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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無聲地退下去(1)

  “小心些。”靜漪輕聲說。


  陶驤扶了牆,看她。


  樓上廊裏的燈照不了這麽遠,他看不太清她的臉,她的聲音也有些忽遠忽近……他轉身,走的就更慢。他一級一級的台階踩上去,慢的時間都像是要定格了。


  靜漪隻是小心提防著他摔倒,並不硬是要上前去扶他。


  心裏也還是有點氣,這個人,不知道好歹……雖是這樣,她還是低聲地叫張媽。


  聲音壓的很低,生怕驚動了人。


  她扶著欄杆等著,覺得張媽伶俐,不會讓她喊第二聲。果然張媽片刻便麻利地出現在樓梯下方,順手開了一盞燈,仰頭問她有什麽吩咐。


  “去給少爺準備碗解酒湯。”靜漪說。


  張媽點頭去了。


  靜漪就看著她藏青色的身影迅速的移開了,倒發了一會怔,轉頭看看陶驤,依舊不緊不慢地上著樓,簡直就差沒有倒著走了。她倒也不著急,隻隨著他的步子往樓上挪。兩人似乎在比著誰能走的更慢些……待走到樓梯盡頭,靜漪一額的細密汗珠。


  她叫秋薇來,把筆筒和鎮紙都給她。想起陶驤有睡前洗澡的習慣,不知道醉成這樣是不是還要洗,還是交待了秋薇放洗澡水,說:“開了水喉擱著好了,我去關。你就歇著去吧。”


  秋薇無聲地退下去。


  就這麽會兒工夫,陶驤已經離了靜漪的眼。靜漪穿過起居室,看到陶驤已經進了臥房。似乎是到了個陌生的地方,他四下裏看了看,才照著床去了。


  靜漪想要喊他換衣服,已經來不及,陶驤一轉身便躺上了床。身子像沙袋一般沉重地倒下去,柔軟的床榻便陷下去一大塊。


  “小姐。”秋薇從浴室出來,悄聲叫她。


  靜漪擺擺手讓她離開。


  知道秋薇是擔心她應付不過來,她說:“去吧,沒關係。”


  秋薇到底是等著張媽把解酒湯送上來,幫著端進去之後才關了房門回自己房間休息去。


  終於剩下靜漪一個人對著還算安穩的陶驤。


  陶驤和衣而臥,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連靴子都沒脫,她不禁有些氣悶。


  叫他起來喝湯,他沒有任何反應。


  她猛的想起浴室裏洗澡水還放著,忙跑進去關掉。浴室裏蒸汽騰騰,鏡子上蒙了一層的白霧,她回頭看看陶驤。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起來洗澡的意思了吧。她拿了毛巾和熱水過去,擰了一把濕毛巾,想給他把臉。


  毛巾有些燙手,給他擦著臉,他卻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靜漪從來都沒有這樣照顧過人,忽然有點心慌,毛巾丟在水盆裏,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有那麽一會兒,她好像完全感覺不到他在呼吸。心裏就一頓,隻好湊近了些。他的呼吸很緩慢,酒氣沉沉的,竟然有些涼意。


  她是發了一會兒呆,看著他方正的下巴上冒出的髭須和沉睡中皺著的眉,不知不覺手就落下去,他滾燙嘴唇上方,髭須刺到她的指尖,一陣酥麻……她驚覺,剛要收手,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靜漪嚇怔了,一動也不動。正不知他要如何,他卻很不耐煩似的又推開她的手,並且翻了個身。


  靜漪受這一通驚嚇,也不敢再驚動他,幹脆把他扔在那裏,開門出了臥室,站在起居室裏半晌,心還是在狂跳。懊惱中看著自己那些東西四處堆放著,又是另一種心煩。她找了箱籠的鑰匙出來,逐一地打開箱子,翻檢著。


  其實沒什麽好收拾的,離家前,母親仔細地連箱子裏都有什麽,都做好了標記,寫在專門的一個小賬本上交給她。哪一箱是冬衣,哪一箱是夏衣,哪一箱是春秋的……閨房裏的細軟,母親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時間,替她準備的色色齊全。還有些貴重的東西,也都做了特別記錄。尤其杜氏母親給她挑的幾樣古董,說是放在房裏擺一擺,看到了就想著娘家人也在身邊的意思,或可以解一下思鄉之苦……她把其中一樣拿了出來。


  寶藍色的錦盒裏,一尊白玉觀音。


  其實是杜氏母親想要這尊她擺了十多年的觀音像跟隨她出嫁,好保佑她的意思吧……


  靜漪抱著觀音像回到房間裏去,四處看了看,這麽大的臥房,卻一時也找不到個合適的位置。忽又見陶驤依舊那樣躺在床上,連被子都沒有蓋……這樣下去,萬一著涼,說起來,定是一段故事,還是她落不是。


  她隻好放下觀音像走過去。要給他蓋被子,少不得先給他把靴子脫了。


  他的靴子很緊。她掰著靴底,費了好大的勁,才脫下來一隻。忍不住拿在手裏就想用靴底去敲他的頭,哪知道剛舉起來,他的手臂就晃了一下,她嚇了一跳,忙把靴子放在身後……幸好他隻是搓了下鼻子。


  靜漪把手裏的靴子扔下,又給他脫下另一隻來。


  “早知道……讓你睡客廳……”她低低地咕噥著,從櫃子裏取了被出來,給他蓋上。看他還穿著襯衫馬褲,半晌,才過去,替他解開了衣領下的紐扣。腰帶係的也緊,她看了看,卻下不去手去鬆開一扣……他身子真沉,幸好她受過訓練,搬動動彈不得的人,還是有點技巧。饒是這樣,她仍累出了一身汗,才讓他在床上躺端正了。再給他蓋好被子,她已經沒有力氣再想其他的了。


  強撐著去洗了把臉,回來匆匆地往床上一躺,幾乎是在關掉床頭燈的一瞬,她就跌進了黑甜鄉……隻是也許是錯覺,她好像在這之前是聽到了一聲很愜意的咕噥。


  隻是已困到神誌不清了,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夢到的應該是白獅。毛茸茸的白獅,在她麵前四爪朝天地翻滾著,摸摸它的腦袋,它會舔舔她的手……


  ……


  陶驤睜眼,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在哪。


  他轉頭看了一眼,靜漪縮成一小團,在床的另一側,是他伸直手臂也觸不到的距離。


  他看了眼腕表,早已經過了他每日晨練的時間。頭有點沉,昨晚的酒還是喝的過量了。他隻能記得自己是怎麽走上來的,後來的事,印象模糊。


  他動了動身子,發覺衣服完好,又看了靜漪一眼,才起身進了浴室。


  洗好了出來,他見靜漪仍是那個姿勢,不禁走過去,擰亮了她這一側的床頭燈。燈光下她的睡容依舊是端莊的。隻是有些過於端莊,好像連睡夢中都緊繃著神經似的不得放鬆。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關了燈離開。


  陶驤下樓出門,圖虎翼已經守在這裏等他。一旁還有岑高英。


  他不想岑高英一早也在這裏候著,邊走,邊聽著岑高英的匯報。走到大門邊,岑高英也匯報完畢,等著他的示下。


  “讓棲雲大營負責明日內衛。”陶驤說。


  “七少!”圖虎翼叫道,“內衛這麽重要的崗,不能交給棲雲營的人。二爺早就已經安排好了人手。”


  陶驤看岑高英。


  “我同意圖副官的看法。二爺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是一方麵,再說棲雲營,向來是不見大少話,恐怕……”岑高英也說出他的擔心。


  陶驤說:“照我的意思傳令下去。二爺問起就說是我說的。”


  “是。”岑高英見陶驤心意已決,領命而去。


  圖虎翼還是不甘心,憤憤然地道:“七少,棲雲營的人,我是信不過的。明明是七少你轄下,他們還隻聽大少的,從來沒把咱們放眼裏。要我說前日七少發作的還是輕了,棲雲營辦差辦砸了不是一兩回,崩他一兩個,管保老實一陣子。看誰還敢拿……”


  陶驤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稍安勿躁。”


  “七少,話是這麽說,明天可不是一般的日子,內衛太重要。而且萬一出了狀況,調動不利……”


  “我調他們不動,我看誰還敢調動。”陶驤說著,戴上手套,低頭撣了撣上衣。“好了,跟我去騎幾圈,這些事,自有人操心。”


  圖虎翼這才發現他穿的是騎馬裝,知道他今早要去騎馬了。


  他說:“七少,還是讓我帶侍衛排的人負責內衛吧?咱的人一個頂一百個……了?七少?”


  陶驤就是不回話。


  圖虎翼還是一邊走一邊在陶驤耳邊不住嘴地了嗦。


  陶驤被他纏磨不過,喝道:“再多了嗦一句,在這裏罰站。”


  圖虎翼被他噎的瞪眼,委屈地閉著嘴哼了兩聲。


  陶驤這才覺得耳根清淨些,便奔馬場的方向去。


  圖虎翼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時間還早,陶家大院還沒有完全醒來,隻有零星幾個仆人在巷子裏灑水清掃。


  陶驤走的極快,到達馬廄才慢下腳步。


  陶家馬廄裏多的是駿馬。陶驤走兩步,停一停,看一看,偶爾問馬夫幾句。清早馬夫們都忙著伺候馬匹,見陶驤來了,不得不暫停下來手上的事。陶驤揮揮手示意他們不要管他。


  專門負責他的馬的馬夫老李正在收拾賽雪的欄。


  陶驤見賽雪欄裏空蕩蕩的,大聲問道:“把賽雪放出去了?”老李耳背,他同他講話,要格外的抬高聲量。


  老李放下鐵鍬,見是他,忙放下鏟了一半的馬糞,笑道:“是,七爺。賽雪在場裏跑著呢。”


  陶驤點頭。抬頭看看隔壁柵欄裏,靜悄悄的,便問:“那個怎麽樣?”


  老李歎口氣,說:“這幾天又鬧脾氣,我怕它咬,隻好每天放下草料就跑,都不敢進去收拾馬糞。七爺遠遠地看看吧。吃的有賽雪三個還多,瘦的隻剩下賽雪一半大了,都快給馬糞埋了……這馬廄裏就是它那裏最臭。”


  圖虎翼聽著,忍不住笑。


  老李看他,說:“圖副官還別笑,你陪七爺去看看吧,就沒見過吃這麽多還這麽瘦的馬。我伺候馬伺候了大半輩子,從來沒見過,從來沒見過……”


  他開始重複“從來沒見過”,這是他最近才添的口頭禪。


  “瘦驢拉硬屎,瘦馬也拉硬屎麽?”圖虎翼笑著,先往前走,去看看那匹烈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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