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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守著婦道,等我歸來

  息老太爺回來的很快,幾乎是息華月安排的小廝一到燕州別院,老太爺當即什麽行囊也沒拿就飛快的往回趕。


  終於在臘月初六,才走一兩天的太爺又站到了息府門口,息大爺還在養傷,聽聞太爺回來了,他趕忙爬將起來,在婢女的伺候下穿上衣服,就準備要先行一步到祖屋去告花九一狀。


  哪想,他才剛走到祖屋門口,就看到老太爺杵著龍頭拐杖,背脊挺的筆直的站在門口台階上,花九攏著手低眉順眼地站在旁邊。


  息烽心裏咯噔一下,犀利的視線在花九身上掃過,在老太爺的無情的注視下還是硬著頭皮上前,“父親,兒子有事回稟。”


  老太爺根本就不答他,他眼神直視幽深如古井地在息烽身上一掃,就看向院門口。


  息烽一轉頭,就看到二房二夫人攙扶著息華薄也走了進來,他一愣,就有點想不明白這兩人也過來做什麽。


  隨後是四房的息四爺和四夫人端木氏,最後到來的是五房段氏,今天息五爺卻是帶著他那貌美的小倌又不知道去哪鬼混了。


  花九梭巡了一圈,看見息子霄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手裏第一次居然沒拿那金算盤。


  待人都來齊後,太爺才一跺拐杖,用長久未說話而略有低啞的聲音就道,“這幾日的事我都知曉了,今日找大家來是想說說。”


  說到這裏,太爺停了一下,他微仰著頭,渾濁的眼眸望著遙遠的虛空,銀白的壽眉和胡須也沒了往日的光潔和整齊,那皺紋溝壑的臉上就有悲哀的神色,“我息家百年曆史,自古以來,也是血脈曾高貴過,如今淪為一介商賈,我雖早年與另一房的大哥分家,早早立下家業,但仍時刻不忘自己身上的息家血脈,總盼望著有朝一日息家能再現昔日的輝煌,我是老了……”


  話語尾音有無限遲遲暮年的無奈,又有一種曆經世事的滄桑,那是一種飽經世事,人到盡頭的絕望。


  “看不到以後息家的前景,這些年來,瞧見自己子女中並無出色之輩,這偌大的息家也就遵從了長幼之序,傳到了息老大你的手裏,我並不求你能將息家帶的強盛,但求無過,還好這些年,有鸞丫頭幫襯著你,倒也還好,子孫輩中,倒也有出色的,可惜都還達不到我心中的標準,這麽大一個府門,兒孫滿堂,就沒有一個能撐事的。”說到此處,太爺言詞越發帶有一種酸澀的味來,讓聽者心酸。


  “父親,我……”息烽上前一步,就想說什麽,老太爺隻是擺擺手,止了他的話頭。


  “我以為我還能看著點,你們便能繼續過的安然,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這息府早就被螻蟻腐蝕,根本再撐不起任何的風浪,就為那麽一點點的私利,息老大你就就讓屎糊你的眼,讓你再看不清任何的東西。”話到這,老太爺的憤怒才堪堪如火山般的爆發出來。


  他舉起手上的黃梨木龍頭拐杖,劈頭蓋臉地就朝息烽打去,息烽根本不敢躲避,隻顧護著頭,口裏連連求饒知道錯了之類的話。


  許是打的手酸了,老大爺踉蹌了一下,一直跟在他身後的老嚴趕緊扶了他一把。


  “還有你息華薄,”教訓完息烽,老太爺將視線對準息華薄,“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跟你那爹一樣就是個沒出息的,你這般的子孫,早知道出身那會我就將你給捂死算了,省的浪費我息府這麽多年的糧食。”


  息華薄可不比息烽,眼見太爺將矛頭指向他,當即躲到二夫人的身後,畏畏縮縮地藏起來,隻露出半個腦袋。


  眼見他這般作態,息老太爺更是氣不打一出來,簡直就是個沒出息的。


  “息七媳婦。”末了,老太爺喊了聲花九。


  自老太爺的馬車出現在大門口的時候,花九是第一個知道的,她早估摸著太爺這會該回來了,便先行到這祖屋院子等著,就是以防萬一息烽來個惡人先告狀。

  不出她所料,她前腳剛到這院子,老太爺後腳就到了。


  “孫媳在。”花九應了聲,心裏將前前後後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能讓太爺拿捏的地方,隻除了將事情鬧到公堂之上有點大了之外,其他的說到底她還是個被冤枉的受害者。


  “自入息府以來,你也算是恪守婦道,為府裏盡心盡力,甚至還開了息香香品鋪子,這是莫大的功勞,但老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你千不該萬不該將這事鬧到公堂之上,讓息府獨獨成了全昭洲城的笑話。”太爺越說越激動,語調高揚處,那拐杖更是跺了幾跺。


  花九斂著眸目,不辯駁也不接話,隻是用一種沉默無言來抗拒太爺的指責。


  這會太爺正在氣頭上,她自是說什麽都不合適的,反正這事她也沒吃虧,自然她便不和這老人家計較,當然前提是老太爺別算計的太過。


  老太爺發了一通的火,老嚴為人機警,匆匆跑去端了杯茶,送到太爺手裏讓他潤潤喉。


  “有鑒於此,我今天在這裏宣布,解除息烽家主之位,今後交由息老四掌管,息香和桑園還是歸到息七媳婦的名下。”老太爺眼神如電,掃過院子裏所有的人,那種威壓就壓的人根本大氣都不敢喘。


  “父親,這是為什麽?你不能這麽不顧及舊情……”息烽當即鬧了起來,被趕下家主之位這種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然而,老太爺這話並不是商量,“如若今後,再發生這等不顧惜息府臉麵的事,誰犯就自動滾出息府去。”


  眾人高聲應道,其中屬息四爺的聲音最為響亮。


  息烽麵如死灰,他眼神怨毒地盯著花九,爾後又看向老太爺,然而,老太爺是一絲餘光都不願分在他身上,轉身就走進屋子。


  “父親……”息烽大吼一聲,他雙目赤紅,無法接受今日這樣的結果,他一心為息府,這麽多年,鮮少陪在子女和夫人的身邊,還不就是為了府裏能過的更好,如今,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否認了他的所有,他不心甘!


  老太爺腳步頓了一下,他一直腳踏在門檻上,就在息烽他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太爺卻道,“息先生,進來。”


  “不,我不接受,父親!”最後一句的父親二字,猶如泣血悲鳴,息烽那原本高大的身形瞬間就佝僂了。


  至少在花九的眼中是這樣,似乎這麽一瞬間,他便老去,滄華白發,麵目模糊,遲暮的身上都有了死人的味道。


  這是一種末路的悲哀,像一朵最熱烈怒放的山薔薇,開到紅若滴血,開到茶靡,最後隨著日落之後,一種凋零的孤寂充斥整個花蕊,成為一種頹敗的色澤,如牆壁上幹涸的蚊子血,由紅到暗紅,最後是紅黑,充滿歲月帶來的腐爛,就那麽碾落為塵土。


  息烽,這個人,已經完了,徹底的將自己的路途走到了盡頭!


  花九心中並無太多的感概,要知道今天息烽的這般下場,雖然有她算計其中,但多半還是由於他心中不可遏製的貪婪,垂涎不屬於他的他人之物,這是因,而他的今天,便是果。


  是夜,白日之事已了,早些的時候許是最開始四夫人端木氏之前和她關係並不親近,所以便遣了息芊芊過來了次,自從上次她摔傷了腦子,便好長時間端木氏根本不讓她出院子,就更別說到花九菩禪院這邊來逛了。


  和花九好生聊了會,息府發生的這麽多事,就沒一件影響到這姑娘,她還是在麵對花九的時候能大笑出聲,緊接著三句話便有兩句是不離息華月的。


  眼見天晚,花九打發了息芊芊後,她遣走婢女,自己一個人披著薄衫,隻穿著羅襪,青絲散著,一副要就寢了的樣子,然而,她隻是坐在床沿,偏頭看著窗外偷泄進來的新月一角,久久都不動。

  似乎是戌時,也或許是亥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坐著不動等了有多久,終於那窗邊清碎的月光之下,有抹青袍布衣的人影出現。


  連花九自己都不知道,再看到那陌生中帶點熟悉的臉時,她的眉梢都有笑意,唇角都翹了一點,“先生,讓人好等。”


  有輕笑之聲恍若清泉叮咚而過,然後那抹人影輕輕一躍,便進到房間來,映著昏暗的清冷月光,便依稀能看清那是一張風流桃花的俊顏。


  斜飛入鬢的眉,狹長的鳳眸,挺鼻薄唇,由於這還是息子霄第一次未穿僧衣便以真麵目出現在花九麵前,那眉目之間天生隱含深情的風流桃花便沒了壓製,像傲然挺立雪中的梅,倏地就盡數舒展,似朵妖嬈的藤蔓,攀著他的臉沿,綻放的極致。


  “夫人,該叫夫君。”他施施然走近了,然後在花九的妝奩前坐下,甚至還頗有閑情地伸手挑了花九的頭麵來細細的看。


  “太爺和你說了什麽?”在老太爺單獨將息子霄叫到祖屋的時候,花九便知道今晚上他定會來找她,這是一種沒有憑借的猜測,任著心頭閃過的直覺,事實證明她猜準了。


  息子霄似乎看中件水滴形的串珍珠花鈿流蘇,他挑起來,拿手撥弄,又湊近了看,“夫人,我要花鈿。”


  那麽一說完,息子霄也不給花九拒絕的機會,他便徑直將那珍珠花鈿小心的斂好,然後收進懷裏,離心窩子最近的地方,“太爺,不重要。”


  花九垂了下眼,看著自己的指尖,沉默不言,但仔細感受了便能從她身上感覺到冷意來。


  那麽一句話,便要去了她最喜歡的一件物什之一。


  “夫人,”息子霄又喚了一句,這下他走近一些,眼見花九沒任何反應,幹脆袍擺一揚,就挨著花九坐到床沿,“為夫走後,保護好自己,守著婦道,等我歸來。”


  猛然聽聞這句話,花九忽略其他讓她會心惱的詞語,隻注意到走這字眼了,“走?你去哪?”


  眼見花九終於反問了一句,還是關係他的去向,息子霄唇線上揚了一些,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一雙暗如黑曜石的眼眸灼灼地看著花九,細看了,便能發現那黑瞳邊竟有一圈蠱人心神的墨藍邊圈,而他眉目之間的深情,仿若就是一汪能膩死人也甘之如飴的蜜毒。


  這是息子霄皮囊的出眾之處,隻要被那雙鳳眸所注視,便能讓人幻覺的以為自己是被眼前男子深深的寵愛著,繼而日漸難以自拔。


  他深知自己的這一長處,所以便越發專注地凝視著花九。


  花九隻恍惚了那麽一霎,然後她抬手,毫不留情啪的一下拍在那張臉上,發出輕響,她並未用力,“別試圖勾引我。”


  息子霄終於笑出聲來,他的嗓音其實很好聽,帶點低啞的沙磁調,他一向麵上表情少,能像現在這般發自內心的笑,還是十幾年來的第一次,“那……”


  他傾了下身,在靠近花九纖細脖頸的地方嗬了一口熱氣,“夫人,上勾否?”


  花九斂著眉目,兩手交疊,抿了抿唇,然後在息子霄噴出第二口熱氣的時候騰地坐起,那纖細的肩就惡意地撞過息子霄的挺鼻。


  果真聽的一聲悶哼,息子霄捂著鼻子,生生差點沒被撞出血來,“夫人,不得毒害親夫。”


  花九揚了下垂到胸前來的青絲,開口就漫不經心地道,“誰以前說,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來著?”


  所以說,媳婦太聰明了也能是很惱火的,鼻子的骨頭軟,可也經不起這折騰,息子霄略有薄繭的手指在鼻尖揉了揉,嘴角弧度卻不經意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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