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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你就知道(1)

  之慎問:“哪位表少爺?大少爺嗎?”


  程儀點點頭。


  “那你替我們通報一聲,說我們等著。”之慎說。


  程儀先進去了。


  之慎轉頭看靜漪,靜漪搖了搖頭。


  之慎問:“你想到了什麽?”


  “和你想的一樣。”靜漪說。恐怕這下,是在劫難逃。


  之慎就和靜漪站在門外等著。


  說是裏麵在談事情,他們什麽也聽不到。


  靜漪還是第一次來父親的這間新書房。她仰頭打量著這看起來單調乏味的院子。從屋簷下看上去,梧桐樹高大的很,早已超過屋頂很多。這不知是哪一任王府的主人植下的梧桐樹……她呆看著樹林間的落葉。積年的陳葉,腐爛作泥了的。偶有新鮮的深綠色大顆葉子覆在上麵,倒覺得有些綠的突兀。


  “單單就麵積來說,這院子也夠大了,繞院子的圍廊走一圈,恐怕也需要一點時間。還有這麽多梧桐樹,書房裏得多暗呐。”靜漪說。


  “父親喜歡梧桐樹的好意頭。聽說最近閑來無事,最喜歡的就是在院子裏散散步。”之慎說。


  靜漪不知之慎指的好意頭是什麽,她倒是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有一天帶著她認樹:楸樹、槐樹、梧桐……認梧桐的時候父親說,梧桐樹最像人,小時候呢,腹內空空,念書多了,慢慢的把空空的肚子塞滿……她小時候很胖的,父親拍拍她圓滾滾的小肚皮,叫她胖漪兒……靜漪轉臉看書房門,仍緊閉著。


  也隻過了一會兒,那門就開了。


  靜漪和之慎忙轉身,見出來的是趙宗卿,兩人齊聲叫了聲表哥,也都看出來,趙宗卿麵色不佳。


  趙宗卿對靜漪說:“進去吧,舅舅在等你。”


  之慎想要一起進去,趙宗卿攔了他一下。


  之慎看到趙宗卿的眼神,等靜漪進去,低聲問:“怎麽著?父親說什麽了?”


  “回頭你就知道了。”趙宗卿拿著禮帽略扇了扇風,扣到頭頂,說:“我先走一步。還有差事要辦。”他說完也不再理會之慎,疾步離開。


  “大表哥!哥!”之慎不甘心的叫著,就見趙宗卿的身影在圍廊裏簡直如同逃離的狡兔,他搔了下頭頂,說:“跑什麽啊,我能吃了你啊?”


  “九少爺。”之了站在他背後,叫道。


  之慎回身,沒好氣的說:“知道了,老頭子在裏頭罵人,別吵著他,是不是?”


  之了沒有說什麽。之慎的心緒不好,他看的出來。


  之慎凝神聽了聽裏麵,聽不到動靜,走近些,再要仔細聽,之了攔著他,低聲提醒:“九少爺,非禮勿聽。”


  之慎倒樂了,說:“你小子知道什麽是非禮啊?還非禮……”他一手撐住門框,耳朵順便也貼了上去。


  裏麵還真安靜,難道靜漪和父親什麽也沒說?


  照父親的脾氣,這會兒不該拿硯台打小十了麽……


  靜漪進了書房之後,到見到父親,除了喊他一聲父親,還沒有機會說出一個字。


  程世運坐在桌案前,握了一管毛筆,正在寫信。


  陽光都被院子裏那些梧桐樹遮住了,書房裏一排窗子幾乎起不到什麽作用,白日裏,程世運要是想寫什麽讀什麽,也得開了台燈。


  靜漪望著父親桌案上那盞綠色燈罩的台燈,碧瑩瑩的,很是好看。


  燈光下父親握著細細的毛筆的手,顯得比平時要溫暖些……忽的那支筆停住了。


  靜漪就見父親將筆擱下,對著光從頭到尾看了遍,顯然是覺得很滿意,疊了信紙,塞到信封裏去。信封上的收信人已經寫好。


  程世運裝著信瓤,看看默不作聲的女兒,說:“說吧。”


  靜漪背著的手,攥的緊緊的貼在後腰上,仿佛這樣能給她很多力量


  “嗯?”程世運將信封放下,拿起他的煙鬥來。


  “父親,我來請求您救救孟元。”靜漪說。


  程世運裝煙的手勢動作都沒有絲毫的停頓,垂著眼簾,專注極了,似隨口的問道:“孟元?”


  靜漪咬了咬嘴唇,就在此時,父親的目光掃了她的臉一下,她頓時覺得這輕飄飄似的目光裏仿佛含了什麽東西,讓她的臉瞬間燒的火熱,心不由自主的就被從腳底向上湧的熱血充滿了似的,這股力道簡直讓人不堪重負。


  她咬著牙說:“孟元……戴孟元……是我的朋友……父親,孟元被抓進了警察局,起先關在半步橋,忽然被轉移到了炮局。可是他隻是個學生,從來不做壞事。父親,您能不能想辦法救救他?”


  程世運將煙鬥掂在手裏,一味的看著女兒著急的樣子,穩如泰山。


  “父親!”靜漪走上前,手按在桌案上。


  她的臉通紅。


  程世運靜默。


  他有二子八女。女兒們不能說個個傾國傾城,至少是如花似玉。而麵前這一個,既是年歲最幼的,是她們姐妹裏最美麗的,大約也是性子最倔強的。


  此時紅了臉的窘迫著急、泫然欲泣的模樣,實在是少見。


  她長的很像她母親……


  “你說的這個人,我以為他並不是很安分。”程世運緩緩的說。眼下他並不著急。


  “父親,為了國家和民眾的前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以為並不能稱為不安分……不能因此毀掉他的前途,更不能因此就要了一個人的命。”靜漪說。


  程世運微微笑了笑,說:“他為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我並不關心。漪兒,你說實話。”


  靜漪按在桌案上的手團了起來,“父親要我說什麽實話?”


  “說你憑什麽為了這個人,來要求為父做那等會招來大麻煩的事?”程世運問。


  “父親,孟元……我會與他在一起。”靜漪盯著父親手上的玫瑰煙鬥。


  “‘在一起’是什麽意思?你們年輕人總有些新詞。”程世運又問。


  “父親,我會跟孟元……成婚的。”靜漪回答。她想這句話都說出來了,父親手上那個煙鬥,會不會衝著她就砸過來?


  當然沒有。程世運照舊端著,一手拿著煙鬥,一手拿著煙袋。甚至還特別的看了看煙袋上綴著的那個玉竹配件,盤弄了兩下,才問:“這是你的打算,還是他的打算,還是你們的打算?”


  “這是我的打算。”靜漪說。父親沒有立即動怒,她心還是咚咚跳的急。


  “你已有婚約在身,漪兒。”


  “那不是我的婚約,是您同陶家的婚約。父親,我要求婚姻自由。”


  程世運有半晌不言聲。


  他慢條斯理的按著玫瑰煙鬥裏的煙絲。


  煙袋被他丟回桌案上。此時桌案上打開的那個小巧的黃花梨百寶嵌文具盒子裏,黑絲絨的底子上嵌著各式各樣的煙鬥,象牙嘴的,翡翠嘴的,珊瑚嘴的……各色的煙鬥在燈光下有著迷離的光彩,十分的好看。


  他將手裏這隻琥珀瑪瑙煙嘴的煙鬥點燃,輕輕的用煙嘴指了下桌案上的信封,問:“知道這是什麽嗎?”


  靜漪低頭,隻看到信封上抬頭那一個“陶”字,她心就是一沉。


  “父親……”


  “陶公到北平已有數日之久。此行雖輕裝簡從、刻意逼免驚動人,還是有不少故交得到消息,紛紛與之相聚。以我同陶公的交情,本應是最早給他接風洗塵的,怎奈至今我都沒有同他見上一麵。原因無非是我的女兒,鬧著要退婚。在這個時候,我有什麽顏麵去見他?”程世運不緊不慢的說著,也不看靜漪,“然不見終究不是個辦法。此次換了新宅邸,請陶公來家中遊園,也是個好理由。故此下個帖子請陶公攜眷登門,彼此一敘,順便接風。”


  靜漪聽出父親話裏的意思,恐怕陶家人裏,更是要包括那陶驤在內了……她幾乎沒有經過思考的,說:“就算我不能與孟元在一起,也不會嫁進陶家。父親既送我去接受新式教育,總不會期望我還是守舊的思想。在學堂裏學到的知識,也應該學以致用,日後靠我的雙手,自力更生。”


  “你的這個態度,我倒是很欣賞。”程世運的煙嘴點著靜漪,問:“是將來也不靠家裏的意思嗎?靠你自己也能將書讀下去、自食其力?”


  “父親,”靜漪熟知父親的脾氣,她並沒有接著父親的話往下說,而是說:“父親,不管當年您同陶伯父是怎麽樣的一段恩怨。他救了您的命也好,給了您在西北五省甚至往蒙古和俄、國通商、建鐵路的什麽便利也好,還是您給了他的軍隊什麽樣的支持也好。那是您和他之間的事情。事情總歸是一碼算一碼……難不成您在西北五省的大筆投資,獲益良多,還不能滿足,必要將其經濟命脈進一步掌控?”


  程世運微笑,說:“你說的對,一碼歸一碼。你既是如此看待這樁婚事,必是已將我們看的不堪。那麽你同我這個生意人父親,不如也這樣清清楚楚的來個交易。”


  靜漪沒有想到父親會如此直接的說出來,一時無話。


  “我倒不是不可以出手。”程世運說。


  “父親!”


  “但是你要明白,退婚,在當今並不是新鮮事。最近孔黃兩家就因為此事,傳聞沸沸揚揚,彼此很不愉快。盡管如此,你也不必拿這個來同我談判。陶公開明。他定會理解新時代新女性向往婚姻自由。況且陶家也不缺門當戶對的兒媳人選。咱們退婚,自然有人願意將女兒嫁進陶家去。這個不成問題,咱們且放在一邊。”程世運說著站了起來,“當然,你也須明白,我不一樣。我思想還是守舊的很。婚姻大事,講究的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再者,承諾就是承諾。在我,隻許人先毀約,不能我先食言。況且毀約也得有毀約的說道,食言也自有食言的理由。我總不會讓人說,開著銀行、做著大買賣的程世運,在這麽重大的事情上,竟然說話不算話!”


  “父親,這根本不能混為一談!”靜漪說。


  “不!在我看來,就是一回事。”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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