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冰梅悄然入宮中
子時,未央宮,宣室殿。
董卓之亂,天子被迫西狩長安之後,宣室殿就成了天子的居所。
周圍的殿閣燈火早已熄滅,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宣室殿內卻依舊燈火明亮。
一陣清風襲來,殿外大樹上的樹葉發出了輕微的嘩啦聲,正好經過樹下巡邏的一隊皇宮禁衛迅速抬頭看了看,發現並無異常之後,再次繞著宮殿巡邏起來。為首者經過緊閉的殿門的時候,轉過頭看了一眼,隻見那個熟悉的瘦削身影和往日一樣,正坐在案幾後麵翻看著奏折。天子身後一人垂手侍立,在燈火的映照下,牆上拖出了兩條長長的影子。
為首的禁衛心頭歎息不已:‘天子還是如此勤政,隻可惜奸賊當道,把持朝政,天子也隻能徒呼奈何啊!’
這隊禁衛剛走到拐角處,隻聽得殿內傳來一個溫和醇厚的聲音。
“梁甫,朕有點餓了。”
侍立在天子身後那人躬身道:“奴婢這就去傳膳。”說罷,邁著小碎步走出大殿,輕輕地掩上了殿門。
殿外的禁衛和宦官們紛紛躬身行禮,態度極為尊敬。
梁甫是新近崛起的中官,不過卻深受陛下的信任,在宮內地位極高。其上位的原因也讓人津津樂道——天子被迫前來長安的路上,西涼大將樊稠醉酒後竟然闖入天子的臨時居所,言辭間十分不敬。其時禁衛們都被樊稠的部下擋在了外麵,一群中官和宮女噤若寒蟬,天子也嚇得瑟瑟發抖。危急時刻,禦前太監小頭領梁甫挺身而出護在天子身前,義正辭嚴嗬斥樊稠,同時高聲呼救。李傕郭汜和百官聞聲趕來,李傕斥退了樊稠,為了安撫天子和百官之心,還把樊稠杖責三十。
梁甫隔日就被天子調到身邊,越級提拔為總管太監,令其隨身服侍。梁甫做事井井有條,從不逾越本分,又對天子忠心耿耿,等到抵達長安,他已經成了天子身邊的第一紅人。難得的是此人素來謙和,從不瞞上欺下,還時常仗義執言,和昔日的十常侍相比簡直就是謙謙君子,因此深得禁衛和宮人們的擁戴。
大漢天子對飲食十分講究,禮製規定‘飲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負責天子飲食的就有三名官員,負責膳房運作的太官、專門負責做麵食的湯官以及負責挑選敬獻各地名貴食材的導官,三人各司其職,最盛時其下屬加起來足足有三四千人。如今天子蒙難,一切講究從簡,湯官和導官成了擺設,太官掌管的膳房也大幅縮水,手下不足百人,在未央宮東闕的一座偏殿中搭起了膳房的架子。
膳房距離宣室殿並不遠,因此梁甫並未帶著隨從,獨自一人繞過宣室殿向東麵走去。即將穿過圍牆上的月牙門的時候,他忽然聽到頭頂傳來幾聲蟲鳴,臉色頓時一變,迅速抬頭望向蟲鳴聲傳來的地方,隻見圍牆外的一棵大樹上有個黑色人影晃動了一下。他一個箭步衝出月牙門,快步走到宮牆的角落裏,對著樹上招了招手。
樹上的那個黑衣人狸貓一般悄無聲息爬下樹來,貼著牆根來到梁甫麵前。
梁甫做了個手勢,三拐兩拐帶著黑衣人來到了一處廢棄的屋子後麵,拱手低聲道:“屬下參見钜子!钜子何時到的?”
此時能被人稱為钜子者,唯有墨門的領袖墨冰梅。
“免禮!”墨冰梅擺了擺手,低聲道:“某昨日午後就抵達了長安城外,一直等到夜間才潛入城中。時間緊迫,你且說說長安城內的一些要緊情況。”
“喏!李傕和郭汜已經不再信任對方,隻是尚未徹底撕破臉,二人各自率軍占據了大半個長安,其屬下多有衝突之事發生。樊稠被李傕杖責之後懷恨在心,暗中和郭汜勾結在一起,時常在郭汜麵前煽風點火,如今局勢已經一觸即發,郭李二賊隨時都有可能大打出手。”
墨冰梅點了點頭,梁甫所說和她之前了解的情況差不多,接著問道:“宮內呢?”
“原本宮禁由輔國將軍伏完掌管,數月前西涼大將董承將女兒進獻給天子,此女深得天子寵愛,遂被封為貴人,董承也得到了天子的信任,被封為車騎將軍,和付完一起掌管禁衛,二人水火不容。原本董承在和付完的爭鬥中一直占據著上風,不過近來李傕郭汜反目,二人都不信任董承,又害怕董承支持對方,於是強行奪走了董承在西涼軍中的軍權。付完得益於此,在爭鬥中暫時占據了上風,此人對天子更加忠心,隻是羽林衛和宮中禁衛加起來也才兩千餘人,一旦有變隻怕發揮不了什麽作用。”
墨冰梅沉思了一會,身子向前傾了一下,小聲道:“若是有變,能悄然帶走天子嗎?”
梁甫心頭一震,搖頭道:“很難!天子確實很信任屬下,奈何屬下手中並無兵權,一旦亂起,根本沒有能力悄悄帶著天子離去啊!”
墨冰梅皺了皺眉頭,心裏頗為不滿,不過也知道梁甫所言屬實,倒也無法開口責備。
梁甫見墨冰梅有些不滿,趕緊道:“钜子,屬下雖然無法不動聲色帶走天子,但是一旦城中有變,屬下可以試著左右一下天子的去向,不知是否可行?”
“弘農!”墨冰梅想起之前和公孫續的密探,不禁脫口說出了這個地名。
“弘農?”梁甫一愣,心裏暗道弘農距離長安倒不算遠,點頭道:“钜子放心,若是到了那時,屬下必定勸說天子去弘農!屬下鬥膽問問,為何是弘農?莫非公孫將軍已經……”
“好了!”墨冰梅打斷梁甫的話頭,冷冷道:“休要亂猜,隻管照做即可!”
“屬下逾越了,請钜子治罪!”梁甫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請罪,心裏卻頗為納悶,前陣子接頭的同門曾經偷偷告訴自己,钜子已經和公孫續將軍暗中成了好事,脾氣變得和善了很多,如今看來似乎還是老樣子。也對,現在這個冷冰冰的樣子才是自己熟悉的钜子啊!
其實和梁甫接頭的同門並未說謊,墨冰梅確實已經和公孫續成就了好事,這件事在幽州上層人士中間算是公開的秘密。墨冰梅的脾氣也確實變得和善了很多,之所以嗬斥梁甫,是因為對方逾越了自己的本分,竟敢貿然打聽軍中機密,這是絕對不允許的行為。
墨冰梅似乎也覺得剛才有些生硬,語氣和緩問道:“天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梁甫猶豫了一會,低聲道:“天子是個好人!钜子,若是……能否不傷害他的性命?”
墨冰梅愕然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麽!他……公孫續將軍可從未有過這個念頭!不怕實話告訴你,天子去了幽州也不可能掌控大權,不過肯定要比在郭李二賊手中自在的多。”
梁甫咬牙切齒道:“郭李二賊當真是罪不容誅!時常威逼天子,淩辱大臣,其屬下更是天天作惡,將來若是有機會,屬下定要手刃此二賊!”
墨冰梅詫異的看了一眼梁甫,心裏對當今天子不禁高看了一眼,梁甫是她的親信,自然對其十分了解,他到天子身邊貼身服侍也才數月時間,竟然對天子很是回護,可見那位大漢天子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她正要問問李傕郭汜的兵力駐紮情況,圍牆月牙門附近忽然傳來一人低沉的呼喚聲。
“梁公公!梁公公!”
梁甫趕緊對墨冰梅做個手勢,快步向月牙門走去,同時故意解開腰帶慢慢的係上。
這時兩名小太監從月牙門內走了出來,聽到腳步聲嚇了一跳,趕緊轉頭望了過來。
梁甫沉聲道:“是咱家,別叫了!有何事?”
那兩名小太監看了看梁甫正在係腰帶的手,心頭恍然大悟,左側那人躬身道:“啟稟梁公公,陛下不見梁公公回去,於是讓小的們過來看看。小的們去了膳房,卻說公公沒過去,於是就過來尋找。”
梁甫淡然道:“剛才有點鬧肚子……既然你二人來了,那就再跑一趟,吩咐膳房給陛下準備一點清淡的吃食。”說罷從錢袋中掏出兩塊小銀錠,笑道:“這個賞給你們!”
“多謝梁公公賞賜!”二人大喜,接過銀錠歡天喜地的去了。
梁甫回頭看了看,墨冰梅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於是快步向宣室殿走去。
梁甫離去後不久,墨冰梅從圍牆附近的假山後露出頭來,低頭沉思了一會,攀上圍牆向外張望,發現左右無人,縱身躍下圍牆,幾個起落就翻上了對麵宮殿的屋頂,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宣室殿的屋頂上方。
過了一會兒,殿門外傳來梁甫的聲音:“陛下,奴婢回來了。”
天子扔下手中的奏折,用力揉了揉額頭,吩咐道:“進來吧!”
梁甫進來後,反手關上門,走過去提起火爐上的茶壺,給天子的茶盞中倒滿水,躬身遞過去道:“陛下,膳食稍後就到,請先喝點茶水吧。”
墨冰梅輕輕的掀開一片瓦,透過縫隙向下看去,隻見大漢天子身材瘦長,相貌十分不俗,隻是蒼白的臉上充滿了疲倦和憂慮。
天子接過茶盞飲了一口,忽然道:“梁甫,你來到朕身邊也有好幾個月了,朕竟然不知道你家裏的情況,可否和朕說說?”
“奴婢遵命!”梁甫楞了一下點頭答應,低聲說起了之前就編造好的一些事情。
天子頗有興趣的傾聽,偶爾還插幾句嘴。
墨冰梅一直靜靜地傾聽,直到梁甫說完依舊一動不動,這時膳房也送來膳食,梁甫開始服侍天子用膳,大殿內頓時安靜下來。
天子很快就吃完了東西,繼續拿起案頭的奏折翻看起來。
墨冰梅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見梁甫並無任何異常的舉動,這才安心的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