舒道。
??白帝當年整治漓水尚且搞得民怨沸騰，差點被推翻，想也知治理與漓水並列元洲最大河流的雲水成本更不會少，羽王得吃錯多傻藥才會掏錢幫對家治理大河？
??“他會答應的。”
??“為何？”
??“羽族就住在雲水下遊，這些年住在中遊與上遊的人族尚且苦不堪言，我就不信下遊的羽族會有多滋潤。”辛箏道。“我記得你給的羽族風土人情中提到過，羽王曾經在雲水下遊修過水利，但雲水該鬧騰還是怎麽鬧騰。”
??“要治理一條河流下遊的問題，上遊與中遊也需配合……”望舒露出了恍然之色。
??羽王為什麽和沃西那麽死磕？陰謀陽謀將沃西給搞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雖然羽族如今的戰略重心在青州，但更早之前重心一直都是沃西。
??為的便是沃西是雲水中遊。
??治理河流下遊需要中遊與上遊的配合，但雲水中遊與上遊全都不在羽族手裏。
??有辛箏在，羽王武力征服沃西與兗州再係統的治理雲水顯然是不可能了，至少在辛箏有生之年不可能。
??“他可以耗死你再想辦法吞並沃西與兗州。”
??辛箏點頭。“是可以，但如今是小冰期，雲水哪年不折騰？他的壽命允許他耗死我，但他的國家不允許他再讓雲水折騰至少三五十年。而且真要治理雲水需要動用的勞力必定數以十萬計，羽族的體量支撐不了那麽大的勞力征調，來日即便征服沃西與兗州，也要考慮白帝當年的前車之鑒，非常麻煩，遠不如讓我來，哪怕民怨沸騰也是對我。”
??“說起勞力，你有？”望舒問。“我記得你光是在昆吾山脈開鑿山道的便有二十萬人，還有璧山南的十萬，蒲阪修運河的五萬。”
??僅這個三個地方便占了三十五萬人，相當於兗州與沃西每八十個人就有一個人被辛箏拉去修山道修運河，這還沒算地方上修路修水利築城的勞力，辛箏哪還有幾十萬勞力去治理雲水？
??“勞力就像沙子，擠一擠總會有的。”辛箏回道。
??望舒無語。“民力珍貴。”
??辛箏不以為然。“我又沒用來修宮室修林苑供自己享受，全是修路修水利築城。”
??“即便如此，氓庶也會有忍受不了的時候，修路修水利築城這些事無一不需要用人命去堆，沒人想死。”
??辛箏點頭。“我知道，但如今不是亂世嗎？在我這裏哪怕自己死了，後代也能活著，還會有撫恤，但外頭，死了就是死了，後代也活不了。除非有人給得比我更多，不然隻要我還能保證他們自己死了，他們的家人也能繼續活下去，不論我多過分，他們都能忍耐。”
??望舒一言難盡的看著辛箏。“每當我以為你有點仁君影子時你總能證明那是我的錯覺。”這根本就是一個踩著人性與別人神經忍耐底線翩翩起舞的混球。
??辛箏笑。“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仁君，王座之上，真正的仁君要麽死要麽瘋。”
??望舒不想說話。
??元倒是非常讚同。“有道理，但就現世而言，你這種不踩過線的也當得上仁君。當然，不能看你的內心，但評判一個人本就是論跡不論心。”
??將最後一口蒸餅咽下，辛箏道：“那隻是你，不對，話題怎麽跑這麽偏？我來是問你倆對於蜚疫有沒有頭緒？”
??元一時無言。
??望舒道：“要解決蜚疫得先將蜚給引出來的，但我們不知道該怎麽引它顯形。”
??辛箏問：“元也沒辦法？”
??“不確定。”望舒坦誠回答。
??辛箏道。“元。”
??元歎道。“我真沒辦法。”
??“但你有頭緒。”
??“我與蜚不熟，但有人與祂熟，或許知道祂的弱點。”
??“山鬼還是修？”辛箏問。
??“不知道，我和祂們不是一代人。”元歎道。“但這倆不論哪個都不是好打交道的。”
??“我覺得山鬼還挺好的。”辛箏道。
??元很想請辛箏去九闕山的祖廟裏瞅瞅關於夫諸的帛畫背景是什麽，洪水滔天。
??“我會給山鬼與青婧去信。”辛箏道。“不論怎樣都要試試。”
??山鬼與青婧的回信都很快，前者表示自己正在想，後者表示修看樂子不嫌事大，此路不通。
??仍舊沒進度，辛箏隻能暫時放下此事開始為房屋契稅的事收尾。
??王權因為她這個權臣的存在被架空了，但因為需要王幹活的緣故，她也沒將王完全架空，王還是有一定權力的，饒是如此，辛箏也沒想到阻力會如此大。
??她若開口，的確沒人會有異議，但那不是支持，而是畏懼於她生殺予奪的權力不敢有異議，私底下指不定會幹什麽。
??出於好奇本來想早點了事的辛箏改了主意，她想看看能鬧騰到什麽程度。
??現實再次證明它總能出人預料。
??未來規劃都調整完了，諸國餘孽也殺得差不多了，房屋契稅的事不僅沒折騰完，還鬧得更大了。
??“賢良大會？什麽玩意？”辛箏困惑的看著自己麵前的王。
??王聞言隨手遞給辛箏一卷書。
??辛箏接過瞅了瞅，發現是《大荒紀年》中的青帝本紀，翻開王折頁做了記號的頁，凝神閱覽，嘴角不由抽了抽。
??賢良大會，青帝時對地方的妥協產物，確切說是她王權還不夠強大時的產物，王權鞏固後賢良大會便成了擺設。
??所謂賢良就是青帝肢解九姓開啟分封時對地方的承諾。
??不是每個地方都有幹掉帝都取而代之的野心，大部分地方都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同時從在帝都分配資源時搶到更多的資源發展自己，沒有造反的心思。至少那會兒的諸侯們都挺老實的，沒有如今禮崩樂壞的諸侯們的誌比天高。但地方遠離都城，朝中無人時撈資源又不方便。
??對此，後世的解決辦法是讓諸侯進帝都為臣，為王效命，至於封地，讓嗣君管理，也有反過來的，讓嗣君娶帝都出仕，做到朝中有人，同時還能避免父母未老子已壯以至於骨肉相殘。
??青帝時不適合這招，她分封就是為了將帝都的資源分流到地方，絕不可能讓諸侯們留在帝都，為了安諸侯們的心，遂設立賢良大會。
??涉及全國範圍的重大決策，青帝都會拿到賢良大會上共議，取得會上大部分賢良的同意才會推行，非常的賢明。
??至少前期如此，後期？賢良大會就是青帝的一言堂，賢良們怎麽想不重要，青帝想不想才重要。
??原辛箏瞅著賢良的標準也不難猜到為何。
??一，賢良由諸侯們舉薦。
??二，賢良必須的門檻是年滿五十歲與兩百歲，這麽神奇的標準是因為彼時人族內部還有長生種與短生種的差異，當然，現在也有，但如今的長生種人口比例沒有當年那麽多，漫長的通婚，除了堅持族內婚的神裔氏族，當年那些長生種先民的後代壽命都向短生種看齊了。五十歲是給短生種的門檻，兩百歲是給長生種的門檻。
??三，賢良在當地有一定的聲望。
??四，每個舉薦賢良名額有限，根據當地人口來定，總人口除以一千等於幾就有幾個名額。
??這標準選的與其說是賢良倒不如說地方豪強。
??帝國如今的平均壽命也就三十歲，青帝時代人族的平均壽命又是多少？能夠活到平均壽命兩倍年齡的都會是什麽人？
??光是活到五十歲這一條就足以將普通氓庶給踹開。
??但考慮一下那會兒的背景又很合適，豪強發展到後期誠然惡心得可以，但在早期這種存在是利大於弊的。另一方麵，短生種若能活到七老八十，除了特立獨行的不婚不育者，往往意味著當地的年輕人多多少少都與他有血緣，老人覺得可以做的事，年輕人哪怕心裏不想也不敢明著叫板。長生種亦然，隻要長生種一直都在幹活，他們最終會經曆當地短生種很多代人，建立起出眾的威望。
??青帝想將政策落實下去的話，隻要擺平了賢良大會，那政策就一定能落到基層而不會停留於紙麵實行。
??地方的賢良名額更是遏止奴隸主瘋狂蓄奴，又鼓勵生育，一箭多雕。
??不過世間沒有永遠適用的製度，賢良大會也不例外，隨著地方的開拓，豪強轉化為分封貴族，屁股決定腦子，賢良大會的積極作用也漸漸消退。
??青帝時通過賢良大會將政策落實，賢良大會搞了幾百年後就變了樣，不論什麽政策隻要放到賢良大會上去討論，一定會因為漫長的扯皮而不了了之。
??想幹實事的人王哪受得了這個，紛紛繞開賢良大會辦事，開始建立起更加完善的王廷議事殿結構，也就是如今朝堂三公九卿的前身。
??再後來，帝國人口越來越多，一千人一個名額，千萬人便是一萬個名額，萬萬人便是十萬個名額，光是召開一次大會都麻煩得要死，更別提地方上的搗亂。
??最終結果便是賢良大會退出了曆史舞台。
??“真難為他們居然能翻出這麽……古老的傳統。”辛箏一臉感慨。
??人不能不讀書，讀書必讀史，但能讀史讀成這樣也不容易。
??王的臉色宛若便秘。“你如何看？”
??辛箏笑：“我怎麽看？我自然是支持他們，想召開賢良大會那就召開，我正好了解一下都有哪些賢良，看看究竟為了反對而反對，還是單純的蠢，亦或是屁股決定腦子。”
??雖然一直都沒下場，但這不代表她就真的隻是看著，所有反對者，不管是明麵上的還是私底下的，隻要是跳出來的，她都將人五服之內所有親朋好友的家產給查了個底朝天。驚奇的發現十個反對者裏至少至少八個是家裏有大量的宅邸，靠租賃和買賣宅邸發家致富，再不就是有親戚朋友幹這行。
??更令辛箏驚奇的是，雖然知道地方豪強不可避免，但沒想到這麽快就開始在官吏中生長了。
??不少地方官吏已經有了豪強的雛形，再給個二三十年就該是新一代豪強了。得虧兗州與沃西如今是土地國有，買賣土地是為犯罪，不然土地兼並也該上演了，畢竟開墾草田哪有搶別人開墾好了的地來得劃算？
??王皺眉。“你這樣會給他們錯誤的感覺，到時會鬧得更厲害。”
??“那不是很好嗎？”辛箏不以為然。“牛鬼蛇神不跳出來我哪知道如今都是怎麽個情況？能一次性解決的事就不要拖成好幾次來解決，浪費時間？”
??王想了想如果鬧得太厲害有人怎麽辦，但很快想到了辛箏這人的控製力，覺得應該沒人會那麽想不開。
??清理諸國餘孽與豪強時也不是沒人造反，辛箏連坐之下不知多少人倒黴，三萬隻是斬首，可沒包括那些非死刑的罪犯。
??株連如此甚廣，市井刑場的血跡還沒洗幹淨，哪怕真有人想不開，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追隨。
??王的預感很快成真，辛箏對賢良大會的痛快應允給了很多人錯覺，令其勇氣倍增，對房屋契稅的反對聲浪也更大了，但王一點都慫，滿腦子隻一句話：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賢良大會的日期定在亙白1140年的仲春，為各地的自詡賢良，有意申訴自己政治訴求的人留足了趕到條邑的時間。
??地點定在條邑蹋鞠樓，專門騰出了一天時間不搞各種雜七雜八的賽事，用於辛箏接見賢良們。
??本來沒打算擱這的，然大抵是辛箏表示自己會出席辯論的消息太有魅力，湧向條邑的人有點多，遂改成了蹋鞠樓。
??離仲春還很久，但冬季的嚴寒仍舊擋不住各地趕來的賢良們，每日都有人湧入條邑，食肆酒肆爆滿，到處都是議論房屋契稅之事的人。
??其中最熱鬧的莫過於百家學宮，盡管辛箏曾經一口氣將百家全都給得罪了，但隨著她統一兗州吞並沃西，百家又紛紛跑了回來，對辛箏曾經的無禮隻字不提，積極著書爭取辛箏的青睞。
??百家都是參政意願極高的存在，參政意願不高的學派也延續不到如今。
??此次房屋契稅鬧得這麽大，百家學宮自然也成了辯論場，有支持的也有不支持的。
??正方理由總結一下就是國庫沒錢，一戶多宅的都不是窮人，征他們的稅比較安全，不像農人的稅很容易把人給逼得造反。衝著辛箏那五十年計劃，稅肯定是要征的，甚至還要增稅，如此必定要得罪人，自然是得罪的最少的羊，薅最多的羊毛。
??反方理由總結一下就是，此舉為與民爭利，吃相太難看了，也不利於民生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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