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在下幫你算一筆賬吧
第二日,花九穿了一身淺藍色窄袖短衣,下穿藍底白花裙,發全綰成靈蛇髻,隻插了支銀絲墜紫珠流蘇花鈿,整個人顯得利落又精神。
今日,她該在巳時到二房花明軒的那邊學調香,雖心有不願,但花老夫人發話了她便不得不去。
然,她帶著春生才剛剛走出小院門口,便看見三房三夫人急匆匆地朝她這邊來。
花九唇一抿,眉眼便有淡漠如許的笑意,這下,不是她不想過去,而是過不去了。
“春生,你去二房跟明軒公子說,三嬸找我有事,我今天就不過去了。”頭一側,花九就對身後的春生吩咐道。
春生福了福禮,應道。
“九丫,幸好你還在,”三夫人一上來就拉住花九,人走的急,鼻尖都沁出細密的汗來,“你怎的穿成這樣,趕緊換件衣服,跟我去主屋,今日寧郡王送過書看嫁資來了,你還要送回帖。”
花九愣了一下,然後被三夫人一拉,推攘著就又回屋換衣服。
她記得前世根本沒這一遭,那個時候她名節已經被毀,花老夫人、花業封還有楊氏皆都瞞著她,將她換為了花芷,隻欺她沒撐腰爭取。
在大殷,依著祖製,男女婚嫁,定親之事,是要男方帶聘禮送過書上門,而所謂過書,便是紅綠書紙,也就是兩張紙,按外紅內綠的順序放好,代表著明媒正娶的意思。
而花九與寧郡王是自小便訂下的親事,那聘禮確是在半年之前便已經抬進了花府的,這會隻是來送個過書,走個過場。
按理,寧郡王今日來送了過書,花九是需要回送回帖,才算認可這門親事,這才是文定之禮。
這之後便是看嫁資,所以當花九穿著正式一點的粉霞錦綬藕絲緞裙,飾紅珊瑚珠的頭麵,環佩叮咚地踏進祖屋廳堂之時,便看見幾大間相通的廳堂內整整齊齊地碼著大大小小的箱子,著實裝了個大屋。
寧郡王今日發高高的用玉冠束起,麵白如美玉,朗目晶亮如晨,他唇邊自始至終都噙著一絲淡然的淺笑,整個人出塵俊美的不染塵埃。
但花九第一眼看到的確是一直站寧郡王身後的息先生,即使在這種場合,息先生依然一身淺灰布衣,腰係一塊金元寶,手裏甩著巴掌大的金算盤,晃動之間那珠子便好一陣劈裏啪啦的響。
他的臉色似乎天生便泛青白色,仔細看去,都可看到那皮膚透的能將細微的小血管看的清楚。
似乎今日寧郡王請他來是幫忙清算嫁資,此刻息先生緩緩走過每個掛紅綢帶的紅木箱子,他也不看裏麵有什麽,就修長手指在金算盤上飛快的波動如跳舞。
送回帖,這種事其實花九是不必親自來廳堂一趟,誰想寧郡王一開口便是想讓花九親手接受這過書,花業封也覺無妨,這才有了一大早三夫人便急慌慌去喚花九那一幕。
“花氏阿九見過郡王爺。”花九在寧郡王看過來之際,斂衽行禮,舉手投足之間都帶出大家閨秀的氣質,端的是端莊無比。
寧郡王看著花九,唇邊那絲淺笑猝然加深,他走幾步,離花九一臂的距離站定,“阿九不必客氣,怎麽說,很快便就是一家人了。”
這話的意味,立馬讓周圍的人都調笑地看著兩人,花九更是眸半垂,頭微低,剛好露出略帶薄粉的側臉,還有大半白中透出羞紅的纖細脖頸,落落大方中又不失女兒家的矜持羞赧。
“瞧郡王爺說的,咱們阿九可是個皮薄的啊,要是羞走了她,看一會誰來回帖。”三夫人以團扇掩口,眼眸彎彎,帶有書卷氣的眉宇之間一片戲謔,她的娘家平素和郡王府來往頗密,她倒是比花府的人對寧郡王多上幾分稔熟。
“三嬸……”花九略帶不依地輕跺了下腳,小臉上的薄紅更甚,像朵怒放的芙蕖一般帶著不勝涼風的嬌羞。
“是本郡王輕浮了,阿九莫要怪罪。”寧郡王拱了下手,眉眼之間都帶著止不住的喜氣,仿若對這樁親事當真是滿意至極的模樣。
“來了,人來齊了,就正式進行文定之禮吧。”這當,花業封開口道,早日將這親事牢牢的訂下,他心裏便早日放心些。
聞言,花府長輩上座,下輩分屬兩邊站著,寧郡王收了手裏的折扇,整了下頭上玉冠,確定衣袍上沒皺褶之後,他才朝著堂上花業封等人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後有小廝地上一流金小盒.
寧郡王雙手接過流金小盒,他唇微抿著,俊如美玉的麵容嚴整了一些,隨後隻見他打開盒子,將裏麵的紅綠紙書朝著所有的人展示了一遍後,便踱到花九麵前,雙手遞上。
花九屈膝回禮,她半垂著眸,盯著自己的繡鞋尖,也是雙手接過流金小盒,再交給身後的婢女夏初收好後,緊接著也是將三夫人早準備的一更為小巧的銀盒子打開,展示裏麵的回帖,然後送至寧郡王手裏。
於是,這文定之禮算是成了,代表著這親事再無紕漏與悔婚的可能性。
花業封樂的哈哈大笑,他撫這胡須,看著寧郡王,國字臉上的表情甚至欣慰。
“郡王,來,接下來由老夫取鑰開箱,咱們看嫁資。”花業封一馬當先,從三夫人手上接過鑰匙,一個箱子接一個箱子的一一打開。
箱子中滿是名貴之物,全都係著紅綢緞,隻是看著那紅色,便覺得是件喜氣洋洋的事。
這當,息先生跟上寧郡王的腳步,每走一個箱子,他手裏的金算盤便一陣響,唇緊緊地抿著,隻那眼瞼半合才方顯狹長的眸子,著越來越多的嫁妝發出堪比日月晨星的光亮來,當真一副精明的賬房先生的模樣。
花九隻注意了一下,便移開視線,看著這個息家人,她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抹白僧衣的男子身影來,那個叫息子霄的男子隨性灑脫自由得讓人心生嫉妒。
花明軒走過來的時候,便看到唇帶淺笑的花九站在寧郡王身邊,兩人時不時說上一句,然後花九小臉上那抹笑便加深了一些。
眼神隻幽暗了那麽一瞬,花明軒直直就朝著花九而去。
最先注意到花明軒那絕說不上好意的視線得是息先生,他撥金算盤的手一頓,眼角一瞟,心下便了然,然後那張一直麵無表情的臉上很快閃過一絲興味之色。
“這般的大事,大妹妹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也好來湊個熱鬧不是。”花明軒湊上前,站到寧郡王對麵花九的左手邊,對著花九說話的態度自然親昵,當真一副兄妹情深似海的模樣。
花九唇邊的笑意斂了一分,她望進花明軒眼眸深處,可還是看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麽,“怎的沒說,我不是讓春生跟你支會了一聲麽?”
“是有支會,可是不曾說今天是你的文定之禮。”花明軒邊說著,他便伸手十分之順手的替花九彈了一下肩膀便不存在的灰塵。
花九纖細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然後她很快隨著息先生的步伐前進一小步,拉開距離後,她才笑著道,“那真是抱歉了,明軒哥哥。”
花明軒搖搖頭,正想說什麽,這當,寧郡王身體一側,擋在他麵前,看著他,俊如美玉的臉上笑意漸濃,“這位就是素有調香天才之稱的明軒公子吧?本郡王實在是對公子神交已久,今日一見,幸會。”
眼眯了一下,花明軒看著這個很可能要和他搶同一個女子的寧郡王,秀竹般的臉上表情都少了幾分,“大家不敢當,明軒已於幾日前意外失嗅,日後都無法再調製香品,郡王爺高看了。”
寧郡王那堪比女子還白膩的麵容上驚愕一刹,爾後他又很快的換上十分惋惜的表情來,“這……這簡直是天妒英傑!”
花九自然是知道寧郡王打著什麽主意的,上次他便已經試探過她一次,為的無非便是想將花明軒拉上同一條船,然後插腳調香行,隻因寧郡王身後代表的可是那幾位天家之子中的其中一位。
如今花明軒已然失嗅,寧郡王的打算算是落空了,她能想到他心中有多驚詫。
發現一直想拉攏的人瞬間沒了利用的價值,寧郡王也不想在花府多呆,他今日來,還特意將花九喚出來,無非便是想到或許能有一個機會與花明軒閑談上,如今卻是沒必要了。
想到此處,寧郡王便找了個借口先行告退,臨走之際,卻是留下了息先生清算嫁資,以便幾日後來抬進寧郡王不會有誤。
“怎的,眼見人走了便失落了?”花明軒挑了跟紅綢看了看,閑閑的對花九問道。
花九隻搖了搖頭,“如果我說,他不是為我而來,你可信?”
“有什麽不可信的,無非便是想拉攏我而已,如今我已毫無利用價值,自然這時候便會放棄了。”花明軒將箱子中一條綢緞打成死結,似乎才頗為滿意地拍拍手。
聞言,花九看了花明軒一眼,心道原來他還是什麽都看得清的,“你到底是真失嗅還是假失嗅?”
失嗅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且細節不明,花九一直懷疑是花明軒自己故意這般為之,好讓花容放鬆警惕,如今看來,也是多半不想介入那些個勢力爭奪中去。
聽聞這話,花明軒竟猛地湊近花九,在她纖細的脖頸邊噴了一口熱氣道,“你猜。”
然後不待花九作反應,他便已經轉身朝她揮揮手,衣角翩飛的離去,“晚點記得過我那去。”
花九無言以對,隻那淡色的眼瞳中深邃的連日光都能吞噬進去。
“郡王妃?與人天涯?孰虧孰盈?算一賬否?”不知什麽時候,撥打金算盤的息先生問道,他頭也不抬,即使說這話的時候,依然看著箱子裏麵的嫁資五指飛快的躍動,當真好看的讓人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