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山鬼
若說北溟的萬裏冰洋是大荒這顆星球冠冕上的寶石, 那寒帶針葉林便如同冠，分布於南北寒帶的苦寒之地。
??親眼見到之前很難有人相信如此嚴寒的地方竟會有植物生存, 並且長成了鬱鬱蔥蔥的森林。
??森林是所有生態中最複雜的, 它是立體的，這使得垂直下來的不同階段都有植物生存，而植物又吸引來植食動物, 植食動物再引來肉食動物, 最終構成了複雜的生態鏈。
??寒帶針葉森林的複雜程度比不上熱帶雨林，但同樣有著豐富的生態資源, 冬日動物南遷時更是龍伯一年中最盛大的狩獵季, 持續整個冬季。
??對此宜臼忍不住道：“盛大是因為冬季草木凋零, 不狩獵會餓死吧？”
??荒原的冬季比之冀州更冷也更長, 超過半年, 拘纓水所在這一片的緯度更高, 冬季自然更長。
??瞅一眼周圍的針葉植物就不難看出這裏究竟有多冷。
??針葉植物的樹冠呈倒金字塔形狀，這是最容易抖落積雪的形狀，積雪很容易自樹上滑落, 不會壓斷樹枝；葉子細長如刺, 包裹著一層厚厚的仿佛蠟一樣的東西。
??從防積雪壓到防寒, 不可謂不全副武裝。
??植物都給逼成這樣了, 智慧生物在冬季就更不可能好過。
??“一半吧。”修一邊回答一邊拉滿了強弓, 鬆開箭矢。
??嗖！
??箭矢沒入一隻肩高超過九尺的大角鹿眼睛裏。
??“還有一半是什麽？”宜臼蹬蹬的向大角鹿跑了過去, 這種生活在拘纓河穀與針葉林交界處的鹿是龍伯最喜歡食用的三種路之一, 另外兩種分別是背上有駝峰的犴與一種毛特別厚實蹄子也特別大的巨鹿。
??龍伯答應了接納他，允許他留在尋木樹下生活，但不負責他的吃飯問題。
??一頭大角鹿能讓他吃很久, 哪怕不吃, 拿去同龍伯的集市交易也能換不少錢。
??“另外一半是因為龍伯的牲畜大部分都是放養。”修慢悠悠的跟在宜臼的身後，一邊走一邊解答稚子的困惑。“草海太廣袤了，將草海整個利用起來圈養牲畜龍伯如今的人口遠遠不夠，要麽需要更多的人口，要麽需要工業，但前者的話，荒原的人口承載能力已經到了上限，不對，現在也不是上限了，雪國和貊國都往新拓的疆土上遷走了不少人口，但這樣一來人口就更不足了。且哪怕來日荒原草海的人口漲上來，也不能滿足利用整個草海的人手需求。龍伯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因而龍伯對荒原的開發與利用實際采用了一種折中做法。”
??“折中做法？你說的放養牲畜？”
??“對啊，人手不夠圈養就放養，將龍伯草的種子撒到荒原的每一寸土地，將荒原變成草海，再放養植食動物。植食動物以草與樹葉為食，繁衍走的是以量取勝的路線，就是非常能生，隻要食物充裕，哪怕沒人管，數量會很快增加。冬季時食物匱乏，正好捕獵放養了半年的植食動物過冬。”
??“那為什麽其它季節不捕獵？”
??“因為其它季節植食動物都忙著吃草長肉為冬季儲存脂肪，冬季時植食動物的肉最多，而且捕獵季時與動物南遷是重合的，動物聚在一起，狩獵也方便。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荒原的植食動物不夠龍伯敞開了吃，捕獵過渡明歲就沒得吃，便隻能半載吃素半載吃肉。”
??“這樣啊。”跑到大角鹿麵前將箭矢拔出回收，箭頭是燧石打磨的，荒原有很多礦藏，但冶礦需要大量的柴燃燒出高溫，荒原若有那麽多木柴龍伯也不需要想法南下了。針葉林倒是可以砍，但砍了對生態破壞太大，但又不能不砍，最終龍伯製定了非常細致的伐木法案，結果便是龍伯有金屬箭頭，卻非常貴。
??狩獵季是龍伯難得的可以奢侈的使用金屬箭頭的時候，其餘時候狩獵都是用燧石箭頭與骨箭頭，即便如此，箭頭也得回收，不能浪費。
??“那工業是什麽？”
??“是文明發展的一種產物，可以讓人更方便也更有效率的開發利用自然資源，不過荒原這情況，真搞出了工業，也沒法用來發展畜牧業。”
??“為何？”
??“因為要用來開發畜牧業，至少要到大同文明後期的水平，那太遙不可及了，還不如換個方向。”修道。
??“比如？”
??“開發礦藏。”修道。“荒原的礦藏很豐富的。”
??“可龍伯沒有冶煉礦藏的木柴。”
??“誰規定冶煉礦石就必須用木柴？冶煉礦石的重點是高溫，想要獲得高溫可不止木柴一種方……”修驀然看向天際，一個小黑點正在漸漸變大。
??“怎麽了？”
??“故人來訪。”修一手抱起崽一手舉起大角鹿向拘纓狂奔而去。
??哪怕是殘廢狀態，神話生物放開了跑速度也比馬更快，仿佛飛一般，停下來時崽的臉都被荒原呼嘯的冷風吹得凍僵了。
??修將崽放在拘纓河穀的入口處。“你在等我，一天後我要是沒回來……答應我，哪怕隻剩下你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宜臼聞言下意識抓住修的手。
??修安撫的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我會通知你阿母，讓她給你寄錢，直到你成年。若是我沒回來，想來她以後也不會再找你麻煩，你可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不用永遠都被困在拘纓。”
??“不要。”宜臼僵著臉道。
??他一點都沒覺得自己被困了，這些日子在拘纓是他這輩子過得最開心最自在的日子。
??“不能照顧你到成年是我失職，我會努力活著回來，若實在沒法回來，崽崽記得不要為我難過，要為我高興，我是早就該死的人。”修歎道。“死亡對我這樣的存在而言是解脫也是幸運，唯獨不是壞事。”
??宜臼茫然的看著修，死亡怎麽會是幸運呢？
??修低頭親了一口崽崽胖乎乎的臉蛋。“我會努力回來。”
??修說完便迅速離開，一路向北，跑入了針葉林，為了加快速度遠離拘纓甚至化為了大蛇。
??頭生四角的白鹿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蛇的身後，直至離開針葉林，跑到如今已一片白雪皚皚的苔原上，修停了下來。
??“你的力量比你全盛時都要強，這不是你的力量。”修蛇道。“這一戰後不論勝負你都將消亡。”
??白鹿道：“隻要能殺你，不論如何都是值得的。”
??“我們倆有那麽大仇嗎？”修蛇努力講道理。“其它文明也就罷了，我確實洗不清，但大同文明真不是我幹的，我若有製造大災變的能力何至於被華歆封印數千載？”
??“我知道你沒有，但你也不清白。”白鹿淡淡道。“為何會有大災變？”
??“神罰呀。”修蛇道。“你們往神的居所，當然，也可能是囚牢裏扔不可燃垃圾，招來起床氣或囚徒怒氣……我感到遺憾，但這與天災我亦無可奈何。”
??白鹿問：“那是誰引導的？”
??修蛇滿是鱗片的臉上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尷尬之色。
??白鹿替修蛇答道：“是你。”
??修蛇厚臉皮道：“我也不知道那裏頭那麽危險。”
??“所以你誘導我們去替你探路。”白鹿道。
??修蛇想了想，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通過一些線索察覺那裏頭有東西，但我沒能力，就找你們合作。但你也別說得好像沒有我你們就不會去作死一樣，發現星係是黑洞群時你們為了找出安全通道就差將恒星係內外每一粒塵埃都翻過來檢查一遍，遲早的事。”
??“我們會去探險與你誘導我們去送死是兩回事。”白鹿怒道。“更別說大同文明毀於神罰，你為何安然無恙？”
??修蛇臉不紅氣不喘的回答：“我命硬還成我的罪了？”
??“是你命硬還是你將本該由你來承擔的一部分神罰甩給了我們？”白鹿問。
??修蛇略尷尬：“.……你查得還挺清楚。”
??白鹿：“.……我著實沒見過你這般無恥的人。”
??修蛇道：“也談不上無恥不無恥，求生嘛，不寒磣。不過你既然查得這麽清楚就應該知道你真正該報仇的對象不是我。”
??“我知道啊，但那個存在出不來，我對祂的報複熱情不高。”白鹿目光專注的看著修蛇，祂對扒了這條蛇的蛇皮，蛇肉下鍋煮湯的熱情更高。
??修蛇還想說什麽，但白鹿已經衝了過來，鹿與蛇頓時上演起了最原始的猛獸搏殺。
??鹿試圖抓碎或敲碎撞碎蛇的骨頭，蛇拚命的絞纏鹿試圖將鹿絞殺，仿佛真正的猛獸搏殺，但真正的猛獸搏殺不會伴隨著地動山搖與強大的能量衝擊。
??距離拉近後鹿與蛇時不時張嘴吐出一個能量球擊在對方的身體上，也硬吃下對方的攻擊。
??饒是蛇皮糙肉厚也很快就扛不住了，轉而想跑，白鹿卻緊追不放，無數海水衝破冰原厚厚的冰蓋，在颶風的包裹中席卷而來，蛇瞬間就被凍成了冰棍。修蛇馬上掙紮起來，冰層也隨之破碎，但更多的海水迅速湧上，填上空隙，加厚冰封。
??修蛇繼續掙紮，白鹿繼續加厚冰蓋，時不時往修蛇的腦袋上扔雷球、扔風刃，甚至還扔了幾條蠕蟲。
??“祂這是將所有力量都借給你了嗎？”修蛇大驚。“不對，祂為什麽會有這些能力？”
??元的力量是所有神話生物裏最特別的，別人都是獲得了什麽規則的力量，但元得到的好處是所有人中最特別的，祂就是單純的軀殼增幅，沒看出其它的能力。
??白鹿撇了撇嘴角，在獲得元的力量時祂終於想起自己陷入元給予的美夢前的一點感覺。
??自己是被活活吃掉的。
??吃掉祂的東西自然是神話生物形態是一團蠕蟲的元。
??元蛻變方向很特別，一張嘴吃不下，那就數以萬計的嘴一起吃，不論是怎樣的龐然大物都扛不住被這麽啃。但祂們所有人都對此一無所知，不，或許不是所有人都一無所知，元的那滴神血是修給的，鬼知道祂在元身上做了什麽實驗，說不定就有預料。
??修做什麽都不稀奇，但元，令人著實不知該佩服華歆的隱忍還是佩服她的心性，居然那麽早的時候就對祂們動了殺心。
??大蛇很快體會到了數千載錯過的感受，且比起曾經的倒黴蛋們，祂就慘多了。
??元雖然吃人，但吃得很溫柔，還給了亡魂一個美夢，讓食物在美夢中死去。——亡魂拒絕美夢要清醒的死亡是另一回事。
??白鹿的吃相非常不溫柔，完全不給止疼。
??修蛇發出了痛苦的嚎叫，嚎叫持續了一天一夜，愈發虛弱。
??“你不能殺我。”
??白鹿無動於衷的哦了聲。
??“華歆當年不殺我，你沒想過為什麽嗎？”
??“吃撐了唄。”白鹿隨口道，無以計數的嘴給了元神速吃掉其它生物的能力，但吃得掉不代表能消化，在這方麵祂還不如神話傳說中的饕鬄，饕鬄不僅能吃還能消化。
??“祂吃不下所有的神話生物，卻選擇了放過我，放過推祂入深淵的我，你覺得華歆是那麽寬宏大量的人？”
??白鹿聞言愣了下。
??華歆當然不是那麽寬厚大量的人。
??放過修蛇隻能是發現修蛇活著有利可圖。
??“你不能殺我。”
??“我就要殺你！”白鹿一頓猛踩踩碎了修蛇的腦袋，隨著修蛇的死亡，軀殼內的力量也開始散溢，蠕蟲們吃得更快了，修蛇很快隻剩下白骨。
??白鹿收回了仿佛沒有實體的蠕蟲，將修蛇的屍骸推進了冰原的裂縫，沿著裂縫沉入深海。
??“你當年為何不殺祂？”
??最近的一條蠕蟲開口道：“祂答應我，隻要不殺祂，祂會在來日幫我擺脫控製。”
??“祂有這個能力？”
??“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都死了。”蠕蟲歎道。
??“我要下雨了。”白鹿道。“你之前為我轉化的力量已經用完了。”
??每隻神話生物的力量屬性都不同，借來的力量要如臂使指的使用，要麽對方有元的能力，可以附自己身上一起操作力量，要麽將力量進行轉化，降力量轉化為白鹿的力量，但這種轉化過程中消耗很大，根本就不劃算，之前元隻是轉化了一部分給祂。
??“不歇會嗎？你快崩潰了。”
??“不需要，盡早了事。”
??蠕蟲歎息，開始開始轉為原始的力量，以它為中心，其它的蠕蟲也相繼消失，化為原始的力量進入白鹿的體內化為白鹿的力量。
??白鹿攜著巨大的風雨奔上了高空，環繞著整個星球跑了數圈，確保每一寸土地都下了雨，也耗盡了元轉化給自己的力量。
??完成了自己答應的事，白鹿於瀛洲某地落下，卻未停留在地麵，而是鑽進了地裏，一路向下，在不知深入地底多深的地方終於停下了腳步。
??巨大的地底空間裏，白鹿恢複了人形。
??機械的聲音在地底空間中響起。“.……掃描……霽雪……句芒歡迎你回來.……你怎麽成這樣了？”
??山穀看著麵前山嶽般的飛船，露出了笑容。“我回來了。”
??飛船的艙門打開，山鬼抬腳走，確切說是漂了進去，祂的身形正在消散。
??機械的聲音如影隨形，仿佛無處不在的跟著山鬼。“歡迎回來，但你……”
??“我就要死了。”山鬼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般的回答，同時邁入了駕駛室，在駕駛員的主座上坐了下來。
??“我很難過。”
??“也還好，不算什麽壞事。”山鬼想按一下啟動鍵，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沒了。“我回來是想重新設置權限。”
??“請說。”
??“飛船的權限從今以後對所有智慧生物放開，待未來地麵上智慧生物的文明發展到可以飛出大氣層，開始研究黑洞時你便與它們聯係，將你自己和我保存的東西交給它們。”想了想，山鬼補了一句。“補充，飛船的權限永遠對這顆星球上所有智慧生物放開，不論誰下令禁止對後來者開放，統統不用理會，哪怕那個人拿著我的身份證。”
??“你將你的身份證送人了？”
??“對啊，我保存它這麽多年便是為了有朝一日打開太空站的門，但我是用不上了，便給了可能用得上的人。”山鬼看著自己愈發虛幻的身體。“再見了，句芒，以後要你一個人等待黎明了。”
??“再見！”
??伴隨著句芒機械的聲音山鬼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主座上。
??“最後的遺民。”
??拘纓河穀的入口，從天黑等到天明，再從天明等到天黑，始終沒等到貴人稚童終於忍不住掉起了眼淚，掉了一會想起什麽，忙不迭抹掉眼淚，意識迅速深潛，很快進入了天都。
??那個混蛋說天人死後會轉化為別的生命形態，生自己就是為了做實驗，一定要是真的。
??若是真的，修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便是天都，所有天人的歸宿，也是修殘存的故鄉。
??更加遙遠的敖岸山，青婧推開房門發現自家師妹的氣色好多了，之前還仿佛一口氣生了十胞胎似的，這會兒的氣色卻隻是仿佛一口氣生了七胞胎。
??“師妹你的氣色不錯呀。”
??躺床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望舒：“.……”你哪隻眼睛看我氣色不錯？
??“看你這樣子是沒法自己回去了，可要我送你回去？”
??“這麽多年沒見，我想與師姐你多處處，我送你去淮陽吧。”
??青婧狐疑的看著望舒。“你送我？”
??師妹你為我送行，這一路上隻會是我照顧你，下意識想拒絕，但很快想到一個問題。
??雖然之前對望舒進行過研究，但過分的研究卻沒有做，倒不是不忍，而是打不過，如今著實是個好機會。
??送上門來的機會不珍惜會招天譴的。
??“好啊。”青婧笑容真摯的道。“這麽多年我著實很想師妹你呢。”
??望舒也回以笑容。
??同門對視間頗有幾分含情脈脈的味道。
??元忍不住在望舒的腦子裏道：“你倆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同門。”不懷好意也就罷了，居然還都如此毫無道德障礙。
??望舒在腦子裏回道：“都是師姐教的好。”
??元無語道：“所以是現世報嗎？不對，你玩得過她才可以稱為現世報，你若玩不過她，不過是災難君王豐功偉績上的又一筆功績。”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