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黃雀
映入眼帘的是張五十多歲的大叔臉,揪著兩撇自帶喜感的八字眉盯著她直瞅,光瞅著,瞅了好幾秒沒出聲。
阮舒稍愣怔,客客氣氣地微微一笑:「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麼事情?」
黃金榮晃回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略略咳了咳,張著牙口道:「我剛剛坐過在這裡,丟了一支筆,找不著,想問問丫頭你有沒有看到。」
平生頭一回被人當面稱呼為自帶親近色彩的「丫頭」,而且還是一個陌生人,阮舒有點不自在,斂了斂心緒,幫忙瞧了瞧桌面和桌底下,搖搖頭:「不好意思這位先生,我沒有看到。我坐下來的時候,這裡並沒有任何東西。」
略一頓,她好意多問了一句:「您丟的筆具體長什麼模樣?」
黃金榮哪裡有真的丟筆?一輩子打打殺殺,根本連筆杆子都沒拿起過幾次,聽言趕忙搜索枯腸,有些磕磕巴巴地瞎掰:「唔……黑、黑色的……鋼筆,對,鋼筆!筆帽有金色的圈圈。筆身上寫有『英雄』。」
「英雄牌吸墨鋼筆?」阮舒狐疑,這年頭還有人用這麼老牌的鋼筆,是個念舊的人?打量他兩眼,她淺笑搖頭,「抱歉,先生,特徵如此明顯的東西,如果我見過,一定會有印象的。但我確實沒有看到。」
「是么……」黃金榮有點心不在焉地應,視線又忍不住落在她的身上。
雖然察覺得出他的目光並無惡意,但不管怎樣被人這麼看都是不舒服的。阮舒很是不滿,蹙眉,隱忍著脾氣,建議道:「這位先生,您要不再回憶回憶自己去過其他什麼地方,興許兒丟那兒了。如果那支筆對您很重要的話,趕緊找找吧。最好也問一問宴廳里的侍應生。」
「欸欸欸,好的好的,謝謝啊,丫頭。」黃金榮道謝,頗為爽朗地笑了笑。
「不客氣。」阮舒莞爾,拿著自己的東西起身離開,心裡頭悄然琢磨著這把嗓音怎麼好似曾經在那兒聽過。
陳青洲從洗手間回來宴廳,尋找黃金榮的蹤影,一眼瞅見阮舒從黃金榮面前離開的一幕,眉心不禁旋起。
阮舒恰恰迎面和陳青洲碰著,微微頷首致意:「你好,陳先生。」
「你好,阮小姐。」陳青洲亦回得淡淡。
阮舒就此掠過他,走遠幾步后無意回望,正看到陳青洲徑直走到那位大叔跟前,顯然是認識的。
重新扭過來腦袋,卻是冷不丁撞上一堵肉牆,撞得她條件反射地往後踉蹌兩步。
伴著熟悉的清冽煙草味兒入鼻,腰上扶上來一隻男人的大手,腕間十分有力量。
「什麼事讓傅太太走路都不仔細看的?這是第幾回撞上了?」傅令元的口吻很是不悅。
阮舒捂著額頭:「三哥下次出現能不能出個聲兒?」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傅令元的語氣比方才要肅,手上倒是已捋開她的手,用他的掌心幫她輕輕地揉。
阮舒抬眸覷了覷他。
傅令元也正垂眸睨她,表情略微冷沉。
近期他的情緒變化多端,阮舒有點琢磨不透,朝陳青洲的方向稍一示意,回道:「就是好奇陳青洲身邊的那位大叔是什麼人。」
私下接觸過陳青洲幾次,除了榮一,她還沒未見著他身邊出現過其他人。那位大叔既能出現三鑫集團的上市慶功宴,又好像和陳青洲很熟的樣子。難道是……
「是黃金榮。」
傅令元的答案證實了她的猜測。
「噢?他就是黃金榮?」阮舒不由好奇地再回頭,然而陳青洲和黃金榮已不在那兒。
「怎麼了?你剛剛和他接觸了?」
「是啊。他好像在我坐的椅子上丟了支筆,問我有沒有見過。我說沒有,就走了。」阮舒隱約有種犯人答警察話的錯覺。
「就這樣?」傅令元的眸底不易察覺地劃過一抹精光。
這話聽得阮舒心裡頭不樂意,極輕地蹙了蹙眉:「三哥是覺得我有所隱瞞?還是想從我嘴裡套什麼訊息?」
「是要套訊息。」傅令元笑了笑,攬著她離開宴廳,「我可沒忘記傅太太曾在我們夫妻的床笫私話里,透徹地分析過黃金榮的陣營歸屬。明明關心我的安危,卻非得嘴硬地狡辯為擔憂合約買賣虧本。」
阮舒才不會陷進他的話裡頭,把主動權掰了回來,詢道:「汪裳裳紅毯走光的事情三哥知道了吧?」
「嗯。」
「那汪裳裳找藍沁撕逼,三哥也知道了?」
傅令元捏了捏她的臉,戲謔:「怎麼傅太太好似滿副八卦的口吻?」
阮舒依舊正色,繼續問:「所以汪裳裳走光,確實是藍沁設計的好戲?」
「傅太太認為呢?」傅令元又來老套的反問。
阮舒早從藍沁的一系列表現和反應中肯定了答案,她之所以還要探究,真正想知道的其實是……
「藍沁是三哥的人?」
她沒有再問藍沁和他是什麼關係,因為之前已經問過,而他都模糊地迴避了正面的答案,很明顯,屬於他不願意坦白告知她的那部分事情。
可是她耐不住好奇,所以走了個歪道,直接將自己的猜測拿出來,且問得突然,問出口后便緊緊盯著他的表情,試圖從他一瞬間的反應中瞧端倪。
然而傅令元的神色十分自然,十分自然地笑了笑,吐字:「不是。」
連絲意外都沒有,好似她的問題早在他的意料之內。
阮舒霎時覺得特別沒勁。
「怎麼了?」傅令元洞悉。
阮舒掀了掀眼皮:「感覺自己最近在三哥跟前的智商嚴重不足。」
說是這麼說,但她心裡頭明白,主要不是她智商的問題,而在於她得到的訊息不夠充足。
傅令元瞧一眼她:「妄自菲薄不是傅太太的作風。傅太太分明冰雪聰明得時常令我生懼。」
阮舒皮笑肉不笑的,正欲懟回去,小腹處驀地又一痛。
見她捂住肚子臉色說白就白,傅令元神情一變,急忙摟住她不穩的身形:「怎麼了?」
阮舒無力地靠進他的懷裡,冒著冷汗輕咬唇瓣,虛著氣兒:「無礙。就是親戚來了。帶我回房間躺會兒。」
不是其他不適,傅令元稍松神經,但見識過她痛經的厲害,也絲毫不敢耽誤,當即托著她的腿彎,打橫抱起她。
幸而方才本就在回客房的路上,倒也不遠。
將她放到床上的時候,她整個人是蜷縮的,額頭上全是冷汗。
自知無法幫她分擔痛苦,傅令元只能找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來做:「我去幫你叫醫護人員。」
阮舒拉住他的手,扯開嘴角笑一下:「不用了。叫醫生來,他們也就是說的那幾句話罷了。頂多再開些止痛藥。別折騰。我躺會兒就挨過去。」
這痛還真和以往有些不一樣,一小陣的一小陣的,現在已緩了不少。
「好,傅太太說了算。」傅令元吻了吻她的手背,有所妥協,但也有所堅持,「別瞎挨,撐不住一定得坦白。」
「嗯。」阮舒點點頭。
傅令元撥了撥她額頭上被汗濕的頭髮,進洗手間擰了把熱毛巾給她擦了擦臉。
稍後,他也躺到床上去,抱著她,將熨燙的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上。
暖暖的。
阮舒唇角微彎,窩在他懷裡闔了眼睛。
「既然親戚來了,不舒服,晚上的慶功宴傅太太就不要出席了。」傅令元建議。
「再說吧……」阮舒打了個呵欠,含含糊糊地應——約莫這床和這懷抱都太舒服,她說困就困了。
傅令元輕撫她的背,沒一會兒便發現她沉沉睡去了。
笑了笑,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臂,給她掖好被子,下了床,悄然離開房間。
一走出來,他臉上的柔情頓消,立刻就把趙十三叫到跟前:「目前在船上有我們的幾個兄弟?」
瞅著他的凝重和凜然,趙十三不自覺緊張:「能上游輪的隨行人員被限定了人數,大部分兄弟都在後面的船上,另外上島。」
「陳青洲和黃金榮的人呢?底子確定都摸清楚了么?」略一頓,他吩咐,「馬上聯繫栗青,重新調查一次陳青洲和黃金榮最近手下的人員調動情況。一定有變化,而不是現在的相安無事。這幾天,陳青洲必然有行動,盡量把船上的人都安排在你們阮姐身周。」
「是!老大!」應完后,趙十三才好奇,「老大,我能了解一下,發生什麼事了么?」
「我說過,太安靜了,也有問題。」傅令元斂著眼瞳,眸光銳利,「黃金榮剛剛見過你們阮姐,竟然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
趙十三聽入耳,忖了半晌,還是沒能轉過彎來,撓了撓後腦。
傅令元有些無奈,並不打算浪費唇舌多加解釋,揮手讓趙十三先下去辦事。
他心中早有準備,無論怎樣,今天她和黃金榮必然會碰著面,他即便想藏她也藏不住,倒不如藉此機會試試水。
黃金榮既然知道庄佩妤的模樣,看到和庄佩妤如此相像的阮舒之後沒反應,只能說明,他早在與她碰面前就見過她;見過她,也就必然確認過她的身份;確認過她的身份,卻按兵不動,不正說明有所謀划?
現在的問題在於,拿不準,陳青洲這麼沉得住氣,究竟是在謀划什麼……
傅令元的眸子不禁眯出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