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不安(1)
她說著,嗅了嗅。
酒香鑽進鼻孔,片刻之後,令她醺然欲醉……她心裏倒是明白,恐怕不是酒來醉人,是她這些日子沒休息好,不勝酒力了。
“小姐是夜裏睡不安?”秋薇問。
靜漪也坐下來,和秋薇兩人肩並肩,靠在沙發上。望著麵前有氣無力的白獅,靜漪說:“是啊,尤其這幾日,睡不安。”
秋薇點點頭,說:“我也是呢,不過……”她剛說到這裏,就聽外頭隱約一聲響,硬是從挺遠的地方傳來的槍聲,冷冰冰地劃破夜空。白獅呼的一下爬了起來,在隨後密集的槍聲裏顯得警惕。秋薇看靜漪伸手輕拍白獅使它重新爬下,“小姐,又響槍了……這兩日才太平些。”
靜漪啜了口酒,道:“太平也是暫時的。”
“”秋薇心裏打鼓。這夜半的槍聲聽起來格外令人心驚些。
靜漪看她出神,道:“好歹咱們這會兒在一處。不然這冷槍一響,我心裏七上八下,不知你和孩子們怎麽樣了。”
秋薇抱著靜漪的手臂,也不出聲,隻是吸著鼻子。
靜漪嫌她肉麻,抽了胳膊,皺眉道:“這麽晚了,還不去睡?”說著抬了腕子給秋薇看時間。
“睡不著,會胡思亂想,還不如在這陪小姐說話解悶兒……”秋薇說著,拿手帕擦著鼻尖兒,“我在這陪小姐一會兒。等小姐睡了,我再走。”
“你當我是三歲孩子,還要你陪著才睡得著?”靜漪微笑著,酒杯遞到秋薇麵前去。秋薇說睡不著會胡思亂想,她亦深有體會。但這會兒她若開口說,想必會變成兩人互相憐憫……她可不想這樣。“來一口,保準你一覺到天亮。”
秋薇忙擺手,笑著說:“小姐真是的,人家好心陪你說說話,一味地趕人家走……小姐,就說會兒話唄?自打你回來,咱們倆雖說都在上海,可哪兒撈著在一處安穩說話呢?好小姐,跟我說說,快跟我說說……”
“說什麽?”靜漪斜睨了秋薇一眼,將酒杯裏的酒都喝光了,又倒了半杯,“你這個聒噪丫頭,都做了人家媽媽這麽久了,仍不改這脾氣是麽?”
秋薇笑著奪了靜漪的酒杯,說:“我的脾氣,還不是小姐給慣出來的?”她說著,一仰脖子,果真把半杯葡萄酒都喝了下去。這下倒把靜漪唬了一跳,她知道秋薇是不喝酒的,怕她喝急了醉倒。秋薇舉了杯子,“酸溜溜的……這有什麽好喝的呀,小姐?”
靜漪笑笑,奪了杯子回來,索性扔在一旁,說:“罷了,真是專門會來攪和的……怎麽了?”
“心跳的快、臉上熱……”秋薇捧了臉。
靜漪看她臉上紅了,曉得她是有點醉了,拉了她起來,坐到沙發上去,問道:“怎麽樣?”
“沒什麽的,小姐。”秋薇說著,搖著手,“我時不時地也會喝點酒的……阿圖那時候騙我說酒不辣、不苦、好喝……我傻嘛,信他……不過有一次喝酒,醉的一塌糊塗,把他嚇壞了……從那再也不敢了……”
秋薇斷斷續續地和靜漪說著話,笑眯眯的。
靜漪起初還想笑,漸漸不笑了,在她身邊蜷了腿,靜靜看著她。醉意朦朧的秋薇,抱了一隻靠枕,斜倚在沙發靠背上,麵色酡紅,溫柔而且端莊,說話時,卻又透出早前的那憨態可掬來,說不出的可愛……靜漪忍不住伸手擰了擰秋薇的腮,低聲道:“這丫頭……”
秋薇捂著腮,一聲哎呦都慢了半拍。靜漪聽了,就笑了起來。秋薇兀自愣愣地望著靜漪。
“真虧你這丫頭,如今也做人家太太、做人家媽媽、也撐著這份不大不小的家業。”靜漪輕歎。邊歎,邊拖了自己的長披肩來,給秋薇蓋在肩膀上,怕她受了涼。畢竟夜深了,更深露重,涼意頓生。“你千萬好好兒的,知道嗎?”
秋薇拉住靜漪的手。
“嗯?”靜漪見秋薇攥了她的手,半晌不言,看了她。
“小姐,你才千萬好好兒的,知道嗎?這一大家子,還有我們,男人們不在家……可都依靠你呢。”秋薇低了頭,靠在靜漪肩膀上。“
“我當然好好兒的。”靜漪拍拍她的背。她看了昏昏的燈影中,外頭暗暗的樹影。“別怕,再困難的時候都會過去的……你還記得從前你怕黑不敢自個兒睡覺,喬媽媽是怎麽教你的?說你越怕,黑影子裏就越有怪要來捉你。後來你拿了燈,去你覺得最黑的地方去看,結果什麽都沒有。打那時候起,你就不怕了。秋薇,你還和我說,往後就什麽都不怕了,是吧?”
“是。可是……”
靜漪刮著秋薇的鼻梁,說:“別可是了,我沒回來的時候,圖太太你不知道多能幹!這會兒又這樣……你睡覺吧。睡個安穩覺,打明兒起,單這幾個孩子都一大堆事兒等著你做呢,看你有沒有時間可是可是的……”
“可是我想阿圖。”秋薇忽然說。
靜漪不想她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來,竟愣了下。還沒等她接茬兒,秋薇咕咚一下歪在了沙發上,嘴裏還咕噥著什麽……她心頭像被輕輕戳了一下,說不出的酥麻。
秋薇縮在沙發上,睡過去了似的,動也不動。
靜漪也挪不動秋薇,索性騰了地方出來,讓秋薇就躺在了沙發上。還好沙發寬大,秋薇躺在上麵,絲毫不見局促。她給秋薇蓋了薄被,再三查看了秋薇,確定她無事。
秋薇很快睡沉了。
靜漪看著她,一時雖覺好笑,也難免心裏酸楚,隻悄悄地起身出了房門,照例去看看遂心,又去看看大寶他們……她靜靜地從這個孩子床邊,走到那個孩子床邊,聽著他們勻淨的呼吸,也聽著偶爾響起的槍聲,總覺得這些聲音在她耳中回響著,明明是真實存在的,卻讓她覺得同時響起,又是最不真實的事……她佇立在廊上半晌,聽著槍聲完全消弭。
回到房間裏,秋薇仍睡在沙發上,鼾聲如雷。
靜漪又倒了一杯酒,端了杯子,小口啜著。
忙到此時,反而頭腦越來越清醒了似的……她似聽到有人聲,是幾聲咳嗽。呆了片刻,她起身,將屋內的燈都關掉。她過了一會兒才悄悄走到窗簾後,查看著外麵。院子裏的也都熄了,一片昏暗。
在昏暗中,有個人影緩慢地移動著。
靜漪拿著酒杯,看那人影在院中負手而行……直到她將酒都喝光,那人影才停止移動,回了下身。
她合攏窗簾,悄悄地上床去。
靜漪又是一夜未獲好眠,早上醒來自然沒有精神。在家中一杯咖啡喝過,到了辦公室又讓小梅再給她來一杯濃的。
之了站在外頭,聽她這麽說,眼裏有些不讚成的意思。
靜漪不以為意,倒囑咐小梅也給之了奉上一杯。
之了正要說自己不擅飲咖啡,就聽靜漪輕聲說:“總要來點提神醒腦的東西,不然你可也撐不住。”
之了沒有出聲。他再看靜漪,她已經低頭在處理文案。靜漪的案頭頗為整潔,隻是一疊整齊的文件早早擺在她左手邊,等著她處理……她翻了文件便微皺眉頭,但隨即眉目舒展開來,顯然那並不是令她為難的事。她這忙於案頭工作的樣子,非常像她的父親。他們清早出門時開始下雨,此時仍淅淅瀝瀝。她身後的窗子敞開著,白色的身影在細雨綿綿的背景中看上去單柔而美好……之了揉了揉手臂,聽到梅豔春輕聲同白薇說著話,便輕手輕腳地關了門,回頭便道:“梅小姐,還是麻煩你給我一杯茶。”
梅豔春微微笑著點頭。她手腳麻利,給之了的茶泡好交給白薇端過去,自己去給靜漪送咖啡時,就見之了正襟危坐,麵前一疊當日的報紙,並沒有翻開。她不聲不響地從這個沉默的男子身旁經過進了程靜漪的辦公室,將咖啡放到桌案上。
“程院長,需不需要給林先生預備辦公室?他便這樣在外頭將就,有些委屈他了。”小梅輕聲說。
靜漪筆尖一頓,說:“不久他便回去的,就不必麻煩了。”
“可是這樣到底不像……我們給他預備了報紙雜誌,他仿佛也不關心……”小梅說著,見靜漪是不以為然的樣子,也就停了下來。
倒是靜漪見她沒了下文,抬頭看看她,道:“那你問問他的意見。若是他覺得不便,就請他到隔壁的房間辦公吧。”
靜漪說著,不由得自己都想笑。之了雖跟著父親多年,恐怕文理上也仍是不通的多,給他預備報紙雜誌,反而是難為了他吧。不過小梅和白薇兩位年輕的女士,她這間辦公室又相當的忙碌,之了在這裏,的確有些不便。
“他是負責您安全的,離遠了也不好的。”小梅微笑著說。
靜漪看她笑,眉尖一挑。
小梅立即問道:“程院長,您家裏是不是有眼好水?怎麽從您家裏出來一位,就相貌堂堂。一早過來見到林先生的人,沒有不打聽一番的。就連美男子都難得看一眼的高醫生,也特地問我這是誰、怎麽會在這裏呢。”
靜漪笑著,想一想,之了果然稱得上是相貌堂堂……她於是問道:“高瓴醫生麽?”
“是呢。”小梅笑著說。她似想到什麽,神色一凝,隨即笑了笑,“高醫生是美人。進慈濟實習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美人……追求者眾多,可惜能入高醫生法眼的至今少有。慈濟有名的三美,高醫生可居首。”
“三美?另外兩位呢?”靜漪好奇。
“骨科的池中物醫生,兒科病房的貝佐淳護士,和高瓴醫生,是為慈濟三美。”小梅解釋。
靜漪細細一琢磨,笑道:“果然是各有千秋。”她說著看了小梅,小梅會意,搖頭擺手。
“三人才貌雙全,當之無愧。”小梅笑道。
“依我看,慈濟何止此三美呢。說起來,孟醫生和我推薦高瓴醫生專門照顧逄軍長。依我看,高瓴醫生做私人醫生,恐怕未必肯屈就。此事再議罷了。”靜漪說。
小梅思忖片刻,說:“我同高醫生相熟,若逄軍長無異議,我可遊說。高醫生心地善良,醫術精湛,也甚為同情逄軍長他們的處境,或者肯,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