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寧折不彎(1)
“好的很。你也知道姑奶奶們的性子,真是寧折不彎。若有一日戰火燃到那裏,讓她們離家恐怕都是難事。也隻好走一步算一步。還好有轡之在。”爾安說。
靜漪點頭,說:“我們也該對牧之他們有足夠的信心。”
“當然。為了打跑侵略者,我已經賠上了一個弟弟,失去了那麽好的家人,真不希望還有親人犧牲。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到了這個時候,凡有血性的人,都會為抗戰出力的。”爾安說。
靜漪總算是知道,爾安此言不虛。
“時候不早了,我知道你也很忙,快回去休息吧。”爾安送靜漪出來,“自己多保重。我看你身體是沒有保養好的樣子。你工作繁重,日後再照顧囡囡,沒有好身體不行。”
靜漪笑笑,點頭。
遂心已經換好衣服,跑下來送她。
靜漪抱抱遂心。
一身清爽溫暖味道的遂心,頭發濕濕的。
她親了親遂心的額頭,上車離去。
小梅見她不似這些日子來見完遂心之後總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問道:“是不是大小姐說了什麽讓您不痛快的話?”
靜漪搖頭。
“把我放在大門口,你快些回家去吧。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不知道陳師傅什麽時候痊愈。”靜漪說。
“我這點哪還能叫辛苦?”小梅微笑著說。
車停下,靜漪下了車,催著小梅快些離開。
她按著門鈴。
她隱隱約約地聽到一陣轟鳴。大門一開,老李正問她好呢,她忽然反應過來在,這越來越近的轟鳴聲,是飛機。她忙催著老李進去,仰頭看著天上,什麽也看不到,但是轟鳴聲漸漸變成尖利的鳴響,接著才響起了防空警報。
雖然她也聽到過防空警報,但在這夜晚裏響起來,更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防空警報響了很久,飛機的轟鳴聲也響了很久,但是沒有爆炸聲。
靜漪倒了一杯酒,往窗外看了看。
警報響起的同時,這一片的電源也切斷了,連月光都沒有,外頭黑乎乎的。
有人按門鈴,老李去開門,回來稟報,是程僖來了。
程僖進來,說是九少爺讓他來看看十小姐這裏怎麽樣了。並且要他帶人今晚就守在這裏的,十小姐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靜漪才知道電`話線也已經斷了,之慎和慧安電`話打不進來,才著急的讓人來看看。
“我這裏能有什麽事?”她原本是想讓程僖這就回去的,此時猶豫了一下,說:“有幾間空房間,讓李嬸給你們開門去休息吧,明天再回。”
“九少爺和少奶奶是擔心十小姐安全。九少爺本來想親自來,可是市政廳有個緊急會議,他要列席的。明天一早他又要去南京……”
“又去南京?”靜漪問。這陣子總聽說之慎去南京。她雖不甚關心,倒也聽了些。
“是,老爺病了。”程僖說。程僖沒敢露出別的語氣來,生怕惹惱了靜漪。
靜漪聽了,倒發了怔。
“你下去吧。”靜漪說。
程僖下去了。
靜漪心裏的不安在加重。
爾安的話,突然飛臨這個城市上空的戰機,漆黑的夜,響起的防空警報,還有這城市裏莫名緊張的空氣……這曾經是全亞洲最發達活躍的城市,此時卻麵臨著和半個中國一樣的滅頂之災。
靜漪喝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後來幹脆把整瓶的葡萄酒都喝光了。
第二天一早她剛起床,之慎還是親自來了。
之慎說自己馬上要動身去南京,慧安和孩子們一道去。
靜漪等著他說,果然他說:“父親病了。我們要趕回去探望。”
他也在等靜漪的回應。
靜漪沒有馬上說話。
之慎說:“我希望你能考慮帶遂心回去看望父親。小十,當年同陶家的恩怨,責任都在我和三哥。父親為了彌補我們的過失,在當時和之後,都盡力周全。幾乎傾一半身家,來挽救兩家關係。這在雖是應當的,也是顧及到你。而且父親極疼愛遂心,你不回去,至少讓遂心回去見見父親。也許是最後一麵,誰說的準。”
靜漪看得出來之慎憂心忡忡。
“那日和敦煌說的,我細想沒錯。程家是虎穴,陶家也是狼窩……虎穴狼窩都闖過來了,才有了今天的你。當年恩怨,讓你放下是勉強你了。但是至少別再留下更多的遺憾。你總說父親和我們不尊重你的意思,迫著你做這個、迫著你做那個。總歸我們心裏都還是認你、為了你好的。如今你也不妨凡是想管遂心的地方,先問問遂心的意思。看她願意不願意見姥爺。”之慎說著,自覺已經把話都說完了,“我該走了,要不會誤了火車。小十,九哥還是那句話,我們在家等你。”
靜漪看著之慎。
之慎仿佛忍了忍,到底沒忍住,說:“有件事,我沒告訴你。前陣子看你四處籌錢,我得承認我是想看看你那狼狽樣子。這些年你倔強地誰的幫助都不樂意接受,我們的麵你都不肯見。我是想等著你來求我們的。誰知道你真是打算倔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得我們拿著錢上?門求你收下。”
“九哥,這些話就別說了。”靜漪說。
之慎擺手,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剛才說的,父親傾一半家財補償陶家損失。陶家其實未必需要這筆錢。但是牧之當時收下了。這當然是對的。隻是其中也有些周折,牧之和父親有共識。後來程氏的股份、那些現金和債券,牧之全轉在了你的名下。”
靜漪呆了下,問:“什麽?”
“也就是說,錢雖然是還了,也還是姓程的。牧之這些年為國為家出力不少,西北王的家底子要沒給他散盡了,我看也差不多。我佩服他,也在於此。其他的不論,這一樣我不如他。今天和你說了,我也放下一段心事。我看他是不會輕易和你說的。這些錢既都是你的,怎麽用你看著辦。”之慎說著,戴上帽子。
仿佛真的是放下了很重的東西,他輕鬆的笑了笑。
靜漪呆住了。
當時陶驤給過她一些文契,還被她撕碎了。
他說過那是給她的補償。
但她沒打算要。除了補償,陶驤可完全沒提這些……誰都沒有提。
之慎道:“若是不動用,你也大可以放心。到現在,我才真正覺得自己是大有可為的……”
“九哥你別貪得無厭。當年牧之給你教訓,不過讓你消沉一陣子,之後你可又瘋狂斂財。別當我不知道。牧之散盡家財為抗戰,你別落在他後頭。掙錢的時候有的是,別讓人戳程家人的脊梁骨。”靜漪說。
之慎咳了咳,眉也抖了抖,說:“你等我把話說完行嗎?瞧你說的這個難聽勁兒的!你九哥我是那樣的人?我還想更有作為。但是這國家要是亡了,亡國奴談什麽作為?所以為抗戰出力,這是義不容辭的。我總不想達仁他們將來和遂心一處聊天,遂心能說她爹爹殺過多少日本鬼子,達仁說他爹爹數過多少錢吧?”
他說完,撇了下嘴,戴好他的帽子就走了。
靜漪沒送之慎出去,仍是呆站在那裏。
好久,她才想起來,九哥剛剛那撇嘴的模樣,竟還是從前,他跟她吵架,那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兒……
這天她去上班都比平時提早了半個鍾頭,但是沒有像往常那樣,在醫院開門之前,完成她的巡視。
她獨自走在慈濟的園子裏,看著平靜地散著步的病人們,也聽到他們在議論時局。
顯然昨天晚上的防空警報,讓很多人從睡夢中驚醒,到現在仍心有餘悸。
剛上去,小梅就會客室裏有人在等她。
正想著,忽然間又聽到飛機轟鳴聲。
她仰頭看著,一群戰機低空掠過……她心裏安定些。還好,並不是敵機。
她趕忙回到她的辦公室去。
這個時候她在她的位子上,才能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
剛上去,小梅就會客室裏有人在等她。
“是個空軍的孩子。”小梅補充道。
靜漪對小梅的說法略覺納悶。她一進門,沙發上坐著的那個少年,馬上站了起來,給她敬了個禮,叫道:“小嬸嬸。”
清秀至極的一個小夥子,身量並不算高,因為還沒長成,但是臉上清楚地印著陶家直係子孫的眉眼特征。
“麒麟兒?”靜漪幾乎失聲叫道。“陶宗麒!”
“是我,小嬸嬸。”陶宗麒摘了帽子。
靜漪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了。
但是她看著陶宗麒身上的軍裝,“麟兒,你這是……”
“我父親支持我考進了空軍飛行學校。七叔也同意了。小嬸嬸,我會成為飛行員的。”陶宗麒微笑著說。這個清秀的少年,神態間滿是自豪和喜悅。
“可是你才……”她頓時有些急了,“你父親和七叔怎麽能同意!你才幾歲?你還在讀書的年紀……而且你是陶家唯一的男孩子,他們是……他們怎麽能!”
陶宗麒笑著,有點靦腆。
還依稀是那個伏在她膝頭跟她玩笑的幼兒,已經長的細瘦高挑,非常像陶駿,也有幾分符黎貞的影子。
“麟兒,你……”靜漪心裏有些亂。
頭腦中因為見到麒麟的驚喜,和被這消息帶來的衝擊混在一起,她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看這樣子,這孩子被陶駿教養的極好;可會不會就是太好了,所以他才會十幾歲,便要去參軍上戰場?
“不行。”靜漪立即說,“不行,我要同你七叔去說……打仗得我們大人在先,你一個孩子!”
陶宗麒笑了,拉住她說:“小嬸嬸,都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七叔身先士卒,我怎麽能落後?何況我現在隻是學生,還摸不到飛機呢。”
“雖然是學生……”靜漪皺著眉。
她看到過也聽到過戰爭的殘酷。幾十年來這個國家戰亂不斷,娃娃兵從來都不是新鮮事。當前線的大批傷亡,需要後方的新鮮血液往上輸送的時候,年齡便已經不是首要問題。更何況就如眼下的麒麟兒這樣的熱血青年,早已把國家放在個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