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丹頡
亙白1141年春, 隨著鞏邑城破，都城被無名攻下後逃亡至此的小唐侯自焚, 唐國宣告滅亡。
??丹頡給無名交任務時臉上的神情太過複雜, 以至於無名忍不住問：“怎麽了？”
??“小唐侯自焚了。”丹頡五味陳雜的道。
??無名道：“亡國之君自焚，倒也有幾分骨氣，不過以小唐侯的年紀以及性格, 怕是被忠臣拉著自焚的。”
??丹頡訝異的看著無名。“你怎麽知道？”
??無名問：“人性如此。”
??丹頡道：“可小唐侯隻是一隻幼崽。”
??無名怔了下。“古妖對幼崽很重視嗎？”
??丹頡點頭。“同樣是傷害同類, 傷害對像若是幼崽，不論是出於什麽原因, 量刑都要加倍的。”兩倍起步, 上不封頂。
??無名驚奇。“這倒有點特別, 但聽起來挺不錯的。”
??哪怕是龍伯和羽族這倆長生種都沒做到這份上。
??丹頡道：“大概你們人族的人太多了。”
??古妖一族的人口基數太小, 繁育政策就差搞得民怨沸騰了, 先知愣是堅持了萬餘年都不鬆口, 最後讓步還是因為族群有了一定的人口基數，但也隻是讓了一點，拒絕廢除繁育政策, 哪怕是要死的時候也不忘立下鐵律：古妖的人口基數不超過一萬萬就不允許廢除他製定的繁育政策。
??但另一方麵, 民怨那麽厲害, 先知的抓鬮繁育還能延續這麽多年又何嚐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先知的出發點。
??史書記載古妖一族在玄洲東海岸登陸時整個族群的總人口不足十萬, 若非如此先知推翻原本所有的社會製度與觀念也不能那麽容易。
??哪怕是後來人口增長了, 但古妖的長壽也使得古妖的幼崽比例非常小, 不似人族, 幼崽總是比成年體多的。
??相處這麽久了，無名多少也了解到古妖的長壽與迥異於人族的生長發育。“物以稀為貴。”
??丹頡點頭。
??無名道：“這也是壽命決定的，壽命短暫, 幼崽又容易夭折, 隻能通過多多生育來保持族群的數量與延續。”
??“那也不能逼著幼崽自焚。”丹頡道，別人想活，卻以大義為名硬拉著別人自焚，跟謀殺有什麽區別？
??“那個是文化問題，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但本質上還是推崇的，難道你們古妖不推崇亡國之君以死殉國？”
??這個問題，丹頡想了想，發現自己很難回答。“我們的社會不太一樣，第一王朝我不清楚，但第二王朝，我們的王更像你們的郡尹，直屬於王權議會，亡國之君雖有，卻與你們不同。”
??無名聞言頓覺好奇。“能仔細介紹一下嗎？我有點好奇。”
??反正也沒事，丹頡遂為無名介紹起古妖的行政體係。“我們最開始也是分封製，隻不過由先知開啟又由先知親手終結，盡管分封延續了萬餘年，但大部分的封國，按你們的話來說就是開國之君即亡國之君。”
??無名訝異挑眉。“怎麽做到的？”
??一般來說開國之君不可能等同於亡國之君，因為能開國的無一不是腦子清醒且意誌強大的人，很難同時達成開國之君與亡國之君的成就。
??“先知決定通過分封來為子孫墾殖和占據更多土地時先知定下了絕對長子繼承製。不論你有多少個孩子，你所有的財產都隻能長子來繼承，除非長子死了，否則哪怕長子是個白癡，後麵出生的孩子也統統沒有繼承權。”
??“那不是很好嗎？定下了繼承權可以防止手足相殘。”無名道。
??人族定了下嫡長繼承製尚且時不時冒出手足相殘的案例，若不定，可以參考辛國的血親相殺史，真代代相殺。
??丹頡重點道：“先知製定的是絕對長子繼承製，隻要長子還活著，不論發生了什麽，長子都是唯一繼承人。”
??無名思考了一會，沒思考出什麽問題。“這裏頭有什麽陷阱？”
??“若你為儲君，你能活一萬載，你願意將九千載的時間耗在儲君之位上，隻為等待熬死父母後在王座上坐一千載？還是願意放棄王位繼承權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丹頡問。“對了，選擇前者還必須祈禱自己不會發生什麽意外英年早逝，不然就白耗時間了。”
??“我自然選擇後者。”無名道，九千載的時間幹什麽不香要耗在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坐上的王座上？
??丹頡點頭。“大部分人都選擇了後者，但因為他們還活著，先知拒絕承認諸王其它子嗣的繼承權，故而，諸王死後，後繼無人，國便收回。”
??無名驚歎，對繼承人下手，著實夠損。“沒人反抗嗎？”
??“有啊，但很少，也沒用，先知是古妖帝國的創建者。”
??無名理解，看來先知在古妖和炎帝在人族是差不多的地位，炎帝在世時敢造她反的人還真不多，還主要集中在她創業早期，創業成功之後炎帝要誰死，誰都會很配合自盡，不給炎帝添麻煩，用乖巧換炎帝放過的家小。
??造反？
??冒出這個念頭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巫女雲桑少年時就造反了？她是特殊情況，雲桑由炎帝手把手養大，炎帝一開始是將雲桑當繼承人來培養的，自然不會打壓她與自己的分歧。她與炎帝的關係並非純粹的君臣，而且她會造反本身也有炎帝的因素，非是為了奪權。
??“分封不用了，你們換成了郡製？”無名問。
??雖然物種不同，但文明的演化顯然是有趨同性的，至少分裂到集權這一點適用於已知的每個物種。
??丹頡想了想，道:“差不多吧，先知並未廢王，隻是王位不再世襲，同時對官吏的任用進行了一番改變。唔，用你們的詞來形容的話，先知將所有的吏職變成了役，每個古妖成年後都要服役，所有的吏職都要輪一遍，每一種吏役的服役時間根據職務的需求而定，一些吃經驗的吏役會長一些，不吃經驗的會短一些。”
??“那得服役多少年？”無名下意識問。
??“吏役的話全加起來也就一千載左右，也不多，何況又不是一次性服完。”丹頡道。
??“那官呢？”
??“從吏裏選啊，一名古妖服完所有吏役後若綜合表現達到及格線，便可以申請成為一名官。”丹頡回答。“包括王，也是從吏中選，除了議長，議長相當於你們的人王，是從諸王之中選出來的。”
??無名感覺這有點像兗州的做法，辛箏也是從吏中選官，隻不過她沒喪心病狂到讓人將所有的吏職都幹一遍，但話說回來，人族若有古妖的壽命，辛箏大概率做得出來同樣的事。
??“諸王若不聽議長的怎麽辦？”無名好奇的問，人族還有禮崩樂壞呢。
??丹頡道：“不會。”
??“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先知是立國者屬於特殊情況，但他之後的每一任議長都必須在諸國中都擔任過王。每個地方的王短則百年，多則五百年就要調走，三四千年下來足以幹遍所有的國。”
??無名隻能道：“物種不同，國情差異挺大的。”
??議長的前置條件簡直完美預防了地方不聽議長話，更不會出現地方上根本不知道議長哪位的情況，可惜人族學不了。
??“是啊，我們的任何一位王都不會因為失去王位而自盡。”丹頡道。
??無名想了想，問：“那古妖帝國若是被其它族群滅了，你們的議長會不會自盡？”
??丹頡想也不想道：“我們不可能敗。”
??“我是說如果。”無名道。
??丹頡怔了下。“我不知道，沒發生過這種事，也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古妖第一王朝時的統治者們在王朝滅亡都哪去了？”
??“除了先知都死了。”
??“自殺還是他殺？”
??“一部分自殺，大部分，大概是被折磨死的。”丹頡不太確定的回答。
??先知是被燭吟搭救而活下來的，木偶戲和史書裏對先知經曆過什麽並未說得太詳細，但他是司史，為了收集更多的史料在先知晚年卸任後曾跑去照顧過先知一段時間，知道得多一些。
??先知的體內有不少沉屙。
??始祖古妖壽命在一萬八千到兩萬載之間，但先知死的時候比之始祖的正常壽命還差了好幾千載。
??第一王朝滅亡後，曾經的統治者被拉下王座，翻身的奴隸們對曾經的主人進行了非常可怕的報複。
??無名怔了下，一般來說為了收買人心，滅亡一個國家後最多幹掉國君，剩下的前統治者隻要安分守己不想著造反是不會有危險的。哪怕有危險，也多半是辛箏那種，我缺錢了，你有錢，所以我要殺你全家，這樣你的財產就都是我的了。
??故意將人折磨致死，這種事不論是為了斬草除根還是缺錢都不會如此，殺人不過頭點地，犯不著。
??若丹頡所言無誤，那第一王朝末期的統治者們怕不是一般的天怒人怨。
??又回答了無名一些問題，滿足其好奇心後丹頡提出了辭職。
??“唐國已亡，你是不是該將欠我的酬勞給我了？”丹頡問。
??他為無名領兵征戰，助無名滅亡唐國可不是無條件的。
??無名問：“你隻要錢財？”
??丹頡點頭。“你們的爵位對我沒有意義。”
??人族的國祚太短暫，國亡了，他都活著，如此一來對人族甚有吸引力的爵位對他便毫無意義。爵位最大的魅力便在於能令人不事生產卻能過上衣食無憂、吃肉喝酒的生活，並且可以傳給子孫。但他不一樣，爵位莫說他的子孫，便養他一輩子都做不到，隻是一份短期工作，但這樣能夠養活自己的短期工作他隨時都能找到，吃肉喝酒也不難，沒必要和有著巨大隱患的爵位綁一起。
??無名想了想古妖的壽命，無法反駁。“錢財我一會讓人給你送去，但仗還沒打完，你不能走。”
??丹頡不解：“唐國不是已經亡了嗎？”
??攻破唐國都城後雖然他去追唐侯了，但也有聽說後方的事，無名與諸國將唐國的廣袤疆土給瓜分了。
??瓜分的後續就很不同了，無名雖是武將，但實際治理一方的手段卻一點都不差，丈量土地授田於民、用從亡國貴族那裏搜刮出來的糧食雇傭氓庶清理戰場、修建道路、維持秩序禁止擾民、租耕牛與農具給庶農……別的不說，僅授田之後底層氓庶們便迅速忘卻了唐國。
??比之無名，其它國家的將領們就差了點水平，唐國貴族們努力搞事，搞事有明暗兩種做法，明著的做法是扶持一位公族反抗侵略者，暗著點的做法則是投降，然後趁著權力交接使勁藏匿土地與人口。
??那些軍隊也很忙，忙著發財，等後方派人來接管土地了，發財機會就不多了。
??也不知是發財發得太過分了，還是有其它人從中作梗，反正除了無名控製的地盤，其它地方的反抗就沒斷過，一直沒能恢複秩序，這也令得其它國家為了控製新得的疆土不得不增兵。
??不論最終的結果如何，有一點都是可以確定的：唐國是真的完了。
??無名道：“唐國是亡了，但盟友還在啊。”
??丹頡忍不住啊了聲。“你與它們分唐時……”明明那麽和藹，明明那麽公允，明明那麽大方.……怎麽這會兒。
??無名解釋道：“分唐時對他們百般忍讓隻是因為不論分給他們多少，那些土地最終還是會回到防風國手裏。”
??丹頡無言，須臾，道：“那打完了前盟友們我再走。”
??前盟友們非常好打，但再好打也不能冒然開打，最重要的是不能耽擱春耕。
??無名不想耽擱春耕，不僅忙著恢複氓隸們的春耕，還分地給軍卒們。這也是防風國的傳統，每打下一塊地盤便將當地的土地按軍功分給有功的軍卒，等戰爭結束以後軍卒再將全家給接過來。既兌現了軍功，激勵士氣，又不浪費土地，同時還能起到移民與防止當地叛亂，以及最後普法的作用。這些從防風國傳統地盤出來的人都是習慣了新政，因為事關自身利益，多少也懂些法，能夠影響當地人。
??當地人適應防風法後再進入軍隊為防風國開疆拓土，在別的地方立了軍功得到田畝，全家遷過去。這樣的遷來遷去中各地的人口也被打散混編，最大限度預防了本地叛亂。
??前置工作都安排好了，自然投入了熱火朝天的春耕中。
??從打兗州開始至今已有三四載，大軍出征在外，糧草損耗巨大，防風國快被榨幹了，這種時候無名也隻能想辦法自力更生，不求自給自足，至少要省點開銷。
??與無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其它國家分的地盤愣是沒能完全恢複春耕，隻能算半恢複，因為哪怕是春耕時諸國的軍隊與本土的貴族們也沒忘了互相找茬。
??勝負自然沒分出來，但民怨卻是達到了頂點。
??氓隸不在意國君誰來當，哪家人來當，卻非常在意耽誤農事。
??無名天天看間者遞回來的關於民怨的情報，每天都樂嗬嗬的，春耕一結束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前盟友們的麻煩。
??兵分三路，兩路包抄，一路迂回伏擊。
??丹頡負責的是迂回伏擊，顧名思義，迂回到諸國的後方，後方後到它們原本的邊境守株待兔。
??兔有兩隻，一隻是遠征唐國的那些軍隊，若是它們要回國，丹頡的任務就是清理掉它們；另一隻是諸國原本的傳統地盤，防風侯派了東郭綽領兵去滅這些盟友們了，不論是遠征軍殺回來救援都城還是國君與嗣君任意一個跑出去與遠征軍匯合都不是好事，丹頡需要杜絕這種情況發生。
??原以為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兔子，丹頡甚為愜意，然而，不到兩個月丹頡便懷疑無名是否想弄死自己。
??遠征的大軍同想衝出去同遠征的大軍匯合的國君嗣君們趕著差不多的時間跑到了邊境，盡管前者是被無名秋風掃落葉般暴揍過的殘兵敗將，盡管後者是被東郭綽暴揍過的殘兵敗將，士氣都很低垂，奈何它們加起來人多，丹頡差點被前後夾擊成夾心肉餅。
??無名收到消息十萬火急的帶著援軍趕來時戰事已經結束，丹頡在馬屁股後麵綁著樹枝製造大軍行進的遮天蔽日的灰塵，將羊綁在鼓上製造數十萬大軍的擂鼓聲嚇破前盟友們的膽，五日連戰三十餘場，終獲大捷。
??哪怕丹頡是第四境的武者，實力強大，這般折騰也落了個全身纏滿繃帶躺榻上起不來的結果，看到無名來探望自己，哼了一聲。
??無名有點尷尬，但還是道歉道：“抱歉，我沒想到會這麽巧。”
??前盟友們太好打了，她與東郭綽的進度因為過□□速而意外重疊，最終結果便是丹頡差點被前後夾擊。
??丹頡道：“加錢。”
??無名忙不迭道：“加錢，一定加錢，我給你加兩成。”
??“五成。”
??“兩成半。”
??“四成，此一戰，豫州七成的疆域都將盡歸防風國，包括諸國累世積攢的財富，四成不過九牛一毛。”盡管臉上纏著布條，但丹頡還是用眼神表達出了你不要太過分的眼神。
??無名無奈道：“行。”
??丹頡補充道：“我隻要金銀寶石，那些珍貴但不方便攜帶的古物不要。”
??“可以，不過這樣的話我需要點時間籌備。”
??“這個沒問題，醫者說我身上的傷至少也要半年才能好透，等得起。”
??半年？
??無名回頭看向跟著進屋的醫者，你之前介紹的傷勢可不像半年就能活蹦亂跳的。
??醫者解釋道：“丹頡將軍體質特殊，愈合能力遠勝常人，旁人數年也難以好透的傷勢，他隻需半載。”
??無名了然，問：“可會留下暗傷沉屙？”
??“隻要好生養著，便不會。”
??“不論要什麽藥都給他用，沒有的便尋我，務必讓他半年後不留下任何暗傷。”無名道。
??“喏。”
??丹頡聞言道：“可惜我不是人族，古妖也不講究一輩子追隨，否則說不定就想追隨你一輩子。”
??無名笑道：“你能沒事就是最大的幸事，畢竟是我將你卷入戰爭中的。”
??若非她誘拐，丹頡此時此刻應該在深山裏找墳，不會屢次九死一生。
??丹頡道：“我收錢了的，而且與你一起打仗也挺有意思的，認識你這樣一個朋友是我上岸以來最大的收獲。”
??朋友嗎？
??無名沉吟了片刻。“你既然說我是朋友，做為朋友，我盡量幫你一個忙。”
??“我隻缺錢，你已經給了。”
??“不是錢，是墳。”
??榻上躺著的丹頡聞言瞬間就想跳起來，然才跳起來便牽動了全身大大小小的傷口，瞬間又慘叫著趟了回去。
??無名趕緊按住不死心的想起身的丹頡。“別激動！”
??丹頡忍著痛齜牙咧嘴的問：“你找到墳了？”
??“暫時還沒有，但以後會找到，到時我會告訴你。”無名道。
??埋葬燭吟的綠眸女子顯然是尋，隨著尋的蘇醒程度加深，她遲早會看到相關的記憶，哪怕實在沒看到也無妨，完全蘇醒的尋肯定知道墳墓在哪。
??丹頡聞言以為無名是在許諾會幫自己找，發現白激動了，但還是道：“那謝謝你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