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越纏越緊(2)
陶驤已經在等她,她忙穿上鞋,跟著陶驤走下台階來。陶驤在她身後將門關好,所有的聲音瞬間都消失了似的。她看著這個地下密室,頓時明白這裏或是七號最秘密的地方。而他在這裏,的確是最方便的。她忍不住看他。陶驤泰然自若,從她身邊經過,開了一扇門,進去片刻,就有流水聲。
他出來對她說:“裏麵什麽都有,你自便。”
他說完,疾步離開。
靜漪被獨自留在這密閉的空間裏,忽然間有些恐懼。
她環顧四周。應有盡有的設施,堪稱豪華的裝飾,都超出了她的想象……更不能想象的是她居然也在這裏了。
她走進浴室,顯然並不是很常用,且有著嶄新的味道。牆上雪白的瓷磚有金色的紋路,她指尖觸著,涼涼的。
浴缸裏的水才隻到一半深,她坐在一旁,看著熱水管和冷水管裏的水流出來,水花冒起來……
靜漪出來時,發現外麵放了陶驤的襯衫和褲子。
她拿進去換了。
襯衫可以當裙子,褲子長的要卷上去好些。
她從鏡子裏看著不倫不類的自己……愣愣的,她簡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就在這裏了。一切仿佛都是迷宮中的幻象。夢一般的不真實。
她覺得氣悶,站起來走動著。連她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到,所有的聲音在這裏似乎都被吞噬了。她走上台階去,靠近門邊。不知是不是陶係粗心,門上的暗格並沒有合攏,她能聽見有人在說話。
男聲是陶驤無疑,女聲一時聽不分明……靜漪並不想偷聽陶驤和人談話,轉身退了下來。
她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有水有食物,除此之外,還有雜誌和報紙。旁邊有一架留聲機,還有一個木頭匣子,她辨認了一番,是放映機。這才抬頭看著對麵的牆上,果然是有一個巨大的幕布。她來時並未注意……根本也顧不得注意這些。
看到這個,她才去留意,暗室裏功能設置齊全,那些密閉的門、緊靠牆壁的架子、擺放的密密麻麻的的銀色盒子……尤其那些銀色盒子,因為不知道會是什麽,總覺得更加神秘。
她靠在沙發背上,發了好久的呆。伸伸腿腳,碰到一旁零散擱在地上的膠片盒子。拿起來,沉甸甸的。
她看盒子上的標簽。沒有字,隻有幾個數字。應該是西元計數的日期……她盯著這個日期。今天她的頭腦始終有些混沌。這個日期仿佛是有什麽重大的意義的,可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她就那麽拿著膠片盒子,坐在那裏,慢慢地想著,想的入了神。連陶驤下來,她都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
她愣愣地轉向他,被他從手中拿走了膠片盒子,換了一杯葡萄酒。
葡萄酒的酸氣刺激著她的鼻腔,她反應過來,而陶驤已經將膠片裝進放映機裏去了。他坐在放映機後的高腳凳上,單手拿了杯葡萄酒……靜漪看著他,樣子甚至有些散淡。似乎剛剛散步歸來,正一身的輕鬆。
陶驤把屋裏的燈關掉一半,過來坐在靜漪身旁。
他側臉看看她這一身打扮。可能因為衣服不是她自己的,環境也不是她熟悉的,她像個走錯教室的小學生……幕布上亮起來,是一片細細密密的雪花,也映亮了她的臉。
她避開他的目光,啜了口葡萄酒,眼看著幕布上出現了“一九二八年元月十八日”的白色字跡,閃亮的,在黑色背景上。
若不是口中含著酒,她幾乎要叫出來。
陶驤微斜在一旁,看她臉上的驚訝神色。放映機在播放著膠片,幕布上的人影交替出現,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熟悉的人影。白文謨特地對著鏡頭整理他的領帶,仿佛麵對的是一方鏡子;陸岐出現在鏡頭裏,把他擠到一邊去……這應該是他們在結婚儀式前做準備時。攝影師也在調試機器,拍下這些零散的片段,也許根本沒打算留著,此時看上去,卻妙趣橫生……靜漪看到陸岐和白文謨並排站著,一轉身,從花瓶裏拿出一大捧玫瑰花來,哦了一聲,轉臉看向陶驤。
陶驤托著下巴,酒杯已經空了。
他看她望過來,說:“反正已經晚了,留下來和我一起吃飯吧。”
話語雖然溫和,卻沒有什麽可商量的餘地。
她聽著他打電話上去,讓人預備晚飯。說就在書房用。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就這麽出去,恐怕是有些不便,可是原來的衣服,皺的不成樣子,穿回去,更不便……陶驤看了她,說:“秋薇會來給你送衣服的。”
她心裏一頓。
陶驤先轉身上去。
靜漪跟著他往外走。
書房裏有淡淡的脂粉香,並不俗豔。
她腳步遲滯了些,被他發覺。
他背對著她,去拿香煙。
靜漪從他手中把煙拿了出來,說:“就吃飯了,忍一忍……抽太多煙不好。”
他身上的煙氣很重。
她洗澡時,都覺得自己肌膚裏沁入了煙草味……她再嗅,那淡淡的粉香若有若無的。想著陸嶸那清麗的模樣,她忍不住抬眼看他。
陶驤被她拿走了煙,正有些不適,看到她的眼神,他略皺了下眉。
廚房送來了晚飯,擺好了請他們入席。
“你不用怕的。”坐下來時,陶驤淡淡地說。
靜漪說:“我沒有怕。”她說著拿起筷子來,長長的衣袖掃了桌麵。
陶驤伸手過來,幾下給她將袖子卷到手肘處。看看那襯衫的下擺,大約也不順眼,也替她係起來,於是她看上去就精神多了……他看到她手腕上不知什麽時候被碰了一塊油皮,淺紅的一小片。她也發覺,手腕一沉,鐲子落下去,遮了。
“沒有就好。”陶驤說。
靜漪怔了怔,意會到他這是回應她剛剛那句話。
陶驤拿起筷子來,先給她夾了菜,說:“有二心的人,遲早的事。”
“陶驤。”靜漪盯著麵前這碗米飯。
粒粒如珍珠般的米,明明香氣四溢,她也該餓了,卻勾不起她的食欲來。
陶驤嘴角一牽,似要笑,但沒笑出來,說:“你都還沒有一心一意,就想著三心二意的事,難怪吃不下東西。”
靜漪看他。
他倒是胃口不錯……
“就陪我吃頓飯,陶太太。難得沒人打擾,別為了不相幹的事掃興。”他說。
靜漪還是吃不下。
她已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的……他問過她,在她心裏,他是不是就得是個混蛋才行……他可真不止是個混蛋。
而她,也許還要和這個混蛋在一起過很久的生活。
這個很久究竟是多久,她還不確定……
“我們暫時就在這樣吧。”她輕聲地說。
過不久,程靜漪便開始按部就班在外書房上課。
她仿佛回到幼時,每日跟在九哥身後,小尾巴似的,去外書房讀書。隻是如今她要和麒麟兒一同去書房上課。她隻帶了秋薇隨行,麒麟兒卻是要奶媽看媽和丫頭四五個的跟著。符黎貞雖不跟著來,偶爾卻也要來探視一番的。
靜漪是時隔近一年才又拿起課本來。雖然開課前溫習了一些日子的功課,乍上課還有點不適應。加上天氣熱,不可謂不辛苦。好在課程安排的並不緊,每個禮拜任秀芳和胡少波各授課三堂。兩人的課程安排在同一天的時候居多。胡少波教授的德語和拉丁語課,靜漪則同麒麟兒一起上。都是從最基本的學起,聰明伶俐的麒麟兒學的並不比靜漪慢。偶爾任秀芳也加入,課堂上的氣氛就變的更好。
靜漪有麒麟兒這個學堂的小同伴,倒在課業之餘多了許多樂趣。胡少波儒雅,任秀芳聰慧,兩人都是學問極好的人。靜漪同他們在一起研習,學業進步很快。
任秀芳不遺餘力地辦著她創立的保育院。靜漪和爾宜三不五時地去做義工。雖然仍有人說些閑話,畢竟做的是善事,而且還是同爾宜一道,靜漪倒也沒有覺得太難過。也因麒麟總是粘著靜漪,符黎貞和靜漪日間接觸也多些,有時候竟也肯去保育院看看。在她們的帶動下,一班太太小姐加入,保育院逐漸辦的有聲有色起來。
靜漪更替任秀芳出主意,聘了駱夫人陶盛春和陶夫人胡德芬做名譽院長。如此一來,保育院不止名聲漸漸打開,獲得的支援越來越有保障,靜漪和爾宜出入保育院,也就方便了許多。這一舉,雖說是靜漪暗中斡旋有功,倒是連任秀芳也要讚歎靜漪的心思巧妙。靜漪隻覺得自己是幫忙做件好事,而且要長久地做下去,必須計劃周詳。
隻是漸漸的,靜漪便覺得任秀芳此人並不簡單。這個判斷,在保育院遇到來幫忙的逄敦煌時,就更加確信。
逄敦煌初次在保育院見到靜漪,倒並不像她那麽意外。
他很大方地既不稱呼陶太太,也不稱呼十小姐,甚至連保育院上下都知道的凱瑟琳小姐也不要叫,直呼其名程靜漪。
靜漪端的是被他這種膽大妄為嚇了一大跳。可是想想,這個隨時隨地匪氣橫生的漢子,就是有這麽股子混不吝的勁頭。她再覺得別扭,也拿他無計可施。況且他又沒有做什麽其他出格的事,也隻好隨他去罷了……她也知道自從逄敦煌被陶驤一捉一放,或許兩人之間有了什麽默契,逄敦煌不上伏龍山、亦不入陶係,反而留在城中。逄敦煌自己說是賦閑在家,其實沒少幫家裏打理生意。
逄家的鋪子就在教堂後麵、保育院旁邊。
靜漪有一次和任秀芳與傳教士喬瑟夫一同自教堂去保育院給孩子們送酸奶,就看到逄敦煌坐在自家鋪子門口,同客人討價還價。站在滿街的紙馬紙人紙燈籠中間,保育院的孩子們尖叫著跑來跑去,就這樣逄敦煌和客人雙方議論的口沫橫飛。靜漪少見如此煙火氣的場景,未免覺得新鮮。
任秀芳和喬瑟夫卻笑著說逄先生能文能武,做生意也是鐵算盤,糊弄不得的。
他們說著話的時候,被逄敦煌發現。他捏著錢袋要客人把東西都搬走。鋪子前麵這條街被迅速清理的光溜溜的。孩子們看到教士拎著酸奶來了,紛紛圍上去。靜漪幫忙給他們分食,看逄敦煌袖手旁觀,不時有孩子拿著自己那碗酸奶跑過去請他吃,他就笑眯眯地嚐一口……孩子們笑的歡快,任秀芳則罵起逄敦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