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發怔(2)
杜氏看著靜漪出門,之鸞也跟了出去,拿起茶碗來,掂在手中,轉臉對宛帔說:“還是孩子嘛……宛帔,別太據了她。還能再留她幾天呢?”
宛帔聽杜氏這麽說,倒真的怔住。
杜氏喝口熱茶,看看滿屋子的人,說:“漪兒喝酒,恐怕心裏也是有事的緣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去吧。有些事想開了,總比想不開好。是不是?”
“我是怕她……”宛帔心怦怦跳。
“你就是左怕右怕。怕什麽?漪兒明白的很。該怎麽做,她已經知道了。”杜氏望著她,隔了一會兒才說:“老爺也說,咱們這回恐怕真的是得準備嫁女兒了。”
宛帔先轉臉看看門口,靜漪早已經出去了……
靜漪出門來,見之慎的長隨程倚在外麵候著,把他叫過來,吩咐他出去同大管家說,差人去趙家問老太太、姑太太安,就說太太說的,讓來問問老太太是不是好些了,另告訴姑太太,太太今日不得閑,改日去探望老太太的。程倚答應著走了。靜漪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就往西跨院去。秋薇要跟著她,她沒讓。
嫡母的話讓她心裏有些不安。
努力的回想著昨晚,想來想去其實都模模糊糊的。
她慢慢的走著,漫無目的地,停下來腳步時,就走到了池塘邊,一池錦鯉此時僅有幾條懶洋洋的浮在水麵上,遊的極緩慢。同夏日的熱鬧截然不同。她輕輕的拍了拍手,這幾條錦鯉張大了口,卻沒有吃到魚食,不耐煩似的一翻身,遊走了……她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走到這裏來,上次來,還在三四個月前。
“小姐。”
靜漪轉頭,看到四寶。
四寶將手中的魚食遞給她,她展顏,接過魚食來,又有些悵然,握在手裏,說:“魚兒也這樣,手中無餌,也不肯睬的。”
她望著呈深綠色的水,幾尾懶魚露著背鰭。
四寶見她沒有別的吩咐,就退到了一邊。
靜漪抓了一把魚餌散下去,片刻之後,錦鯉便爭先恐後的冒出水麵來。她一把一把的撒著魚餌,錦鯉就成群成群的躍出水麵。這條擠著那條,這個壓著那個,鬧成一鍋粥似的……她將最後一把魚餌撒下去,轉頭看了看剛剛來到自己身邊的之鸞。
之鸞盯著搶餌的魚群,說:“為了這口吃的,爭先恐後,互相傾軋,醜態百出,人物一理。”
靜漪不語。
之鸞問:“昨兒晚上你真醉了?”
靜漪反問:“不然呢?”
“真醉還是裝醉,隻有你自個兒心裏清楚。真醉了,大不了就是酒後失儀,丟大家的臉罷了。若是裝醉,你心機真深不可測。”之鸞說。她見靜漪不回嘴,冷笑道:“看來我猜的沒錯,是裝醉了。真不愧是你娘的女兒,就那麽想勾?引男人?誰說的程家十小姐端莊文雅,隻知道讀書?讀書固然是好,我們都比不上的。降服男人也是有的是狐媚招數兒,更是我們不及的。這麽狐媚子霸道的,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姨太太養的嗎?你不是誓死不嫁陶驤麽?還三分酒氣蓋著臉,投懷送抱去做什麽?難不成是你的心上人被你妨死了,眼看著名聲壞了,陶家要悔婚了,知道嫁不到更好的人家了,就使這下三濫的招數?我們昨兒可是去的快了些,要是慢兩步,還不知你要做出什麽來呢!那陶驤豈是個傻子?他難道不知道,你現如今值幾斤幾兩?父親拿你保那礦山的開采權,你也得值那個價兒,誰知道你……”
“七姐。”靜漪叫之鸞。
聲音不輕不重的,恰好讓之鸞聽的清楚。
之鸞住了聲。
“啪”的一下,一記耳光抽在她臉上。又脆又響又狠。
之鸞捂著臉,見鬼似的盯著靜漪,愣了片刻,她陰狠的說:“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她說著抬手便揮過來,被靜漪一把抓住手腕子。
“你出口就傷人,沒想到會挨巴掌?這一巴掌,打你對我娘不敬。你敢再說她一個不字,我不但敢打你,還敢和你同歸於盡。”靜漪說。
“你放開我!”之鸞也不是個慣會和人動手的。何況她和之鳳從小欺負靜漪,靜漪從未像這樣膽敢反抗,她一時惱怒又不知所措,竟懵了。
“你說的話,我字字都聽了個清楚,也字字記在心中。七姐,有句話,我要跟你說。你挺清楚,也記住。”靜漪製住之鸞,盯著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說:“程家,是不賣女兒的。”
靜漪鬆了手,說:“我與陶驤有婚約在前,履行婚約是天經地義的事。隻要他願意娶,我願意嫁,與旁人何幹?況且父親經營有道,根本不需要拿任何一個女兒去換什麽。你這是在侮辱父親。父親會把區區開采權放在眼裏?你未免太小瞧父親、太看輕程家。”
“你胡說,我哪有侮辱父親?”之鸞被靜漪搶白,頓時更慌亂。她隻是一時衝動,並沒有想清楚後果。
靜漪看著之鸞,決定把話說出來:“我知道你厭煩我不是因為我給程家丟了臉。你厭煩我不是因為外麵的男人,而是家裏的男人。明白告訴你,七姐,我從沒把他當成男人看。”
“你閉嘴!”之鸞被靜漪一言戳中痛處,臉都白了。
靜漪仿佛看到年輕了二十歲的三太太站在自己麵前。想起三太太對母親的處處刁難,她忍不住想要言辭間再傷害之鸞一番,然而她看到之鸞眼裏閃著淚光,卻不禁覺得自己臉上也被之鸞打了一巴掌似的,忍住了。
“混蛋!狐媚子!從今往後不準你對他……”之鸞氣的渾身發抖。
靜漪也不看她,一轉身,剛走了兩步,之鸞的罵聲戛然而止,她便看到了迎頭而來的章了。
她愣了下,之了在她麵前三步遠處站住。
“什麽事?”她見之了是有事的樣子,問道。
“門上給小姐您送來一封信。”之了雙手將信遞上。
靜漪將信接過來,看看之了。
之了請她先走。
靜漪走出好遠,沒有聽到之了的腳步聲,她也沒有回頭。
和之鸞的一番唇槍舌劍,槍尖劍刃都留在心上。
她回房去,先擦了把臉,才將信拿出來。
信封上寫的是程靜漪小姐敬啟,落款是金潤祺拜上。
她展信一閱,金潤祺希望能夠和她見一麵。
信裏留有電話號碼。
程靜漪這天照約定時間來到賽馬會的會館外。
時間地點都是她定的。
因為出來一趟不容易,又不想和家裏明說出來見的是金潤祺,就打著請慧安吃飯看戲、要之慎作陪的旗號出來。見過金潤祺之後,她還要趕著去赴慧安的約。因慧安馬上也要回上海了,之慎對慧安那不冷不熱的態度,讓杜氏也有些暗暗著急。靜漪有心幫忙,事先同之慎說好,讓他負責接慧安。
車子好容易開到會館門口卻被看門人攔住了,向他們索要請柬。原來今天會館內有重要宴席,所有場所都臨時封閉了。
她看到一輛接一輛的汽車駛入會館的大門,問客氣地看門人:“請問今天有什麽活動嗎?”
“是金大公子在這裏舉行招待會。”看門人說。
靜漪問:“金碧全先生?”
看門人點頭道:“正是。”
靜漪想了想,不料這麽巧,金碧全在這裏有招待會。她聽說二表姐夫婦要在離京南下前宴客的。眼下既然金碧全在這裏,通過他進去倒不是不可以,隻是若碧全知道,無暇必然也就知道。無暇對於她的事從來上心,此時就不知會另生出什麽枝節來了……她沉吟,想著要怎麽辦。
“小姐?請不要擋著後麵的車子。”看門人說。
“咖啡館不開放嗎?”靜漪並不死心。
“哦,咖啡館倒是開放的。您讓車子開到馬場西側,咖啡館正門在那邊。”看門人露出微笑來,替開車的寬叔仔細指點方向。寬叔將車子倒了倒,往馬場西側開去。
賽馬場很大,繞半圈頗花了點時間。
靜漪看了看懷表,已經三時半。她注定要遲到了。
停車靜漪就吩咐:“四寶,你和寬叔在車上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好的,十小姐。”四寶還是下了車。
靜漪看看穿著藍色竹布衫褲的四寶,年輕而有些憨氣,和之了是完全不同的樣子。之了這幾天都不見人,回到父親身邊跟進跟出了。靜漪轉身往咖啡館的窗子看了一眼,靠近窗子的位置,一個穿著白色旗袍的年輕女子已經站了起來。她快步走進咖啡館去,西崽給她帶路。
金潤祺站在位子旁邊,見她走到跟前,對她鞠了一躬,說:“程小姐,你好,我是金潤祺。”
這幾個字念的鏗鏘有力,極似日語的發音節奏。
靜漪點了下頭,道:“你好。”
“程小姐請坐吧。”金潤祺等靜漪坐下,才坐了。
西崽問靜漪要喝什麽,靜漪要了咖啡。
“一樣的。”金潤祺說。
等咖啡上來的工夫,兩人互相打量了一番。
靜漪見金潤祺今天又是一襲雪白的旗袍,不由得想起那日偶遇的一幕。她的目光落在金潤祺手邊的孔雀藍色披肩上。如此奪目的色澤,金潤祺穿戴起來,毫不見怯。比起那日和服的風姿,又是另一種氣度了。
隻是靜漪看著,總覺得金潤祺身上不知有種什麽東西,會讓她不舒服。
金潤祺等咖啡上來,親手給靜漪的杯子裏加了鮮奶,說:“程小姐穿紫色真美。”
“謝謝。”靜漪謝絕了她加方糖的舉動,將咖啡杯挪到麵前來。
她穿了深紫色的袍子。
天氣冷,出門前還毫不猶豫的在外麵套了貂褂,略顯臃腫。
金潤祺往自己杯子裏丟了一顆方糖,說:“他喝清咖啡的。我總想學點他的習慣,可是這一樣無論如何學不來。受不了那份清苦,就放一顆方糖。苦中還是有點甜最好。不然真挨不住。”她說著,用銀匙攪動著咖啡杯,攪起一個小漩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