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白獅(1)
“白獅。”靜漪回答。
陶驤轉身就走。
靜漪分明聽他鼻子裏出了點氣的……
出了馬廄,他也不說穿上大衣。
“陶……”她張口叫他,忽然看到馬廄門口有兩個人影掠過,前頭那個是爾宜,急著對她擺手,她知道爾宜的用意,不言聲地去追陶驤。
陶驤出來被冷風一煞,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時間已近午夜,此時卻有種極致的安寧似的。
他慢慢地係著大衣扣子。
回去的路他沒照來時走,繞的遠了些。
偶爾有提燈的下人經過,不是巡夜的,便是辦差的。
靜漪看陶驤倒還好,雖然剛剛隻是草草擦了把臉,總是不失形狀的;可是她經過這一番折騰,總覺得淩亂不堪。有心說這就回去洗澡,又怕耽誤了前頭的事,隻好硬著頭皮往前走。
陶驤距離她兩三步遠,並且始終是這麽個距離。
她踩著地上的六角石塊,一步一塊青石,漸漸地跟著他走的遠了。再抬頭時發現他們倆在一處花園中。她看看,白天來過的,是正殿後院的花園子。
有人在爭執。
靜漪和陶驤不約而同地隔著花木一望,隨即停下腳步來。
靜漪愣了愣,是陶駟和雅媚。
此處不止是花木茂密,還有石竹石筍掩著,正在爭執的兩人應該是看不到他們的……靜漪在暗影中看看陶驤,陶驤不動。她聽著雅媚在對陶駟發脾氣。
“別跟著我來!”雅媚原本清亮的嗓音有些沙啞,看上去,腳步也有點淩亂。
靜漪往一旁閃避,同時深吸了口氣。
“我不跟著你,倒跟著誰去?”陶駟問。壓低著聲音,是百般俯就了。
雅媚完全不領情的樣子,冷笑道:“你少拿甜言蜜語來哄我,我不吃這套。你敢再跟著我,我就敢同父親和母親說去……”
“雅媚!”陶駟高聲。
好半晌都沒有聲音,兩人也不離開。
靜漪不知不覺地靠在石筍上。
陶驤手抄在大衣口袋裏,似乎也完全沒有打算現身。
“陶禦之,我同你十載夫妻。從決定嫁你那日起,就想這輩子多少驚濤駭浪,都陪著你過。榮華富貴我有,錦衣玉食我有,若說我還缺什麽,缺的就是一個你……可你讓我從此以後,如何自處?”雅媚字字句句清晰無比。
靜漪隻能看到她一個模糊的側影。
平日裏是多麽活潑的女子,她以為雅媚是不會發脾氣的……
陶駟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似乎給雅媚更大的刺激。
“你曉得我是什麽樣人,這個事情你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給。我為什麽嫁進陶家,就為什麽離開陶家。我離開,瑟瑟是一定要隨我走的。你敢同我爭瑟瑟,我就敢和你同歸於盡。”雅媚冷冷地說。
“你醉了,雅媚,回房休息。這些話我當沒聽過。”陶駟說。他說著過來拉雅媚的手。
雅媚後退,躲開陶駟的手。
陶駟說:“你是碰都不想再讓我碰了麽?我告訴過你……”
“我不相信。陶禦之,你別忘了陶家不成文的規矩也是規矩。你是真想讓她進門,門兒在哪兒?”雅媚打斷陶駟。仿佛已經氣狠了,不知到底要說什麽才解氣。
“回去休息。等你清醒再說,你現在不成樣子。”陶駟耐著性子。
“我還要什麽樣子?是要靜漪那樣,等老七給她娶一堆姨奶奶回來圍著她轉,她也不會吭聲,是吧?可我姓許,不姓程。我沒那麽好性兒,由著你欺負。況且我許家嫁女兒,也不過是因為許家的女兒中意陶家的兒子,不涉其他。”
“雅媚,非把話說的這麽難聽?讓人聽見了什麽意思。”陶駟薄怒。
“我哪裏說錯了?”雅媚反問,瞪了陶駟好久。然而再開口聲調就降了下來,“陶禦之,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是怎麽說的?”
陶駟不語。
“這些你都忘了,我還指望你念著什麽情分……我不是沒給你機會。一再忍耐,人前人後都護著你,你當我是為了什麽?”雅媚顫著聲,轉身就走。
“我愛你,直到我雙目閉合。祈求你肯成為我的妻,讓我的心能得到安慰。我會一生愛你,永不言棄。”陶駟輕聲地說。短短的句子,仿佛在夜裏吟誦一首詩。
雅媚腳步遲滯了片刻,還是狠著心沒有回頭。
但是她說:“我有多傻,竟會信你。信這些話會成真。”
陶駟追上去,拉住了她。
雅媚揮手便是一巴掌。
她以為陶駟會躲開,可是陶駟沒有躲。
一巴掌響亮地刮在陶駟臉上。雅媚呆了片刻,還沒有反應過來,陶駟低頭,一個吻迫著雅媚後退,直退到一旁的陰影中去了……靜漪瞪著眼睛,完全呆住了似的,已經不知道這會兒要怎麽樣反應。
陶驤的手來到她麵前,遮住了她的視線。
他衣袖上有酒氣。
靜漪心怦怦跳的急,此時才覺得耳熱心慌。她想要轉身,左轉右轉後轉都沒有路,而往前,就會撞上那一對……其實也看不見什麽,隻是單單一想,她就發窘,簡直眼前都要黑了。
“跟我來。”陶驤低聲說。
他放下手,悄悄轉身,從另一條隱蔽的小路帶著靜漪穿過花園。一路上靜漪不是被樹枝碰到,便是被石頭刮到,還得將腳步放的慢之又慢以免驚動了隱秘中的那一對,此中辛苦自不必說。進門前她匆促間回頭看了眼花園裏,隻有花燈樹影而已……她見陶驤等在那裏,跟上他進了後堂。
他們倆一去許久,回來又都有些不齊整,尤其靜漪,神色中難免有些倉皇,堂上的眾人都看在眼裏,卻沒有人問。
陶驤自然覺得犯不著跟誰解釋,靜漪到此時也不好主動開口去說,反而顯得此地無銀起來。隻是這份兒別扭當真弄的她十二分的不自在。從金萱手中接了麻將牌過來,倒正經是輸了幾把……靜漪身旁原先雅媚坐的位子上,如今是符黎貞。
符氏輕聲道:“二妹晚間多喝了兩杯,就上了頭,說是出去透口氣。怎麽你們沒遇到?”
“她今兒晚上也是心不在焉。”陶因清說著,瞟了靜漪一眼,“合家一年一度守歲,倒都迫不及待地出去。”
符氏抿嘴一笑。靜漪隻盯著手上的牌,裝作沒聽到這話。
她搓著骨牌,卻覺得雅媚剛剛那怒中的言辭,其實別的都沒有什麽,唯獨提到她的那幾句,簡直字字句句跟鋼針一樣地紮人。而且越到後來,越疼……
等到時至子時,院子裏鞭炮齊鳴。
好玩兒的丫頭小子們在院子裏放花炮。
符黎貞帶了麒麟兒來,卻隻讓麒麟兒在老仆肩上坐著遠遠地看,並不讓他下地。
靜漪隨在陶老夫人身側,看兩位年輕些的老姑奶奶竟然童心未泯,拿了線香下去,讓丫頭們陪著點花炮玩,真是活潑的可以……靜漪原本是有些怕鞭炮爆炸時發出的巨響,此時看著花炮滿地,在寒夜裏這明亮的煙火竟然帶來一股別樣的溫馨和暖意。她看著看著,也就漸漸放下了其他的心思。
陶爾宜帶著丫頭從外麵跑進來,高高興興地去跟老姑奶奶們一起放花炮。
她喜歡那種叫做“五鼠鬧東京”的花炮,點燃了會有五隻小老鼠從花盒子裏鑽出來滿地亂竄,非惹的人跳躍躲避起來不可,當真是熱鬧非凡。誰知道她玩了幾隻都沒事,再點一個,就有一隻小老鼠不像其它的,隻在原地轉圈子,嗖的一下奔著簷下圍觀的人就來了。
靜漪就看著一團耀眼的小火球衝著她躥過來,眨眼間就到了她裙下。她急忙跳起來,裙擺仍被火焰迸出的星子沾上,身旁一列人等都驚呼,眼見就要出危險,還是陶驤快些,他扯過金萱手中拿著的祖母的大氅便往靜漪裙子上撲打過去,火星子被及時撲滅。靜漪的裙子上還是被燒了幾個大洞。
陶夫人見靜漪驚魂未定,一邊安慰,一邊說:“呀,老太太的大氅!”
陶驤提著手裏這件狐皮大氅,被他用來撲火,底下的毛梢兒有一處糟踐了。
“這怎麽好……”靜漪說。就在剛剛,老姑奶奶們還在說老夫人這件大氅有多難得。
陶老夫人佯裝生氣,說:“驤哥兒賠我兩件新的。”
陶驤抖了抖大氅,照舊給祖母披在身上,還親手將那小狐狸嘴巴捏了,咬住領口,說:“是,奶奶。可再要這樣好的,就難了。”
陶夫人說:“都是老八。爾宜!”
爾宜正玩的高興,沒聽到母親喊她。
“算了,母親,讓她頑吧,難得的。”陶驤卻說。
“夜深了,也該歇著了。”陶老夫人微笑著說。
陶夫人答應著,說:“老七,你們送老太太回去。”
“不用,都回吧。”陶老夫人一開口,眾人依次也就散了。
爾宜和老姑奶們卻約著去蘿蕤堂再頑一會兒。她等著陶驤夫婦走過來,趁陶驤不備,去扯著靜漪小聲地說:“謝謝七嫂。”
靜漪對她微微一笑,說:“該謝你七哥的。”
“誰要去謝他……”爾宜撇嘴。
“還不快走?”陶驤在前頭。
爾宜一跺腳,轉身跑了。
“說什麽呢?”陶驤問。
“沒什麽。”靜漪低了頭。
陶驤見她唇邊分明有一絲笑意,大概也猜得到,說:“這個老八。”
他們回去是乘了車。
回來剛下車,大門口遇到岑高英與馬行健兩人。靜漪不想這會兒這兩人還在這裏等陶驤,料著必然是有事的,忙回避了。
鞭炮聲漸漸的消弭,她在盥洗室卸妝的時候忽聽得外麵樹枝斷裂的聲響。
她怔了片刻,起身去把後窗開了半扇。後院裏空蕩蕩的。她剛要合上窗,卻看到那林中有黑影掠過……她再想仔細看,那影子卻也不見了。
“小姐?”秋薇見她往窗外看,“看什麽,今晚又沒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