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荀攸郭嘉辯論急
寬闊的帳篷內,曹純盤膝而坐,他目光散漫的看著兩步開外的地上——那裏的帳篷頂上破了一個小茶杯大小的洞,陽光從外麵照射進來,在地上形成了一小團明亮的光斑。
曹純手腳上都帶著沉重的鐵鐐,他的臉色十分憔悴蒼白,嘴唇也裂開了好幾個口子,身上的傷口雖然經過了包紮處理,但是好幾個地方依舊有鮮血慢慢滲透出來,他似乎根本就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一個多時辰過去了,曹純除了偶爾眨眨眼睛,他始終沒有動一下,就像是一座木雕一樣毫無生氣。
二十六歲的曹純從未像現在這樣心喪若死,在他看來自己葬送的不僅僅是一支虎豹騎,而是曹氏宗族未來最大的希望,他就是曹氏宗族無可饒恕的罪人!自從曹操逐漸崛起之後,曹氏宗族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不再滿足於做一個地方豪族,於是一個又一個的曹氏宗族子弟進入了曹操軍中,組建虎豹騎的時候出於忠誠可靠的考慮,這些人都是最早選入進去的,沒想到卻一夜之間毀於一旦。
嘩啦!
帳篷門簾忽然被掀開,一個身影隨著大片陽光出現在麵前,曹純卻視若不見,依舊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團光斑。
來人看著曹純沉聲道:“曹將軍,我家主公有請!”
曹純置若罔聞,來人背著陽光所以他看不清楚來人的相貌,但是卻馬上聽出來了這人的聲音,這人是公孫續手下一個叫單猛的少年將領。單猛一路押送著自己,態度也還算尊重,但是對自己來說這些都毫無意義。
公孫乙就跟在單猛身後,見到曹純這般不理不睬的模樣勃然大怒,當啷一聲抽出腰刀就想好好教訓一下曹純。
“不要衝動!”單猛一把拉住公孫乙,盯著曹純再次開口道:“曹將軍,令兄曹操派人來了,主公請你過去相見!”
“孟德兄長……派人來了?”曹純緩緩抬起頭來詢問,聲音嘶啞而空洞。
“不錯!曹將軍,請吧!”單猛走上前來,準備扶起曹純。
“不必了!”曹純推開單猛伸過來的手,蹣跚著自己站了起來,眼神中勉強恢複了一點色彩。
曹純被關押在後軍的糧草營之中,公孫續的中軍大帳距離此地還有一裏多的距離。單猛和公孫乙帶了二十幾個人,在周圍或驚訝或仇恨或幸災樂禍的各種目光中,押送著曹純來到了公孫續的中軍大帳前麵。
大帳內傳來一陣說話聲,從語氣上來看似乎相談甚歡的樣子。曹純側耳聽了一句就確定了來人是荀攸荀公達,心裏頓時更加慚愧悔恨難當,荀攸乃是孟德兄長最器重和信任的謀士之一,掌管著錢糧重任,如今卻為了自己派他來白馬營的大營之中交涉,若是出了差錯自己豈不是更加百死難以贖罪?
若是曹純知道郭嘉就在裏麵,同時還知道郭嘉和荀氏兄弟之間的關係,就絕對不會為了荀攸的安危而擔憂了。
“公達兄,一別經年,沒想到再次相見竟然是在如此境況之下,真是世事難料啊!”郭嘉向荀攸拱了拱手,語氣中頗多唏噓。
“是啊!”荀攸點點頭,臉上也滿是感慨,“當初在潁川,吾等求學問道,坐論天下事,何等的快哉!沒想到數年之後,戲誌才因病而逝,奉孝又和吾兄弟各為其主,如今竟然要兵鋒相見,真是讓人感歎萬分啊!”
坐在主位的公孫續聽到這話笑了笑,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郭嘉。
郭嘉收起笑容,正色道:“公達兄既然說起這個,小弟倒是有一事請教,還請兄不吝賜教!”
荀攸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斂去,拱手道:“奉孝請講,吾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郭嘉盯著荀攸的眼睛,緩緩道:“這次我幽州大軍征討逆賊袁紹,乃是順應天命民心之舉,曹孟德為何逆勢而行,竟然率大軍前來增援逆賊?”
荀攸輕笑著摸了摸胡須,他看了一眼公孫續,搖頭道:“奉孝此言差矣!袁本初素來忠於朝廷,近年來為了剿滅黑山軍逆賊嘔心瀝血,薊侯不但不出兵援助,反而和逆賊張燕勾結在一起,這次更是變本加厲親率大軍前來攻打袁本初,此乃明目張膽的叛逆之舉!吾主曹孟德率軍救援袁本初,正是為了匡扶正義,何謂逆勢而行?”
荀攸說到這裏向公孫續拱了拱手,譏笑道:“還望公孫將軍多多勸諫一下令尊,休要做遺臭萬年的逆賊啊!”
“嗬嗬……”公孫續輕輕一笑,端起茶杯緩緩飲茶,既不動怒也不開口反駁。
郭嘉搖頭歎道:“數年不見,公達兄竟然學會了顛倒黑白,真是讓小弟失望至極啊!敢問公達兄,如今在長安的朝廷,是否還是漢朝正朔?”
“當然……”荀攸下意識地點點頭,猛然想到張燕買來的那個刺史,趕緊改口道:“對這個問題當然要先看清朝堂局勢才行啊!李傕郭汜挾持天子,以天子之名下達了無數亂命,比如封賞逆賊張燕為冀州刺史就是貨真價實的亂命,吾等是絕對不會承認這種任命的!”
“嗬嗬……”郭嘉冷笑道:“公達兄既然執意混淆黑白,小弟也不和你就這個問題再起爭執!既然公達兄說朝廷下達的是亂命,不承認張燕大帥的刺史之位,那麽曹孟德自封為兗州刺史該當何罪?再者說了,韓馥乃是董卓之亂之前朝廷明文任命的刺史,袁紹卻強行驅逐韓馥,自封為冀州刺史,又該當何罪?在小弟看來,袁紹和曹孟德才是真正的逆賊!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奉孝此言大謬!”荀攸憤怒地叫道:“當初青州黃巾作亂兗州,刺史劉岱被殺,吾主曹孟德依濟北相鮑信所請進入兗州平亂,浴血奮戰之下驅逐了青州黃巾逆賊,這才還給兗州百姓一個清平世道!之後鮑信和兗州百姓感念吾主的恩德,一致推舉吾主為兗州牧,之後也向朝廷去了公文稟明此事,隻恨那李傕郭汜見錢眼開,竟然要吾主送上巨額賄賂才發下聖旨。吾主是何等樣人,絕不會和逆賊同流合汙!他嚴詞拒絕了李傕郭汜的索賄,由於激怒了那兩個逆賊,這才沒有拿到任命公文。我朝乃是舉薦製,既然官員能舉薦百姓,百姓為何不能因為愛戴而舉薦吾主為兗州刺史呢?奉孝說吾主是自封的兗州刺史,此乃大謬之言也!”
郭嘉冷笑道:“公達兄總算是說實話了!原來曹孟德想從李傕郭汜手中買到任命的聖旨,隻是囊中羞澀才不得不作罷啊!虧得公達兄還把曹孟德吹捧的聖人一般,看來不過是個蠅營狗苟的偽君子罷了!”
“奉孝!”荀攸一拍案幾站起身來,指著郭嘉喝道:“你我是多年的好友,辱我罵我都沒什麽要緊,怎可羞辱吾家主公?吾要和你割席絕交!”
“公達!”郭嘉也一拍案幾站起身來,針鋒相對地盯著荀攸,“既然你說起了‘多年好友’這個詞,我問你,戲誌才是怎麽死的?”
原本還氣勢洶洶的荀攸頓時泄了氣,滿臉怒氣頓時化作了無奈和悲傷,他黯然歎了口氣,搖搖頭沉默地坐了下來。戲誌才的死因荀攸怎麽可能不知道?若非曹操背棄了忠於漢室的理念,戲誌才豈會因此憂鬱憤懣而死?隻是曹操乃是荀氏兄弟的主公,荀攸即便知道內情也無法指責曹操,因此心裏對戲誌才還是很內疚的,此時郭嘉這番話直指荀攸的內心,一時間他再也沒有了和郭嘉辯論下去的興致。
郭嘉盯著荀攸看了一陣,一拂袍袖氣哼哼地坐了下來,轉過臉看著門口。
公孫續見氣氛凝重起來,趕緊出來打圓場:“奉孝,公達先生遠來是客,豈可如此無禮?”接著又向荀攸拱了拱手,微笑著勸道:“公達先生請息怒!奉孝就是這個脾性,先生想必也十分清楚,又何必和他置氣呢?”
荀攸整了整衣襟,拱手道:“多謝公孫將軍勸慰,在下剛才確實有些失態了!”
“先生不必客氣。”公孫續笑著擺了擺手,“先生剛才說想知道曹子和將軍的確切下落,本將軍也隱瞞先生,曹子和將軍如今正在本將軍這裏做客。先生可要見見他?”
“什麽?”荀攸又驚又喜,急忙問道:“將軍此言當真?”
“請曹將軍進來!”公孫續拍了拍手。
帳篷被迅速掀了起來,單猛和趙雲帶著曹純走了進來。剛才在賬外的時候,趙雲已經去掉了曹純身上的鐐銬,還特意換了一身幹淨衣衫,曹純此時隻是有些萎靡不堪。
“子和將軍!”荀攸見果然是曹純,頓時驚喜地站起身來,幾步走到曹純麵前,急忙問道:“將軍情況如何?”
趙雲看了看公孫續,以目請示是否阻攔。
公孫續搖了搖頭,不管荀攸和曹純說什麽都無關緊要,倒不如顯得大方一點。
“公達先生……”曹純似乎愣了一下才認出人來,頹然道:“吾還好,隻是愧對孟德兄長啊!若非想要當麵向孟德兄長請罪,吾早就以死謝罪了!”
“將軍萬萬不可如此!”荀攸大驚失色,趕緊勸道:“主公得知將軍可能沒事,就趕緊讓吾前來和公孫將軍商談此事,還說無論如何也要讓將軍平安回去!將軍豈可輕言放棄生死?”
“吾罪劣深重,葬送了那麽多族人……”曹純臉色黯淡,忽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將軍請坐,讓吾和公孫將軍交涉一下。”荀攸扶著曹純坐下,對公孫續躬身一禮:“不知吾主要付出何等代價,才能讓曹純將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