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私奔如何
花明軒倚在逆光之中,灼熱的餘光透過窗欞投射在他身長,在腳邊拉出老長的影子,他俊逸如玉竹的麵容就在這陰影之中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根本看不清。
花九抿了抿唇,微翹的唇尖上有日光點點在跳躍,她裙擺曳動,進門關上房門,也不問花明軒為何不請自入,抽掉他手中那紙張,用硯台壓著,也根本不解釋什麽。
這副模樣,似乎徹底的將花明軒心底那點的薄怒激起,他冷笑一聲,劍眉一挑,就帶著一絲桀驁的意味,“大妹妹是把所有人都當傻子玩呢?蠱惑香、醉生夢死香?還有什麽香品是為世人所不知的?大妹妹說我心狠,我看,花氏阿九你才是個沒心沒肺的!”
花九冷哼,杏仁眼眸斜挑,眉眼是冷的,連唇邊的弧度也是沒有溫度的,“即便如此,又與你何幹!”
花明軒怒意狂漲,他一直好奇為何她知道伏花茉莉香味持久,為何懂得密調百結花,甚至還知道蠱惑香。也就是剛才,他還想著來找她準備將那另外的半張配方給她瞧瞧,徑直到香室,看見她桌上的東西,他才明白,原來一直她的才情天賦不輸於自己,而且極大可能或者說肯定玉氏花香配方便一直在她手裏。
那麽便能很好懂,為何楊氏會因傾城香而被花業封離心,花府也與楊家徹底的決裂,因為事情的湊巧全在她花氏阿九的一手操控之下。
“明軒哥哥,有何事?無事的話,恕不相送。”花九也算是個明白的,花明軒太聰明,她得到了玉氏花香配方的事肯定是瞞不住他的,所以她半點不提,半點也不否認,她即將出嫁,即使這個時候花業封知道了又如何,玉氏配方全在她腦子裏,她不開口,便沒人能得到!
這逐客的話一落,花明軒反而笑了,怒極反笑,他心裏轉過千萬的心思,這會他到能強製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幾番與花九的交往,他自然知道自己看上的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大妹妹也是,連茶都不請我喝一杯麽?怎麽說,我們也算是生死與共一場。”花明軒找椅子自顧自地坐下,一理長袍,他便嘴角含笑,眸色深沉地看著花九。
花九定定地看著花明軒半晌,淡色眼眸中倒映著那玉雕般水墨秀竹的俊逸男子,“有話直說。”
眼見花九眉眼中隱藏深處的稍稍不耐,花明軒唇邊的笑意便越加地深了,貌似這還是第一次他在她麵前掌握到主動的節奏,他得想想要個什麽樣的條件才能賺個滿缽。
修長的手指微微屈著,有節奏地在椅子扶手上輕敲。
對於花九,他是很有興趣的,要不然在楊府的時候,即便知道花容在算計他,他將計就計將假的香品配方送予青柳,致使花容的謀劃落空之際,也不忘護住她。
然而,現在知道玉氏花香配方也在花九手裏時,他對她的喜歡瞬時加深,以至於到了想要強占的地步。
是的,他對她生出了霸占之心,這種強烈的占有欲在這一霎漫卷而過他的胸腔,呼嘯著讓他將眼前這個女子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留住,因為她這個人,因為玉氏配方。
花明軒的眼神太過放肆,花九細眉一皺,她不喜歡這種被人像獵物一般覬覦的感覺,她摩挲了一下手心,有微潤的汗濕滑膩感覺,嘴唇微抿了一下,她並不準備先開口。
“不如,”安靜半晌之後,花明軒終於唇輕啟開口道,“你和我私奔如何?”
話落,花九忡怔了一下,花明軒清楚她不想讓花家任何人知道玉氏配方的事,所以花九剛才就設想了很多他可能會提的條件,然而,不曾想,他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花九眼瞼半垂看著自己的淡粉指甲,卷翹的睫毛撲閃一下,她唇邊就帶起一絲莫名的笑意,“原來,明軒哥哥這般膽大,竟敢和寧郡王搶女人哪!”
花明軒嗤笑了一聲,他背向後靠,“你我清楚,你不可能嫁入郡王府,那麽便隻有花芷那樁平洲張家的傻子親事,你,會願意麽?”
“天下女子皆能成為郡王妃,怎到我就不行了?”花九摩挲了一下宣紙邊緣,指腹傳來紙張特有的溫潤觸感,令人安寧。
花明軒搖搖頭,看著花九的眸色之中濃黑如黑曜石,“楊家,永和公主的對頭,花容,就這明麵上的便是已經好些人不想你順利出嫁,這還不算隱藏的其他勢力,所以,還是我們一起私奔去容易些。”
“親緣同姓,可是亂倫,妹妹自認是個小女子,還背負不起這罪孽。”花九悠悠回道,一點也不為心所動。
英挺的劍眉有輕皺,花明軒的視線落在花九纖細小手上,花九生來骨架便比一般女子嬌小,那手也是個小的,花明軒目測自己一隻手便能包裹了來,“那你就情願嫁給傻子?”
當然是不願的!
倏地想起前世,花九宣紙上的手指頭一屈,極淡的瞳孔中暮靄般的水霧迅即生成,然後滴落成冰寒乍冷的冰珠,“還未發生的事,誰又說的準。”
她這般回花明軒,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空蕩在屋子裏回響,而腦海裏已經荒蕪成一片冰川,冰川之下洶湧而過的是前生種種。
花明軒拍了一下巴掌,然後緩步走到花九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帶著一種掠奪般的勢在必得,“如果你嫁給了傻子,那便和我一起私奔去,如若不然,我自是半點不提配方之事。”
他說完這話,然後屈指,指背輕柔地撫過花九的臉沿,帶著一種隱忍暗藏的罕見溫柔,然也隻那麽一瞬,然後衣袖觸過她的手,猶如一片青竹竹葉,飄忽離去。
嘴角勾起一點,花九心知這對於嗜香如癡的花明軒來說,便是最大的讓步了。
然而,這樣一份參雜利益的感情,她確是不想要的,花明軒所謂的私奔,當真是一舉兩得,從此那配方說是他的也不為過,而當她紅顏枯老之時,她終究還是爭不過一份配方,從此步上楊氏的老路。
花家之人,她從來不信,誠然現在的花明軒對她或許有幾分的喜歡,但這點喜歡還敵不過花家人血脈裏的重利寡情天性。
有風而起,吹起桌上的宣紙,硯台裏的墨跡漸幹,花九伸手將寫有細節記錄的那兩張紙,揚手就撕地粉碎。
“夏初。”她冷冷喊道,花明軒的不請自入,便是下人的過失。
夏初急匆匆地進來,剛才她自是看到花明軒是從香室出去的,“婢子在,姑娘。”
花九冷淩的視線盯著夏初,好半晌她才指著桌上兩隻死兔子到,“將這兔子拿去埋了,以後這香室隻要我不在的情況,就是離開半步也給我鎖上。”
“是,姑娘。”夏初動作麻利地將兔子收了,末了,又找帕子將沾染的血跡擦幹淨,收拾好被撕碎的紙屑,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花九心緒多有煩躁,這種煩躁讓她恨不得明天就嫁出花家去,這麽快暴露出玉氏花香配方本不在她的計劃中,然而她現在卻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她不是不信花明軒所言,她隻是不會將這飄渺的奢望寄托在連信任都不能交付的人身上,這種被動的局勢對她很不利。
盡管心下不定,但花九還是靜坐在香室中一動不動,空蕩的香室裏調香器皿安靜祥和,淡淡的散發出經久不散的花香味,在這種帶著歲月滄桑才能蘊養出的味道,那躁動的心竟緩緩歸於寧靜。
指尖一一輕觸,香缽、香勺、香碾、量秤……
唇尖上翹,卷曲睫毛在素白的白玉小臉上投下暗影,花九就笑的淡然平和。
即使花家之人知道玉氏配方在她手裏又如何,難不成她不依就還能從她腦子裏挖出來不成?又不是沒死過的人,了無掛心之人和事,她便不信誰還能威脅的了她去。
她,花氏阿九早便不再是前世那個不敢爭不敢搶不敢奪的深閨女子。
花九想的入神間,秋收圓乎乎的臉蛋倏地從門縫裏伸進來,她先是瞧了花九的臉色一眼,然後才小聲的道,“姑娘,婢子做好晚飯了,您該用膳了。”
視線移動,花九看著秋收那張喜人的臉,那唇邊的笑意便真切了幾分,“你都做了什麽菜式?”
“回姑娘,全是您愛吃的,有糖醋魚、開胃的酸湯、小炒肉丁、還有一份生拌青筍絲,嬤嬤說了,您要少吃涼菜,所以婢子隻做了一點點,要五天後才能給您再做。”秋收著實可愛,許是見花九沒什麽不快,她便大膽走進來,扳著軟綿綿的肉指頭細細數下來,倒還真是花九都愛吃的。
“不行,三天,三天我就要吃一次涼菜。”花九沒別的愛好,就是愛吃那點生拌的菜式,而且那菜裏還不能放半點辣椒,要不然第二天嘴皮上鐵定起火泡。
秋收為難地看著板著臉的花九,有點吃不準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氣,但蘇嬤嬤教導的話又不能不聽,索性她咬咬牙,心頭一橫,“五天,不能少了,嬤嬤說了,姑娘您身子畏寒,吃多了不好,婢子既然專門給姑娘做飯,自然要將姑娘的身子顧惜好才是啊。”
花九心下一暖,這還是自蘇嬤嬤之後,第二個讓她有這樣感覺的人,臉沿線條柔和了一點,她也不為難小丫頭,“五天可以,但是要加量。”
這下,秋收隻猶豫了一下,便一口應了,私心裏,她已經決定下次就做姑娘最不愛吃的蘿卜絲,嬤嬤早已經說了,在這些事上,千萬不能依著姑娘,要是姑娘故意刁難,那麽下次自然嬤嬤會出馬。
這種小心思,四個丫頭裏也隻有秋收這個大膽的才會這般做,要是換了個,指不定就順著花九了。
誰想,剛用完膳,花九還沒來得及消食,花老夫人木樨苑那邊便有婢女過來通傳,說老夫人有請。
待花九到木樨苑,她第一眼便看見花明軒坐在屋子裏衝她直笑,那笑臉燦爛的好不礙眼,然後第二眼,便是花容那張隻有少年才特有陰柔稚氣小臉。
“九丫,來了啊,快進來坐,”花老夫人好不親切,她一手攆著腕上佛珠,一手衝花九招了招。
“祖母,明軒哥哥,容弟。”邁進屋,花九提起裙擺,斂衽行禮。
“你明軒哥哥是個苦命的,這般前程似錦卻是突然失了嗅,日後隻怕是難再調香了,於是他今主動找到我,說是不能看著家裏這調香技藝斷層了,所以他準備從明開始親自教導容哥兒,”花老夫人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心疼到唏噓不已地看著花明軒。
“聽明軒說你在調香上也還算有點小成,所以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他便提議讓你跟著一起聽聽,日後即使嫁到夫家,做點小香之類的,也是可以討好公婆妯娌的,九丫,你意下如何?”花老夫人說完便有些殷切地看著花九,要知道如果花九也是個有天賦的,或者學到一些玉氏調香特有的皮毛的,日後便總會露出手腳來,到時候收歸府裏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花九斂下眼眸,心下卻起了一陣波瀾,她實在沒想到花明軒居然會提出這個要求,“孫女自當是願意的,可是祖母,堪堪再有月餘孫女就要出嫁,隻怕到時候是抽不出身來專心學,折了明軒哥哥的誠意孫女心下不安。”
“這倒也是,”花老夫人攆著佛珠的手指快了一分,隨即她道,“不過,也不妨事,你出嫁需要做的事,我讓你三嬸多操點心,然後你能學多少就是多少吧,也不勉強你,府裏還沒到需要女子撐著的地步。”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花九再推諉便是個不懂事的了,“是,祖母。”
說完這話,她轉身向著花明軒福了福禮,巧笑嫣然地道,“阿九就先謝過明軒哥哥日後的教導之恩。”
教導二字被咬的音頗重,也隻有花明軒才聽出其中的意味來,他眨眨眼,眉宇之間的神色雲淡風輕,“自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妹妹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