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冷落你(2)
“趙處長。”已經在裏麵的兩個身穿黑色警察製服的女子站起來。
“繼續。”趙宗卿說。
這裏和外麵一樣的陰冷,他坐在沙發上,等隨員說了聲“戴孟元已經帶到”,他才看了眼那兩名監聽的女子。
監聽儀器上的綠燈亮了,趙宗卿站起來走到桌邊,拿起耳機來,擎在肩頭好一會兒,才貼在耳朵上。
“孟元……”帶著哭音的女子的聲音。
趙宗卿頭都沒有回,手準確的將機器上的按鈕擰了一下,綠燈變成了紅燈。
耳機裏全是刺耳的聲音,卻沒有人出聲。
趙宗卿將耳機扔在桌上,點了煙,吸一口,才說:“一刻鍾。”
而會見室裏,靜漪正對著穿著灰色的肮髒囚服的戴孟元,她淚眼模糊的,摸一把臉,就要看他身上是不是有傷口。
“讓……讓我看……看看……都傷在哪了?”她哽咽,手比聲音顫的更凶,幾乎是無法克製的,“他們打你了?”
戴孟元阻止她。
他將她的手握住,不讓她的手碰到自己的囚服。
她低頭看。
他的手應該是微涼而又柔軟的……他的不是握著筆杆子就是握著手術刀的手,此時布滿青紫瘀痕和傷口。最大的一處傷口在手腕子上,簡直像是被什麽咬去了一塊皮肉,令人觸目驚心。
“天……”她簡直沒有勇氣抬起頭來看他。
屋子裏隻有一個通風口,風扇緩慢的旋轉著,攪動起陰冷的空氣,讓她覺得寒冷。
三伏天兒裏覺得寒冷,大概也隻有在這樣的情形下了。
“你怎麽來了呢?”戴孟元開口。她好像是被嚇到了,一時呆呆的,手上也沒有剛剛見麵的時候那種執著的蠻力,於是他的力道也可以輕柔些。他仍是握著也看著她這柔嫩的一雙手。沒有吃過任何苦的手,和他的相比,簡直一雙屬於怪獸,一雙屬於公主……他沒想到能在這見到她。他微笑道:“他們隻說是提審,沒有想到是會見……我還以為,大概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見過戴伯母了。”靜漪輕聲的說,抬頭看著戴孟元因為遭到毒打而腫了的臉和因此被擠的簡直隻剩下一條縫隙可辨的左眼,還有勉強維持原貌的右眼。他是那麽清秀的人,此時變的極醜……醜的讓人心疼到無法用言語表達。她輕聲細氣的說話,就是怕呼吸重了些,都會讓他疼痛。她看著他的眼睛,說:“我那天知道你被抓進來,就開始想辦法。沒想到在警察署外麵,遇到戴伯母。警察去過家裏搜查了,她已經知道你的事情。這些天她四處托人活動,希望能讓你早日被釋放。”
她注視著戴孟元。
孟元臉上的肌肉線條有微微的扭曲。
“她現在怎麽樣了?”戴孟元問。有些急切,但並不慌張。似乎仍舊是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變的陡然間軟弱和慌張。
“我暗中讓人遞消息給她了,讓她不要著急。但是沒有用,她還是在托人……不過這樣也好,指不定是誰能幫上忙呢,你就很快會被放出去。”靜漪搖頭。她的身份,讓戴母並不信任她,而她也沒有辦法與其見麵,解釋她所做的努力。“伯母生病了。天氣又熱,她急火攻心加上中暑,正臥病在家。”
戴孟元放開靜漪,他背轉身子過去。
猛的,他拿起椅子來,對著牆壁甩過去。
“幹什麽?”看守一直盯著裏麵,看到戴孟元這樣,喝道。但是他並沒有進來。隻是繼續喝道:“老實點兒!不然馬上讓你回號子!”
戴孟元的怒氣似乎是因為這狠狠的一摔消散了些,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但仍背對著靜漪,也不出聲。
“孟元,為了伯母,也請求你……”靜漪說著,走的離孟元近一些,好讓他聽到她這麽低的聲音。她並不是理直氣壯的,因為知道這“請求”一定是違背他的心願,可她也不能不說:“能夠考慮一下自己,考慮一下你的家人,也……”
“不。”戴孟元說。
靜漪被這斬釘截鐵的一個字堵過來,愣在那裏。
“你看看我的樣子。”戴孟元轉回身來,指著自己,從頭到腳,“我沒有錯,靜漪。我沒有做錯任何事,這些人對我下黑手,無非是因為我說的做的,都是正確的。所以他們害怕了,他們要把正確毀滅掉,把他們的錯誤張揚給世人。”
“孟元……”靜漪看到孟元臉上浮現出一種激昂的神色。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臉上有這樣的神色。在他同他的朋友們聚會的時候,在他站在演說台上演說的時候,她都看到過。可是沒有一次,讓她覺得如此擔憂。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要說的,他們都和我說過了。看到我身上的傷了是麽?”戴孟元撩起袖子。血淋淋的新傷疊著舊傷,“剛進來的時候,他們對我用上了各種刑具。突然他們又告訴我,可以放過我,隻要我答應他們的條件。因為有人想讓我活著出去。”戴孟元目光炯炯的看著靜漪。幾乎是逼視的,他盯著她的眼睛。
靜漪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我心裏想,這會是誰呢?也許是你,也許是我母親,或者還有旁人!但不管是出於什麽樣的關心,想要把我從這裏撈出去,最終都要我配合。而我必須堅持我的信仰,隻有我和我的信仰贏了,才是真正的贏。所以我不能接受,以出賣我自己、我的戰友和我的信仰為交換條件,走出這道門。你能明白我嗎,靜漪?”戴孟元問。也許是意識到他這樣激昂的語調,對靜漪來說有些不適合,他的聲音變的柔和些,“如果你不能明白,靜漪,我想你並不明白,所以你才這樣子來了。”
“我明白。”靜漪說。
“你不明白。”戴孟元微笑著說。
“是,我是不明白。”靜漪承認,“可有什麽妨礙呢?對我們有什麽妨礙呢?我們的妨礙是這個!”靜漪指著鐵門。
戴孟元看著她。
“我要你從這裏走出去。”靜漪說。
“然後呢?”戴孟元問她。
“然後,再去實現你的信仰。隻有你活著,那一切才有意義。你才能看到你的堅持和你的相信,變成現實。”靜漪大聲說。
“他們是不會這麽容易放我走的。”戴孟元靜靜的說,“你太天真了,靜漪。你以為是這麽簡單嗎?我出去,一切就都一筆勾銷了?不會的。他們會繼續利用我的軟弱來控製我,再用我來打擊更多的人,讓更多的人付出高昂的代價,甚至生命……”
“那我們就走,我們離開這裏。”靜漪立即說。
“離開這裏,去哪裏呢?”孟元問道。
“去歐洲,去美國,去……去哪兒都行。孟元,我和你說過的,你也答應考慮的,不是嗎?”靜漪拉起戴孟元的手,她迫切的想要讓他體會自己的心情,也能夠考慮她的建議。但是戴孟元的反應並不是她預期。她心裏一陣發涼,但仍然堅定的說:“不管用什麽方式,我都會救你出去。”
“你會與你的家庭決裂的。你用你家庭的力量把我從這裏救出去,再和家裏決裂?”
“那我也在所不惜。”
“靜漪,不需要你這樣做。”
“為什麽?為什麽不要?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這是兩回事。靜漪,你要明白,我的目標,已經不是成為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我知道,醫術救不了國,醫術救不了民眾的命運。我要從事的事業,不是你能承受的住的。”
“我可以。”
“你連看到我受這麽點折磨,你都難以承受。假如有一天,我……”
“不準你說!”靜漪捂住他的嘴,“孟元,聽我一次勸。不過讓你具結悔過而已。換得一個自由之身,卷土重來,指日可待。”
“是麽,那麽容易?”戴孟元拉著她的手,重新攥在手心裏,微笑著問她。微笑,嘴角的傷口裂開,流出血珠子。靜漪慌著用手帕給他擦拭,被他阻止,“靜漪,你細細看我,告訴我,一個會出賣信仰、背叛同僚的人,是不是值得你冒著那麽多的責難和危險來挽救?”
“值得。”靜漪肯定的說。
值得,她恨不得對著全世界宣布,她覺得值得。
她覺得值得,她永不後悔。
“那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是不會寫悔過?書的。我沒有錯。我不會讓這個成為一個一生的汙點。我寧可受刑,寧可死去,不會屈服。”戴孟元堅持的說。他看著靜漪那蒼白的臉,有些不忍心,但仍然說:“這該是你預料當中的答案,靜漪。”
“就算為了我,暫時的退讓都不行麽?”靜漪問。
“靜漪,這不是能夠比較的。你重要,信仰一樣重要。”
靜漪看著戴孟元,問:“你有沒有想過,你願意為信仰而死……萬一你的信仰錯了呢?”
戴孟元仰起頭來,大笑。
他將靜漪擁在懷裏,停了笑,說:“那我也甘願為我的錯誤付出生命代價。”
“你不用付出生命代價的。永遠不會。”靜漪輕聲說。
“可憐的靜漪。”戴孟元傷感的說,“我可憐的、可憐的靜漪。我可憐的。你是真的不明白。”
靜漪眼睛裏湧進了潮水般的淚,可是她使勁的忍著。忍的身子都發顫。
總覺得自己滿懷著希望而來的,現在,希望在一點一點的消退。
可是她不能夠責怪他的。他,也沒有錯。
但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好半晌,說:“孟元,我隻是個普通的女子。從來沒有崇高的理想,也沒有龐大的野心,我不知道家國天下究竟是什麽,更不知道到底能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麽,要怎麽去改變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我隻知道,對我來說,你就是一切。假如能和你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去。”
“靜漪。”戴孟元專注的望著靜漪。
“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去德國也好,美國也好,去日本也好……孟元,我們一起走。有朝一日我們會成為一流的醫生。到那時候,用你的手,用我的手,去救更多的人。給他們強健的體魄,傳播給他們你認為正確的信仰……讓他們去實現你的理想?不行麽?用另一種方式為你的理想服務,不是也很好?”
戴孟元將她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