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濁山姮
婚禮在濁山姮的赴任的前一天舉行, 濁山姮也不想挑這麽急，但一來之前每天都要培訓, 不給假, 二來她也需要處理濁山氏的族人。
??盡管不再是公族，但濁山氏仍舊是一個宗族，而濁山姮也仍是濁山氏的宗主, 她仍舊得對宗族負責。也得虧辛箏沒將濁山國所有的宗室都給打包過來, 隻打包了嫡係與近支，不然她死得心都有。
??九百多口人, 光是為了住處就買下了足足一整條街的宅邸。
??濁山姮挑選了一個長輩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打理族內事物, 然後根據族人的能力進行了一番安排, 有能力考官的就開始準備下一次的官考, 辛箏連她都能錄用, 自然也不會歧視其它人。沒能力官考的, 看看有沒有一技之長，哪怕是從前鄙棄的百工稼穡都無所謂，重點是每個人都必須有一份工作。
??實在是連一技之長都沒有的, 那也無妨, 辛箏治下分地按人頭, 隻要是活人就有地, 那些土地是不允許荒廢的, 這部分人正好扔去種地。
??至於打小養尊處優的人願不願意, 不願意就不給飯吃, 餓幾頓自然就願意了，若是能絕食而亡，那算人有骨氣, 但濁山姮太清楚自己的族人都是什麽了, 能絕食而亡的不存在。
??一番教育，濁山姮沒幾天便將所有族人給收拾好了，婚禮也如期而至。
??婚禮的賓客基本是女方的親朋，南方親朋隻有兩人一鳥。
??鯈隻邀請了望舒，但婚禮之日從鵬鳥背上跳下來的不止望舒。
??看到辛箏時鯈臉上結婚的喜氣洋洋瞬間褪得一幹二淨，整個人高度緊張，在玄端婚服的遮掩下死死的抓住了濁山姮的手，不過須臾便感受到濁山姮的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肉裏。
??鯈膽戰心驚，用眼神無聲的向濁山姮傳達著信息。
??冷靜！
??一定要冷靜！
??雖然對方不知道腦子抽什麽瘋不帶侍從出門，但你看她的外貌多年前，撐死二十五六歲，但她實際都知非之年了。單純的養生與保養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唯一的解釋便是她是武者或術士，境界還很高，衰老速度比常人要緩慢。
??哪怕不考慮辛箏自身的實力，你也看看望舒，那是巫女，擁有神跡的玉主，一人可抵一軍的神話。想想曆史上記載的，詮釋唯美殺戮四個字的步步生蓮，在場這些人夠滋養幾株蓮華？
??千萬千萬要冷靜！
??任濁山姮掐著自己的手掌肉，鯈努力保持平常心的看著來客。“宰輔怎會來此？”
??辛箏回以微笑。“聽望舒說你要結婚了，想起我們三個當年共患難的事，便來捧個場，不歡迎嗎？”
??我看你是來砸場的。
??鯈微笑道：“歡迎之至，請.……望舒？元？”
??鯈訝異的看著直勾勾盯著濁山姮的元。
??已經調整好狀態的濁山姮問元：“我臉上有什麽不妥？”
??元搖頭：“沒有不妥，隻是你生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倒黴蛋。”
??遺傳是個神奇的東西，而隻要基數足夠大，沒有什麽奇跡是不能出現的。
??濁山姮隨口問：“是巫女的友人嗎？那可真是巧。”
??“也不算巧，你倆有血緣，生得像，也算正常。”雖然這之間隔了四千多年的歲月。
??濁山姮看了眼自己那些同樣緊張的看著辛箏，生怕辛箏一聲令下便有大軍衝進來大開殺戒的族人們，很難相信這些人裏有誰能入巫女的眼。
??元用一種非常懷念的口吻道：“不是他們，那個家夥已經過世很久了。”
??“能令陛下如此懷念，是伊之榮幸。”
??元麵色有點古怪，榮幸嗎？
??青帝如果不是弄不死神話生物，早就掐死炎帝了。
??盡管青帝也算是炎帝的後代，青帝出身的西陵氏同風姓氏族有通婚，不考慮姓氏隻考慮生命信息，青帝與風姓氏族出身的丹朱一樣也是炎帝的直係後代。
??那麽漫長的歲月，炎帝的生命信息差不多擴散至整個人族。
??但這種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祖先能有什麽感情？炎帝對後代，隻要不是自己生的那就跟自己沒關係，純粹的陌生人，而青帝.……她是尊敬炎帝的，這點毋庸置疑，但她弄死炎帝的心情也是真摯的。
??概況一下的話，青帝對炎帝什麽心情都有，唯獨沒有榮幸。
??對此元也很理解，不管是誰，原本好好的人生計劃被人隨手撥弄，攪成一團糟，一輩子勞心勞力都很難不想殺人，尤其是青帝還是個輕度強迫症患者。十歲就製定好了自己的人生計劃，包括但不限於幾歲成婚幾歲生孩子，連自己死後睡什麽棺槨都打算好了，計劃很好，執行得也很好，就是半道上被人給砍掉了後半截，換成了其它內容。
??但理解從來都不妨礙祂毀滅青帝原本的人生計劃，將青帝踢到另外一條路上。
??“希望如此。”元想了想，終究還是看在故人的麵上叮囑了句。“雖然婚禮需要飲酒，但為了你腹中胎兒還是少飲為好。”
??也千萬別衝動，別受旁邊這家夥的刺激，別招惹她，不然一定一屍兩命。
??濁山姮訝異的看著元。“我懷孕了？”她怎麽完全沒感覺？
??元點頭。“大概十天左右。”
??濁山姮懵然的看著元，十天左右？哪怕是元洲最好的醫者把脈都把不出來，你怎麽一眼就看出來的？
??思及曆史上關於巫女的一些神跡，濁山姮估摸著與此有關。“多謝。”
??她不會衝動的。
??連續被兩個人告誡，濁山姮之後對辛箏的招待堪稱盡心盡力，沒有一點無禮之處，甚至為了以防萬一，她還讓人將自己的一部分族人給押走了。
??辛箏隻能百無聊賴的看著婚禮順利進行。
??因為辛箏廢分封的同時也變相廢了禮樂，以前隻有貴族可以舉行正兒八經的婚禮，還很繁瑣，但如今氓庶也能舉行婚禮，卻又嫌棄貴族那一套太繁瑣，短則折騰幾個月，多則幾年，折中之下兗州演化出了一套新的婚禮模式。
??在原本的貴族婚禮基礎上進行了大幅度的精簡，但又保留了原本的韻味，如合巹、共食太牢這類。隻是因為辛箏禁止殺牛，殺牛的罪名比殺人還重，婚禮上夫妻一般共食豚肉，家境好點的則食羊肉。
??除此之外也增加了環節，婚車要在大街上繞一圈，灑喜餅之類的東西讓其它人沾沾喜氣的同時也得到更多人的祝福，也有人非常豪的撒錢，但被缺錢的辛箏得知後隨便尋了借口抄家發橫財，後來就沒人再這麽幹了。
??辛箏坐在賓客的席位上慢吞吞的吃著辣角羊排等待乘上了婚車遊街的新人回來，周圍半丈除了擔任婚禮司儀的族叔與望舒就沒別人了，而這位族叔的表現.……隻能說他在很努力的招待，但太慫了，最後還是望舒抬手讓他下去，不用理會自己與辛箏，讓她與辛箏安靜的呆著。
??打發走了司儀，望舒問臉上隱約透著可惜的辛箏：“你很遺憾？”
??“談不上很，隻是那麽一點點。”辛箏回答。
??望舒不解：“可你不是要用她嗎？”沒有辛箏的默許，以濁山姮的尷尬身份，哪怕才華橫溢也不可能被錄用。
??“我想用她與想殺她並不衝突。”辛箏一臉感慨。“不論她是死是活我都不虧，但她顯然不那麽配合我。”
??望舒扶額。“你何必呢，她隻是現下對你有威脅，最遲二十年，她就不再對你有影響。”
??“所以我隻是當下想殺她，未來不會再對她有殺心。”辛箏回答。
??望舒想抽自己一耳光，自己好好一個正常人為什麽要跟辛箏討論思維邏輯方麵的問題？“算了，我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了，你幾時回兗州繼承王位？”
??辛箏困惑的看著望舒。
??望舒道：“我知道你冀州的事還沒忙完，但能不能早點稱王？”
??辛箏思考了須臾，確定兗州沒有出問題，既然不是兗州那隻能是——
??“王出什麽問題了？”
??望舒道：“他時日無多。”
??“我知道，他現在還活著消耗的是你的生命力，不過你這麽多年也沒對此有過意見……他的身體快崩潰了？”辛箏皺眉。“可我收到的匯報都是他很正常。”
??“燃命丹。”望舒道。“他現在維持著正常的模樣完全是因為拿燃命丹當飯吃。”
??辛箏的眉頭蹙得更緊。“他燒了你多少壽命？”
??一顆燃命丹，燒得壽命是十幾二十年起步，也就望舒的生命力強大才能支撐王經常服丹，但望舒終究是人不是神，她的生命力並非無限。
??“也就兩百多年，不過這不是重點。”望舒道。“燃命丹雖然能維持他的清醒，但軀體的崩潰並不會因此就停下，隻是一邊崩潰一邊在燃命丹藥力的作用下修複，仿佛淩遲，肉被剮下的同時傷口也在長出新肉。”說到最後望舒的臉上盡是不忍。
??辛箏怔了下，沉默須臾，奇道：“你不是很恨他嗎”
??望舒歎道：“我隻是覺得他哪怕要死，也不應該死得這麽痛苦。好吧，經曆了這麽多，我差不多也能了解他當年所為了，我不會原諒他，哪怕再來一次我也會烹了他所有的直係後代。但我也無法否認，他盡力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他的落幕不應該是這般生不如死的方式。”
??辛箏思考了一會。“再撐兩年，一年也可以。”
??望舒不解：“你要做什麽？”
??正常的王權交接絕對不需要一年之久。
??帝國的王除了炎帝這個開創者，後麵的繼任者大部分都是坐上王位後就一直幹到死為止，少部分沒幹到死的不是被廢就是失去了權力，與其說是讓賢不如說是被趕下台的。
??不過這也有好處，不會出現前任不肯放權，現任不想忍然後掐起來的情況，王權交接一般都很幹脆利落，短則幾天，長則月餘，最多就是繼位後要給前任守孝二十七個月。
??盡管前任與現任沒有血緣關係，但人族的傳統便是王死了，整個人族都要守孝二十七個月，新王自然也在其中。且守孝期間新王不能擅自改動前任留下的政策，即三年無改其道。
??顯然，哪怕史書沒有明確記載這規矩什麽時候出現的，有心人也能從三年無改其道的傳統中嗅出濃濃的政治意味。
??但這些全都是繼位後的事，繼位過程沒那麽麻煩。
??辛箏嚐了一口羊肉，肉裏什麽都沒有。“自然是合法繼位，王位若是不合法，後患無窮。”
??望舒想了想王位的合法流程：“諸侯們不會同意你當王的。”
??辛箏道：“誰規定王位必須要諸侯們承認才合法？你得清楚一個問題，和婚姻觀念一樣，人族的王位傳遞方式也一直都在改變，諸侯們投票定王位不過是最近一兩千年的事。”
??若王位一直都是諸侯們投票，那白帝與黃帝這倆打從一開始就坐不上王位，盡管這二位都是人族的千古明君，卻也是諸侯們的夢魘。
??想要打仗，打大仗就必須控製帝國大部分的資源，不然根本沒錢打仗，而要控製資源，讓諸侯們老老實實的配合免不了要控製諸侯。
??沒有人願意被人控製，哪怕那個人是王，但王也不會允許地方不聽自己的，最終結果便是物競天擇看誰更凶殘，毫無疑問，白帝與黃帝更上一層樓。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投票選一個動輒屠戮自己還殺出了花樣的人當自己的老大。
??望舒問：“所以？”
??辛箏問：“若萬民投票推舉我為王，你說我的王位合法否？”
??望舒噎了下。“我記得你之前搞過萬民投票.……”坑死了多少將士來著？
??辛箏篤定道：“這次不一樣，萬民投票隻會投出我想要的結果。”
??“那怎麽可能？哪怕在這個比爛的世界你是最好的，但人的欲/望是層層遞進的，饑寒交迫的時候隻想溫飽，溫飽了以後想要有自尊的活著，想要純淨的情感，想要實現自我價值。你永遠都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欲/望，每個人對於生活都有不滿，區別隻在多與少，若有人操控輿論，後果難料。”望舒道。
??辛箏笑眯眯道：“我知道，烏合之眾嘛，人越多肌肉就越發達，破壞力越強大，但肌肉發達的同時也會愈發沒腦子。讓氓庶自由投票選擇，選出個說大話的騙子的可能甚於選出一個幹實事的。”
??“那你還？”
??辛箏道：“我說了，最後選出來的人一定是我就一定會是我，你要對我有信心，這些年我想要達到的目的可有不曾達成的？”
??望舒回憶了下，發現沒有。“好吧，但不論如何你都謹慎些。”
??辛箏點頭。
??一邊吃一邊閑扯，辛箏吃飽的時候新人的婚車也遊了一圈回來了，速度有點快，很顯然是被辛箏這位不速之客給鬧的，怕婚宴上出事。
??辛箏完全無視自己對婚宴的氣氛造成了怎樣的破壞，吃飽喝足，良心未泯的起身準備告辭，順便送上禮物與祝福。“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濁山姮平靜道：“多謝宰輔。”
??說完了對新婚的祝福，辛箏又拍了拍濁山姮的肩膀。“好好幹，幹得好，未來我會送你一份驚喜。”
??濁山姮眼神錯愕的瞧著辛箏。
??辛箏含笑與望舒一同離去。
??送走了倆人，濁山姮沉思須臾，也不照顧賓客了，跑去放禮物的地方將辛箏與望舒送的禮物給翻了出來。
??兩個人，禮物卻有三份。
??濁山姮拆開了辛箏的禮物匣，匣中赫然是一支當歸。
??跟了過來的鯈詫異不已：“當歸？她是什麽意思？”
??雖然當歸調血，是女人很多疾病的要藥，氓庶中送禮送這個不稀奇，但辛箏送這個就有點怪怪的了，不論是對辛箏還是對濁山姮，當歸都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
??“沒什麽。”濁山姮道。
??你的臉色看著一點都不像沒什麽，鯈看著濁山姮格外蒼白卻有詭異的透著興奮的臉色，最終還是咽下了到嘴的疑問，濁山姮不想說，他也不想為難她，便轉移話題的看向另外兩份禮物。“這是望舒送的嗎？怎麽送了兩份？太客氣了。”
??兩份禮物一份裝在匣子裏，另一份則很樸素的手帕包著，仿佛是半道上突然想起要送禮而臨時準備的。
??鯈一邊說一邊好奇的拆開了匣子，匣中是一隻瓷藥瓶，藥瓶上貼著一張紙，上書：鹿活丹。
??鯈拿起藥瓶，拔開塞子，裏頭是三枚用蠟封著的丹藥。“鹿活丹？與傳說中的鹿活草有什麽關係嗎？莫不是用鹿活草煉的藥丹？”
??“不是鹿活草，是其它材料，但不論受了多重的傷，中了多重的毒都能救回來，堪比起死回生，而傳說中鹿活草有起死回生之能，故而名鹿活丹。”濁山姮補充道。“這也是隻有人王與巫女、巫子才能享用的珍貴藥丹。”
??但一般也就一人一枚，望舒居然給了三枚，也不知是自己煉的還是巫彭殿煉的，不論哪種，巫彭殿無疑都倒了大黴。前者巫彭殿需要出材料，後者巫彭殿需要出人出材料。
??“那麽厲害？那得好好保管，說不定用得著。”鯈趕緊將藥瓶收好，收好後又去看帕子包裹的禮物，帕子的料子是絲與麻混紡的，繡著非常古樸的焰紋，鯈隱約覺得焰紋的線條有點眼熟。
??打開帕子，帕子裏是一枚玉璧，色澤如羊脂又帶著些許綠色，非常小的一塊，也就剛出生的嬰兒巴掌大小，也可能還小一些。
??玉璧的孔很小，璧身上吉祥文字，卻又不是刻上去的，而是雕琢時利用玉不同位置的色澤深淺不同在雕琢時故意造成的，非常細微，不仔細看隻以為是玉的天然紋理。
??鯈辨識了下，一個字都不認識，初步判斷這是古文字的緣故。
??玉璧的包漿、式樣、沁色無一不證明著它的古樸。
??鯈不太確定的問：“這是平安璧吧？”
??為了乞求幼崽平安健康，人族的貴族會給幼崽佩戴玉雕琢的一種小型玉璧，尤以古玉為佳，而那些活得長壽的人佩戴過的平安璧最佳，感覺與手裏的很像。但平安璧隻刻吉文，不會有其它圖案，而這枚玉璧身上還有仿佛桑樹的花紋，同樣是利用玉本身的色澤差異與紋理造成的。
??回過神的濁山姮瞧了瞧，點頭。“是平安璧，不過它的樣式是炎帝後期，青帝早期時的，說起來平安璧最早出現就是那會兒。”
??“那個時候的刀工都很粗獷，不過平安璧是沒有紋飾的，這枚倒是特別，利用玉的色澤分布差異與紋理留下了巧奪天工的紋飾。”濁山姮拿過平安璧細瞧那些仿佛字的花紋是什麽。“長命.……萬歲？”
??濁山姮有點懷疑自己眼花了，見過刻長命百歲、福壽綿延的，唯獨沒見過刻萬歲的。
??定睛再看，確實是萬歲。
??濁山姮訝異道：“這玉璧的第一任主人是誰呀？這祈願著實與眾不同。”
??鯈道：“沒人能活萬歲，除非是西洲的古妖一族。”
??“巫女送的，它最早的主人哪怕沒活萬歲想來也活了很久。”濁山姮道。“小崽出生以後給他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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