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那就去死吧
難得聯繫一次,傅清梨深感意外。
褚翹和她閑聊幾句,直奔主題問她要傅令元的號碼。
「褚翹姐你找我三哥?」傅清梨訝異,頗有些沮喪地揶揄,「好的吧,我早該想到褚翹姐你怎麼會無緣無故給我打電話。」
「不過你找我三哥什麼事?」她好奇。
「太久沒見了,只是想問候他兩句。」
「難道我三哥犯事兒都犯到江城去了吧?」傅清梨揣測。
傅令元在一條路上走到黑的事兒,褚翹自然清楚,她笑笑,尚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傅清梨的口吻忽而猶豫又慎重:「褚翹姐,你該不會是聽說我三哥和三嫂離婚了,所以想和我三哥重修舊好吧?」
褚翹愣怔:「他們離婚了?」
「你不知道啊……」傅清梨聞言放下心,「嗯,他們離婚了,好幾個月了。而且我三嫂她最近失蹤了。」
「失蹤?」褚翹擰眉,「可——」
她戛然。
因為視野範圍內,阮舒的身影出現了。從房車上出來,做了兩三個個舒展肢體的熱身之後,開始慢跑。
「清梨我現在有點事改天再聊。」
匆匆掛斷電話,褚翹推開車門下車。
……
「阮小姐!」
嗓音熟悉。
阮舒腳步一駐,頓住身形。
深深沉一口氣,她轉過去,看著褚翹從一兩百米的距離之外小跑到她跟前來,打量她兩眼,笑:「我昨天以為我看錯人了。」
「褚警官,好久不見。」阮舒十分客套,略略頷首致意,算作問候,「找我有什麼事?」
這話問的,一下子將兩人關係的親疏遠近界定得清清楚楚。
褚翹挑眉:「我自然沒什麼事找你。只是你一個在海城失蹤的人,突然出現在我江城,我總要關心關心你,現在是否正受歹人的挾持。」
邊說著,她的目光瞟向那輛龐大豪華的房車。
「謝謝褚警官。我沒事。」阮舒神色清淡,「江城是我母親的娘家。我回我母親的老家而已。」
可沒忘記昨日素來低調的莊家幾乎全員出動匯聚此處。褚翹皺眉猜測:「莊家?」
褚翹是江城的警察。她接下來要在江城生活。兩人又恰好因為傅令元的緣故相識,往後可能少不得會再有機會接觸。阮舒自覺,就算她不說,褚翹如果好奇,也能自行查到,便乾脆不隱瞞,點點頭:「是。」
嗯?褚翹眉心動了動。
「褚警官還有其他事么?」阮舒問。
清楚地感受到她渾身所散發出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濃烈氣息,褚翹心思兜轉一圈,沒有多問,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歡迎來我們江城。」
「謝謝。」阮舒沒有太大的熱情,未回應她的友好,繼續自己晨跑的路。
褚翹也不尷尬,收回手而抱胸,凝注著阮舒在晨光下的背影,撇撇嘴嘀咕:「傅三這老婆,可比以前還要不待見人。」
旋即她回眸盯住房車,沉凝地眯一下眼睛。
兜里的手機震了震。
褚翹摸出來查看,發現是傅清梨發給她的傅令元的手機號碼。
……
待再跑回來的時候,褚翹已經不在。
阮舒抿緊嘴唇——不確定,褚翹和傅令元是否還有聯繫。褚翹剛剛也不曾提及半句傅令元,她便也沒刻意說明什麼……
擦了擦汗,她暫且捺下心思要上房車。
聞野斜肩倚靠在車門處,自上往下俯瞰她。
阮舒正好仰臉問他:「那位褚警官,莊家是不是挺經常打交道?」
根據此前會展中心的爆炸案褚翹對莊家的熟悉度,以及昨日之事,多少能窺探一二。
「你認識的人倒是不少。」聞野習慣性地眼裡帶諷。
阮舒反唇相譏:「小心再次被她追捕得中彈跳海。」
聞野不怒,收著她眼瞼處的淡淡青黑。或許因為剛跑完步,她的眸子里比前兩天多了一分的活氣。陽光輕籠在她被汗濕的面容上,罩上一層朦朧感,髮絲虛幻在光影里。
收縮瞳仁,他懶洋洋聳肩:「我就算站到她面前,她也抓不到我。」
於阮舒看來,不是自信,而是自負。
她不予置評,問回自己的話:「讓褚翹知曉我在江城,對你的計劃不會造成影響?」——昨天她提醒過呂品,但顯然呂品沒有處理這件事,否則剛才她也不會「碰上」褚翹。
而呂品的態度,等同於聞野的態度。
「難道不是應該問,對你有沒有造成影響?」聞野別具深意。
阮舒眸光輕閃一下,避而不談,結束話題,示意他讓道,問:「幾點見庄滿倉?」
聞野側開身:「你準備好了,就能走。」
「順便帶上你母親的首飾盒。」他補充。
阮舒正跨上車掠過他跟前,聽言偏頭看他一眼,沒問緣由,繼續腳步。
聞野站定原地,嗅到空氣里留有她跑步后的自然體味,帶點軟膩的奶香。
皺了皺鼻子,他一步跨下車門。
咸濕的海風撲面。
……
莊家的人,在網路上查不到官方信息。和整個莊家一樣,有的僅為民間的各種猜測版本。
而相較於庄滿倉,庄荒年因為在任教的大學里少不了活動,所以倒是有些許從學生間流傳出來的資訊,不過多為他對他這個教授的評價,信息價值不大。
阮舒放棄,收起手機,視線轉向車窗外不斷掠過的路邊的風景。
江城的位置比海城的位置其實只靠北了一些,但秋天來臨的速度,好像遠遠比海城要來得快很多。
颼颼的涼意,怎麼都擋不住……
「姑奶奶,黃金榮那天手術之後,病情穩定得還不錯,醫生已經安排了新的治療方案。黃金榮本人也很配合,短期內只要不受外界的刺激影響情緒,按照一般肺癌患者的存活時間,撐半年是沒有問題的。當然,治療效果好的話,甚至有過延長一到三年壽命的先例。」
呂品向她彙報黃金榮的最新病情。
這是雙方的約定。如無特殊情況,每個星期彙報一次。
阮舒聽著沒什麼特殊反應——不管半年,或者一到三年,大前提的「不受外界刺激」是不容忽視的。在她這裡並無時間限定,她只想速戰速決,儘快回海城去將他救出牢籠。
不多時,車子在醫院前方的空地停住。
「祝你們見面愉快。」聞野的語調有點欠欠的,「裡頭這位是坑害你和你母親受難城中村的大元兇。以後沒機會再見他了。」
呂品給的這款嵌入式對講耳機,阮舒戴著尚不適應,因為效果太好,給人的感覺就像人聲是從她的腦子裡自動浮出的。
蹙眉,她揉了揉耳廓。
車上估計安裝了監控系統,聞野即刻譏嘲問:「不想戴?」
當然不想戴。就像隨時隨地受他的監視似的。她不明白,他若想全程跟進現場的實時狀況,像平常那般讓呂品戴著不就好,現在非放在她的身上。
庄爻已在外面為她打開車門,其中一隻手隔在車門頂處,體貼周到地提醒:「姐,小心被撞到。」
阮舒沒搭理聞野,一聲不吭地下車。
這是一家私人醫院。
庄滿倉的病房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私人療養處。
隔離於公共區的一棟單獨小樓。
庄爻陪同在阮舒身邊,扮演一個乖巧的弟弟,呂品則在前方帶路。
同樣是有錢人的大家,陸家的風格是,陸振華所在之處必然里三圈外三圈的保鏢嚴密駐守,而莊家恰恰相反,目之所及,別說保鏢,連一個僕人都沒有見著,真真踐行著低調。
或許可以理解為兩家人的背景不同。畢竟陸振華是個混道上的黑頭目,得隨時防範外人的暗殺。
直至病房門口,才看到人。
一個不落的三個人。
庄滿倉的老婆,隋潤芝。
庄滿倉的小姨子,隋潤菡。
庄滿倉的小舅子,隋潤東。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隋潤芝還算比較複雜難明,隋潤菡和隋潤東兩個外人則絲毫不遮掩赤果果的敵意。
阮舒淡定從容,行至距離他們約莫兩三米的位置停住。
隋潤芝微微失神地盯著她的面容。大概是因為今日比昨日瞧得更近更仔細。
「大奶奶。」呂品非常淺淡地向她表示禮節,以做某種提醒。
隋潤芝明顯會意,但貌似根本拉不不臉,遲遲不開口。
阮舒本也不稀罕占她的便宜。
病房裡的庄荒年在這時迎出來,敲著腦袋道歉:「對不住啊姑姑,醫生在給我大哥做例行檢查,我一時忙乎忘記了去門口接你。」
「噁心,臉皮真厚。」隋潤芝身後的隋潤菡冷笑出聲,音量並不刻意壓低。
「五十多歲的大男人喊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姑姑』,他哪裡是臉皮厚?分明是不要臉。」隋潤東緊接著搭腔,攻擊之意滿滿。
明面上是針對庄荒年,夾槍帶棒間自然包括了阮舒。
阮舒無表情無反應。
庄荒年可並不放任他們兩隻狗亂吠:「再對姑姑大不敬,休怪我把你們從這裡驅逐出去。」
「哼,那你倒是試試。」隋潤菡一點兒沒再怕。
隋潤東更是嗤之以鼻。
作為大姐的隋潤芝一句話沒說,不知是管不過來他們二人,還是默認縱容他們二人的言行。
庄荒年不欲與他們再浪費口舌,撇回臉來招呼阮舒:「姑姑請,我大哥在裡面等著見你。」
阮舒舉步往裡走,眼風掃過隋家的三姐弟——這會兒怎麼安靜下來,不阻攔她見庄滿倉?
病房內,一排溜的醫生和護士站在一側。
阮舒的視線落在中央的大床上,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靠在床頭的那個男人的狀態。
渾身插滿各種管子,完全不像一個人,而像一具外界迫使他維持生命體的乾屍。
眼眶凹陷,眼珠突出,兩顆渾濁的珠子輕輕地轉動,彰顯出他確實是個活體。
阮舒徹底詞窮了。
而她並不是太能回憶得起來,此前會展中心的偶遇時,自己的這位大侄子究竟長什麼模樣,光記得他被塞了滿嘴噁心的蟑螂。
如今見他這般光景,她忽地在想,假若她和傅令元那會兒不幫他拆炸彈,他還能死得更痛快些。那麼或許也就沒有現在,她被聞野帶來江城加以利用。
人生的際遇,總是如此神奇。像個解不開的環套……
「姑姑被嚇到了?」庄荒年語含歉意。
阮舒斂回思緒,轉眸望向窗戶:「大白天的,怎麼不開窗通氣?」
不是她好意關心庄荒年,而是屋裡的味兒不太好聞。
「對不住,姑姑,你忍一忍,這是我大哥的意思。」庄荒年又道歉。
「怎麼?怕見光?」
「不是。」庄荒年搖搖頭,故作神秘地壓低音量,「是怕見鬼……」
鬼……?阮舒目露輕蔑——果然虧心事做多了吧?
就目前為止的所聞所見,什麼庄滿倉沒有後代、庄荒年先天無法人道,又加上庄滿倉喜陰暗怕見鬼,很難不令人浮想聯翩,莊家之所以主脈凋零,是祖上挖人墳太損陰德了。
當然,從科學角度講,這種說法太偏於迷信。
床上的庄滿倉的兩顆眼珠子還在盯著她,而且突出得比先前厲害,一旁的心電儀器充分展示呈現著他此刻的情緒波動。
阮舒以為他是不能說話的,結果安靜的房間里傳出他粗嘎嗓音的斷裂吐字:「姑、奶奶——」
嗯,把她當作莊佩妤了。
阮舒不回應,也不動,偏頭看庄荒年:「我需要上前去看他么?」
聽出她的潛台詞其實是拒絕的,庄荒年主動幫她找理由:「姑姑身體金貴,仔細點別過了病氣。姑姑能來,已經是我大哥的福氣了。」
打昨天得知他是天閹之後,他每一次將她捧於高處吹須拍馬,在她眼中都自動幻化成太監總管的形象……阮舒的耳朵里同時傳出聞野嗤聲,顯然也對庄荒年的行為感到不恥。
她倒是挺想懟聞野——呂品阿諛奉承他的時候,他不是享受得很?
但聽庄荒年在這時話鋒一轉:「就是得麻煩姑姑,把姑奶奶當年從莊家帶出去的東西,給我大哥瞧一眼。」
首飾盒?
有什麼可瞧的?
這就是聞野讓她帶來的目的?
架子自然得繼續端著,阮舒裝模作樣地給了庄爻一記眼色。
庄爻這才拿出首飾盒。
庄荒年本欲上前接的。
庄爻卻徑直掠過他,自行走向庄滿倉。
庄荒年並不尷尬,加快腳步,趕在庄爻之前先至床邊。
庄爻雙手做展示的姿態,將首飾盒捧在庄滿倉的面前。
庄滿倉的兩顆眼珠子開始不斷出水。但除了眼珠子出水,他其他什麼反應都沒有。或者更準確點來講,是想反應也反應不了。
庄荒年坐在床邊,一邊安撫庄滿倉,一邊也在端詳首飾盒,含笑點點頭:「果然是我們莊家的東西。沒想到相隔三十年,竟還有機會再見到它。」
阮舒微惑——所以這個首飾盒,是莊家的信物?
庄荒年看著老淚縱橫的庄滿倉,輕輕喟嘆:「我大哥這是在真心懺悔。可惜姑奶奶已不在人世。不過得見姑奶奶的物件,如同見她本人,我大哥也可以死得瞑目。」
如同見她本人……說得真跟鬼片似的……阮舒問:「瞧夠了沒有?」
「夠了夠了,姑姑儘管收好姑奶奶的遺物。」
庄爻已從庄滿倉的床邊退了回來。
阮舒則輕飄飄掀眼皮子,極其冷漠地說:「既然可以瞑目,那就讓他去死吧。」
大有詛咒且惡毒的意味。
庄荒年顯然未料到她直白到如此境地,面露尷尬,無法接話。
自有人暴怒:「欸你怎麼講話的!」
阮舒轉回身。
正是隋家的三姐弟,不知是剛進門來的,還是安靜觀望已久。
方才的怒聲則出自隋潤菡。
隋潤芝倒安安分分的,反襯得隋潤菡更像跳樑小丑。
和隋潤芝配套組合的隋潤東張嘴再搭腔的樣子。
庄爻已率先上前,二話不說折了他的手,疼得他嗷嗷直叫。
「你干——」
庄爻對準隋潤菡的臉亮出鋒利的刀刃。
隋潤菡多少也是有眼色的,看出庄爻不是裝模作樣的假把式,戛然了話語之後,白著臉躲在了隋潤芝的身後。
「行了。」阮舒喚。
庄爻推開隋潤東並且收刀,回到阮舒身邊。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阮舒問庄荒年。
庄荒年忙從庄滿倉的床邊追出來:「姑姑我送你!」
阮舒便攜庄爻和呂品走人。
隋家的姐弟三人自覺往後退一步。
阮舒拿眼角餘光掃隋潤芝,腦子裡自動浮現一句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姑姑,我找人算過日子了,最近的黃道吉日就在四天後。姑姑如果覺得沒問題,我們馬上讓人著手準備,四天後就把姑姑回歸莊家的儀式給辦了。」庄荒年詢她的意見。
「你大嫂不反對?」
「她能反對什麼?我們莊家的子孫入祠堂與她何干?」
阮舒瞍他:「你挺有本事的。昨天隋家的三個不是還大張旗鼓地跑去房車阻止你見我?今天只剩幾句出口不遜。」
庄荒年一副不覺得這有何困難的表情:「大嫂主要擔心的也就是屬於她的那份財產沒有著落。我昨晚都和他們講清楚了,姑姑你是通情達理之人。他們終歸是外姓人,大嫂更無一兒半女,於情於理都做不了我們莊家的主,他們心裡也是清楚的。」
這麼簡單……?阮舒嘴上挑刺:「我只允過你的那一份,但並沒允過隋潤芝。」
庄荒年笑了笑:「姑姑,你在海城也是歷練過的見過世面的女人,眼界寬,是大嫂這種內宅婦人所不能比的。有舍才有得,咱們不要因小失大。」
「二侄子你這又是拿我當小女生哄?」阮舒一副聰明得很才不會輕易上當的表情,「你大哥的遺囑我要親自過目,並且盯著它蓋章簽字。」
「姑姑想怎樣就怎樣。」庄荒年滿口答應。
阮舒兜轉著心思。
隋潤菡忽然跑出來。但並非來找他們,招呼都不打一聲,急匆匆地往外趕。
不多時,阮舒醫院大廳才又遇上隋潤芝。
一輛推床正把一位待產孕婦往裡送。
隋潤芝像是家屬,陪在床邊安撫孕婦,同時訓斥著另外一側的男人,應該是孕婦的丈夫。
男人的手上尚沾染著血,不反駁也不做爭論,只神色羞愧地勾著腦袋。
阮舒第一眼便認出他來。
因為情況所限,她本不欲打招呼的。
一行人將將要從她身側經過,而男人在所難免地也看見了她。
「舒……?」唐顯揚怔怔出聲。
不等阮舒回應,隋潤芝氣急敗壞的喊叫傳來:「你停在那裡幹什麼?!你老婆要生了知道不知道!」
「來了!」唐顯揚即刻重新追上去。
看進眼裡的庄荒年不禁好奇:「姑姑認識隋家的女婿?」
隋家的女婿啊……阮舒的記憶慢慢回攏——唐顯揚,唐顯揚的老婆,沒記錯的話,叫隋欣(可回顧第169章)。
那會兒在江城和唐顯揚意外重逢,唐顯揚好像提過,他之所以來江城,是因為隋欣的老家在這裡,
卻原來,隋欣和庄滿倉的老婆隋潤芝是一家人。
這緣分……阮舒抿抿唇,只回應庄荒年以極其簡單的「嗯」。
耳朵里則是聞野譏嘲濃重的戲謔:「舊情人吶……」
阮舒與庄荒年分道揚鑣,走出醫院門口后,立刻把微型對講機掏出,直接丟到大馬路上。
駛過的車輪碾壓上設備。
聞野那頭的耳朵猝不及防地遭受一瞬間急遽嘈雜的轟炸。
……
隔天早上起床,阮舒便被聞野告知庄滿倉的死訊。
凌晨死的,現已在莊家內部發喪。
很快。比她以為的還要快。
彷彿應了她臨走前留給庄滿倉的那句「那就去死吧」。
阮舒沒有什麼感覺地「嗯」出一個單字音節,不問任何的細節,也不問接下來她要面對的事情,繼續自己的步子,出門晨跑。
然後在跑步的路上遇上了……褚翹。
「嗨,阮小姐。」她主動與她打招呼。
阮舒顰眉:「褚警官又有什麼事?」
「沒事沒事,阮小姐別誤會。」褚翹笑意爽快,「我只是剛好也在這裡晨跑。」
阮舒:「……」
不僅蹩腳,且特別像男人搭訕女人的慣用借口……
而目前來講,褚翹並未做出任何干擾她的行為,她無法多言什麼,只微微頷首:「哦,真巧。那褚警官自便。」
旋即她戴上耳機,將自己隔絕在音樂的世界里,當褚翹不存在。
……
莊家本就低調,低調得有種遁出塵世的感覺。
大多數人對莊家了解得不多,庄滿倉的葬禮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對外宣發,只整個莊家的族親參與。
也是通過葬禮,姑奶奶回歸的消息在家族內傳開。
不過阮舒其實並沒有出席葬禮。
這種情形就好比,「姐不在江湖,江湖卻有姐的傳說」。
她不出席的葬禮的理由很簡單,第一,庄滿倉當年殘害庄佩妤的事情已被酒鬼的弟弟在族內曝光,人人皆知她對庄滿倉心存怨憎;第二,她尚未正式成為莊家人。
庄滿倉停靈三日。
這三天,聞野和呂品均不見人影。
阮舒僅由庄爻作陪,清凈不少。
而接連這三天她出門晨跑,都能碰上褚翹。
已非常明顯不是巧合。
偏偏褚翹每次都僅僅與她簡單地打招呼而已,再無進一步特殊舉動。
阮舒便只能隨便她。
……
庄滿倉在第三日下葬。
阮舒的冠庄姓儀式,恰恰緊隨其後卡在隔天。
她這才恍然庄荒年的「四天後是黃道吉日」,還真不是隨隨便便挑選的。
庄滿倉的葬禮和她的冠姓禮全在庄氏祠堂。
前一天的靈堂拆下來,立刻變成喜慶的張燈結綵。
阮舒坐在車裡,隔著暗色的車窗玻璃,看到外面滿滿的全是人。
據庄爻說,聚集了現居江城的所有庄氏族人。
車門由呂品從外頭打開。
撲面而來的是四面無數人繃緊的呼吸,將整個場面的氣氛壓緊拉長出一股子的肅穆和莊嚴。
原本抱著無所謂心態的阮舒,忽然感到緊張。
因為這股肅穆和莊嚴而緊張。
她察覺自己可能把這個百年家族太不當回事兒了。
也可能把莊家家主之位想象得過於簡單了。
眼前的情況令她產生一種錯覺,錯覺出一場女王夢,那種電視劇里才能見到的眾人遠迎、眾望所歸,她就是所有人目光中央的希望之光。此刻場面越安靜,交織著壓抑的不安便越強烈,以致於她的心尖隱約有些發顫。
阮舒記不得自己是如何跨入「庄氏宗祠」的大門,一步步走入正殿。晃回神來時,她所面對的,是滿室密密麻麻的牌位。
以最前面的一隻獨立牌位為首,往後呈擴展式的延伸。而桌台有三面,居正中央的牌位數量較少,兩側副桌的牌位很多,明顯是按照主脈和旁支劃分的。
電子燈是暗紅色的,映照在木製的散發著遙遠歷史氣息的牌位上,倍添詭異。
頭一回在現實生活中遇到如此古舊的祠堂,封建氣氛濃重,令阮舒感覺些許不適應。
幸而此刻堂里不是只有她一人。
庄爻如今是以林璞的身份存在,早在下車時,便留在了外面進不來。呂品的身份則為莊家家奴,但也只陪她至堂外為止。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十個人,一個是庄荒年,另外九個皆老態龍鍾。庄荒年站在旁側,與她對上眼的時候,還隱隱展開一抹笑意。
九位老人以中間一位佝僂著腰背的為尊,分開居列兩側。
駝背老人示意擺於她跟前的蒲團。
早有準備進祠堂這種地方多半免不了跪拜磕頭的儀式,雖內心深處是拒絕的,阮舒還是落下雙膝。
她是莊家裡頭一個,也是截止目前為止第一個舉行冠姓禮的人,且是個即將成為家主的女人,無先例可循,是臨時制定出的流程。
基本沒她什麼事,都是幾位老人在忙活,先祭告天地,再祭告祖先,她需要配合的只是適時地恭敬叩拜。
整個程序約莫進展了半個小時,她的腿幾乎要跪麻了,最中間的那位駝背老人才鄭重出聲喚:「庄阮舒。」
阮舒挺直腰板:「是。」
「從今往後,你正式入我庄氏族譜,成為我庄氏子孫的一員,必當謹記祖宗之訓,遵循家規族規,但行諸事前,必先考慮我庄氏之榮辱。」駝背老人的聲音滄桑而沙啞。
「……」阮舒抿緊唇,心臟砰砰砰跳動得厲害,手掌心也有些冒汗,安靜了三四秒,才深深沉一口氣,正色應,「是。」
她話出口后,駝背老人蹣跚地走到她的面前,對她伸出手。
血管突起,指甲微黃,皮膚鬆弛,滿是褶皺,布滿老繭,很粗糙,一看便是飽經風霜,十分匹配他的老態龍鍾。
然而,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枚眼熟的扳指。
虯角扳指。
聞野原本送給她又暫時要回去的虯角扳指。
眨眨眼,阮舒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心思一動,抬眸看他。
陌生的古銅色的刻滿深深皺紋的花甲老人的臉。
他黑色的眼睛在看她,手也尚保持在半空中。
阮舒靜默地與他對視。
他的眸色里透露出一抹熟悉的不耐。
阮舒輕輕挑起修長的眉尾,這才伸出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謝謝。」
她淡聲,今日未著口紅,唇色清淺,一襲黑色長裙把她姣好的身段盡顯。
站起身後,她比他高出半個頭,低頭睨他,神色淡漠,宛若一隻高貴的黑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