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風雲變亂彈汗山（十）
午時初，彈汗山祭台前的高原上，和連和軻比能的兩支大軍依舊在拚命廝殺。地上血流漂杵，人馬屍體堆積成山，將近一個時辰的廝殺給雙方帶來了三萬多人的死傷。由於步度根忽然撤離，而且在後麵虎視眈眈，已經回到軍中掌握指揮權的軻比能進退不得，隻能苦苦支撐等待援軍的到來。
此前觀戰的鮮卑百姓們已經撤到了遠處的山上，無數人淚流滿麵，臉色悲傷到了麻木，暈倒昏迷甚至自盡者比比皆是。有很多人的親人都在眼前殊死搏殺，不管今天這場大戰誰勝誰敗，最大的輸家都是鮮卑人這個族群。
“時候應該差不多了啊……”和連負手站在大殿前看著下方的廝殺，這時忽然呢喃了一句。
“大王的意思是？”公孫續一直陪著和連觀戰，聽到和連呢喃趕緊詢問。
“本王也沒必要再隱瞞什麽了，步度根確實和本王有約定！”和連說出了公孫續一直以來的猜測，他看著遠處按兵不動的步度根，摸著胡須納悶道：“軻比能已經顯露敗象，若是步度根此時發起進攻，必然會一舉擊潰軻比能的軍隊！他卻始終按兵不動，到底是存了何種居心？而且軻比能似乎召喚了援軍，卻至今沒有半點動靜，這又是什麽原因呢？”
“莫非……”公孫續眼睛一亮，猜測道：“莫非步度根想坐收漁人之利？”
“嗯？”和連聞聽臉色大變，他和步度根密謀的時候，承諾誅殺軻比能和素利之後會把他們的地盤交給浚山部落，而步度根也用先祖之靈和檀石槐大王的名義發了毒誓，因此他一直沒有懷疑步度根會別有用心，可謂是當局者迷。此時公孫續一語叫破此事，和連一下子覺得很有可能是這樣，否則步度根也是沙場宿將，豈會看不出眼前的大好機會！
公孫續摸摸下巴，沉吟道：“大王可否把和步度根的交易說一下，吾說不定能看出一些蹊蹺。”
“本王答應事後把軻比能和素利的地盤送給浚山部落。”和連並未隱瞞，到了這一步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公孫續搖搖頭道：“大王太慷慨了，肯定會引起步度根的戒心和貪心啊！”
和連一怔，也迅速明白過來，臉上充滿了懊悔。他原本隻想利用步度根，等到穩定局勢之後再向步度根和浦頭下手，因此什麽條件優厚就承諾什麽條件，渾然忘記了自己吝嗇的名聲在外，應該討價還價一番才符合一貫的行事風格。如今看來果然如公孫續所說，步度根半點都不相信他的承諾，所以才發下毒誓讓他放心。
“豎子爾敢！”和連不禁大怒，狠狠跺了跺腳，渾然忘記了自己其實也居心不良。
“大王，步度根的人馬不足為懼，吾倒是很擔心軻比能的援軍！若是真的如大王猜測的那樣，拓跋部落和宇文部落會來幫助軻比能，隻怕……”公孫續一番話未說完就震驚地停了下來，因為大隊穿著各種皮衣的騎兵猛然從南麵的山路上露出頭來。
和連也看到了那支兵馬，沉聲道：“是宇文部落的人！”
“看樣子有兩萬多人！”公孫續估算了一下人數，心裏頓時打了個突。公孫瓚的大軍至今消息全無，軻比能的援軍卻先到了，隻怕戰場上的局勢轉眼間就會發生變化，但願和連的隊伍能撐住。
和連看著宇文部落的騎兵逐漸接近，忽而微笑著問道：“子民將軍，薊侯的兵馬到底會不會來？”
“家父必定會來！”公孫續斬釘截鐵地回答，看著西麵的山路，納悶道：“隻是不知哪裏出了岔子！”
“兒郎們，援軍到了！援軍到了！”軻比能看到宇文部落的人出現，頓時狂喜地大叫，奪過身邊的大纛一邊揮舞一邊放聲高呼：“再加把勁，援軍已到，敵軍必敗無疑！”
軻比能的人馬一直處於劣勢，若非有他的巨大威望支撐著，換了和連或者步度根的人馬恐怕早就崩潰了。他們此時見到來了援軍，頓時士氣大振，猛然向膠著在一起的對手發起了猛攻。
慕容連信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緊抽調身邊的人馬前去反擊。
公孫續勸道：“大王，局勢有些不妙啊，不如讓慕容連信將軍退到祭台下方固守？大王請放心，吾以性命擔保，家父必定會來！”
“且看看再說。”和連搖頭拒絕，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公孫續把這個笑容看在眼裏，皺眉沉思起來。
步度根見到宇文部落的人來了，馬上下令繼續後退，很謹慎地把距離拉開到了四五裏左右。
葛烏菟得意洋洋地騎在馬上，他根本就沒有跟在拓跋力微後麵進軍，而是選擇了南麵的一條隱秘山路上來，一想到自己能戲弄很多人，還能改變這場大戰的勝負就興奮不已。此戰過後，宇文部落就會從苦寒的漠北遷移到水草豐美的彈汗山附近，而且自己還會成為掌握鮮卑部落的大王之一，這可比在漠北那個鬼地方做個部落大頭人強多了。
“大頭人，該準備發起衝鋒了！”萬夫長宇文重喊了一聲，把自得中的葛烏菟驚醒過來。
葛烏菟抬頭一看，果然已經接近到戰場三裏開外。
“讓兒郎們慢跑起來，到了近前再發起衝鋒！”
“喏！”宇文重答應一聲，轉身就下達了命令。
二萬餘名宇文部落的騎兵開始緩緩加速，狂吼亂叫著向戰場接近。
見到援軍即將發起攻擊，軻比能這邊士氣再次高漲，拚命地發起反攻，竟然迅速扭轉了此前的頹勢。
“嘿嘿……”和連看到這一幕卻忽然冷笑起來。
公孫續腦海中哢擦一聲，刹那間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宇文部落的人根本不是軻比能的援軍，而是和連的援軍！
和連看著公孫續的臉色，得意地笑問道：“子民將軍明白了？”
“大王深謀遠慮，吾欽佩萬分！”公孫續拱了拱手，心裏確實有些欽佩，同時也更為好奇的問道：“大王用什麽條件取得了葛烏菟的支持？”
和連冷笑道：“本王答應娶葛烏菟的女兒為王後，並且立她所生的兒子為下一任鮮卑大王，除此之外，本王還答應讓他的部落東遷到大鮮卑山北麓一帶。”
公孫續愕然問道：“大王不會真的這麽做吧？”
“哼！”和連冷哼一聲：“葛烏菟貪心不足，竟敢幹預下任大王的人選，真是不知死活！”
公孫續萬分欽佩的拱了拱手，虧得自己自詡心黑皮厚，如今看來與和連的差距不可以道裏計啊！和連竟然誰都不信任，誰都想算計！
“哈哈……”和連見公孫瓚臉色不好，大笑著安慰道：“子民將軍放心，本王是真心把薊侯當做盟友，絕對不會背信棄義！”
“哈哈，吾當然相信大王了！家父可是一直把大王看做真正的盟友，否則也不會親自率領大軍前來了！”公孫續也打著哈哈，心裏卻對和連說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
和連一指前方，興奮地叫道：“葛烏菟準備發起衝鋒了！”
公孫續不禁為軻比能歎了口氣，這廝名聲雖然很響亮，找幫手的本事簡直差到了極點！
此時葛烏菟所部距離戰場已經不足一裏，他大吼一聲：“加速衝鋒！攻擊軻比能的人馬！”
宇文重大吃一驚：“大頭人，不是說好了攻擊和連的人嗎？”
“蠢貨！”葛烏菟大罵道：“你懂個屁！趕緊傳令下去，所有人全都攻擊軻比能的人馬！”
“喏！”宇文重雖然不解，還是老老實實向後方傳達了命令。
軻比能正準備上前迎接一下葛烏菟，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宇文部落的人竟然直衝著自己這邊而來！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葛烏菟弄錯了，趕緊大聲喝道：“來人，打著本王的旗幟上去告訴葛烏菟大頭人，他弄錯了！”
當下就有幾個人脫離隊伍，打著軻比能的戰旗向著宇文部落的人奔去，一邊飛奔還一邊大聲叫喊。
下一刻，軻比能一顆心如墜冰窖——對麵的大旗下赫然就是葛烏菟，他明明聽到了喊叫卻依舊率軍衝了過來，派出去的幾個人瞬間就被斬落馬下，被無數雙馬蹄踏成肉泥。
“殺！”葛烏菟大喝一聲，彎刀直指軻比能的大纛。
十幾個呼吸過後，宇文部落的人馬就從側麵衝進了軻比能的陣營，軻比能的部下根本沒反應過來，頓時一片人仰馬翻。軻比能剛剛還占了一絲上風，刹那間化為烏有，陣型也為之大亂，士氣更是一瀉千裏。
慕容連信趁此機會大舉反攻，隻殺的軻比能的人馬節節敗退。
遠處山上觀戰的鮮卑百姓們見此大變，紛紛驚叫出聲。
軻比能怒不可遏，仰天一聲長嘯，帶著千餘人直奔葛烏菟殺去。此時軻比能已經完全失去了冷靜，他對葛烏菟的恨意滔天而起，哪怕全軍戰死也要殺了此人！
“哈哈哈……軻比能完蛋了！”大殿前方，和連仰天大笑。
公孫續緩緩點頭，若是軻比能再無援軍到來，全軍覆沒近在眼前。他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和連說過軻比能可能會找宇文部落和拓跋部落幫忙，如今宇文部落果然出現了，拓跋部落卻不見蹤影，而父親到現在也沒到來，難道父親率領的大軍和拓跋部落不期而遇了？他抬頭看著遠處步度根的兵馬，不知此人又會作何選擇？
步度根此時悔恨萬分，早知和連還有這一手，就該老老實實和軻比能聯合起來，先殺了和連再作打算！如今倒好，一旦軻比能被殺，浚山部落勢必會被和連殘酷報複，說不定會雞犬不留！唇亡齒寒這個詞步度根沒聽過，但是這個道理他卻十分明白。
“烏力，傳令下去，全軍突擊，攻擊葛烏菟！”
步度根左思右想之後，終於艱難地做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