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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魏之變

  這個冬天像漫天的雪花,輕飄飄地滑落無痕,消失無蹤。


  那個曾被百姓笑談為「大宋之歌」的京城第一貴女,香消玉殞已快半年了。連酒肆茶館都不再做紅粉枯骨的惋惜慨嘆。


  徐芷歌當真從這世上灰飛煙滅了。


  徐府,恢復了往日的富庶寧靜。


  富陽公主頂著九個月的孕肚,由丫鬟婆子簇擁著,徜徉在春日的暖陽里。她十六歲嫁入徐府,如今已是十一年。夫君和婆母憐愛她,怕她年紀小經不住生育之難,等到她年滿雙十,才開始孕育子嗣。


  可是,她的肚子卻不如她的人那般有福氣,倒生難產,她險些喪命,才生下女兒小樂兒。此後,她的肚皮就再沒動靜。如今,小樂兒都六歲了。


  芙蓉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但願這次肚子能爭口氣,能生個兒子。這個兒子對徐家、對喬之太重要了,只有一個嫡子才能讓這暮氣沉沉的徐府重新煥發生氣吧。


  「阿蓉,怎麼穿得如此單薄?」喬之捧著棗紅色的貂裘披風,急匆匆地追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將妻子嚴嚴實實裹住,扭頭便訓斥丫鬟婆子,「你們是怎麼伺候主子的?!」


  芙蓉笑著挽住丈夫的胳膊,替下人求情道:「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近來格外怕熱。」


  喬之很緊張地撫了撫妻子的額:「怕熱?請大夫瞧過了嗎?」


  芙蓉笑意愈甚,滋補得當的面容略顯富態:「沒事,孕婦怕熱是正常的。」


  喬之趕緊又將大氅從妻子肩頭脫了下來:「那就別捂著了。」


  芙蓉笑著點頭:「嗯,都聽你的。」她挽著丈夫,慢慢散起步來,「衙門事多,你其實不必陪著我的。」


  上一個冬天異常漫長,大雪霜凍,北邊不少地方遭了雪災。雖說是瑞雪兆豐年,可宋少帝在位時,苛捐雜稅,年年征戰,北方百姓一貧如洗,無衣蔽體、無瓦遮頭的貧民在這場大雪在里餓死凍死的不少。


  皇帝有心賑災,可國庫空虛,糧倉告急,加上徐羨之離朝,徐喬之守孝,皇帝竟陷入無錢無糧、無人可用的境地。


  義隆無奈之下,只得下旨奪情,召喬之回戶部,並擢升他為戶部侍郎,這才總算解了雪災之急。


  喬之原本溫情脈脈的面容,因為這句話變得冷肅:「要出錢出糧出人的時候,就想到我徐家。災情一過,轉臉就不認人,涼薄更甚少帝,這樣的衙門,去做什麼?還不如在家為母守孝,守著你和小樂兒。」


  芙蓉臉上笑容褪了去,憂慮地看著丈夫:「皇上有些事確實做得過分。只君臣之禮——」


  「我曉得的。」喬之不欲多言,轉而安慰妻子,「小幺的死,我們都忍下了。更何況區區幾個銅錢?」


  芙蓉哀戚地垂目,瞬即紅了眼圈:「是我對不住芷歌,我領著她入宮,卻沒保護好她。」小姑子出事後,芙蓉非常自責,整個孕期除了丈夫陪伴的時光有些笑容,平日都是愁雲陰鬱的。


  喬之自知失言,住步摟住妻子:「怎麼又哭了?都說了不關你的事,別自責了。」


  芙蓉淚落連珠,哽咽道:「你和父親不曾怪我,我卻原諒不了自己。」


  「好了。別哭了。」喬之不住地給妻子擦淚,「你真是傻。小幺出事那會,就知道有孕了,卻還瞞著我。操持她的喪事,並不能救回她,倒差點落了胎。你啊,太傻了。」


  芙蓉埋頭在丈夫懷裡,泣不成聲:「對不起,喬之,對不起啊。」


  喬之暗嘆一氣,無奈地撫著妻子的背,喃喃寬慰著。好些次,他險些就要忍不住告訴妻子,他的妹妹還活著,那一切只是個金蟬脫殼的局。可是,心底再不忍都好,這個秘密他只能永世埋在心裡。


  他嘆:「別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撫著妻子的鬢:「徐家,再過一個月就要添丁了。說不準,還會雙喜臨門。」


  芙蓉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丈夫:「雙喜?」


  「嗯。」喬之篤定地點頭,「冬日裡,魏國邊境就有些不太平。牧民時有侵擾掠奪。聽說,魏王拓跋嗣重病,封了長子拓跋燾為泰平王,並任命他為相國監管國事,加授大將軍。北蠻窮兵黷武,新帝登基前必起戰事。拓跋燾不日將領軍南下。」


  芙蓉驚懼地睜大眼睛:「如此……何來喜事?」


  喬之撫了撫她的鬢髮:「我知,我說這對我徐家是喜事,你心底必然是不安樂的。你放心,拓跋燾初登大寶,南下侵擾只是一時耀武揚威罷了,不會帶來太大的災禍。只是,戰事一起,必得有人挂帥。二哥戍邊多年,是挂帥的不二人選。如此,父親重歸朝堂便指日可待了。」


  芙蓉微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果如喬之所料,芙蓉臨盆那日,北方傳來戰事。北魏泰平王拓跋燾領六軍南下,直逼郯郡。郯郡是南北要塞,拓跋燾取道郯郡西可攻打胡夏,東可攻打燕國,南可攻打宋國。


  大宋朝野震驚,群臣紛紛猜測拓跋燾此行究竟是攻打何處。只未雨綢繆,任命挂帥之將已是刻不容緩。


  義隆此前已下旨奪情過一次,任命徐羨之庶子徐湛之為驃騎將軍,鎮守北境滑台。


  如今,拓跋燾領軍來襲,義隆再下聖旨,擢徐湛之為護國將軍,率軍抵擋北魏入侵。


  可出人意料的是,徐湛之竟在聖旨抵達滑台之前,上奏請辭,言道「母親仙逝,身為人子不能善事父母,心存愧疚,夜不能寐,請辭回鄉為母守孝。」


  「好個徐湛之!」御案前,義隆揪起奏章狠狠甩在地上。


  王曇首彎腰拾起奏章:「不如派微臣前往滑台,勸勸湛之兄?」


  義隆比手,近來他是越來越易怒了,他有些自惱:「不必。湛之的脾性,朕清楚得很。再勸也是無用。」


  「那?」年輕的謀士,凈白清瘦,細長的眸子透著睿智的光芒,「其實皇上詔徐羨之回朝,也並算不得是損失。來日方長。」


  「朕本也沒打算就此踢他出朝堂。」義隆揮了揮手,「替朕擬旨吧。」


  王曇首折腰稱諾,轉念,又不無憂心地說道:「恕微臣直言,皇上雖與湛之兄有約在先,但畢竟是血濃於水,要他倒戈皇上,反叛家族恐怕是不易。這次,他的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義隆斂眸不語。邱葉志早在十年前就叮囑他與徐府的公子交好,尤其是庶子。義隆與徐家庶二子徐湛之最是親近,幾乎無話不談。在登基之初,他曾與湛之歃血為盟,若有朝一日,面對國家大義,湛之將義無反顧地幫他,哪怕是逼徐羨之下台。


  湛之未及三十,已是鎮守北境的定邦磐石。有他效忠輔佐,義隆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削弱徐羨之的權勢。


  義隆深曉,湛之對父親徐羨之是心存怨懟的。徐湛之的母親,分明是徐府老太爺為徐羨之迎娶的正妻,卻不料,徐羨之為了求娶蘭陵潘家的貴女,薄情寡義,一紙休書將湛之的母親休妻為妾。徐湛之從嫡次子變成了庶二子,嫡庶之別在高門世家可說是雲泥之別。


  湛之的生母鬱鬱寡歡,不過幾年就撒手而去。身為人子,湛之如何能不怨不忿?

  因著這層舊事,義隆對湛之格外上心,加上脾性相投,兩人不是手足更勝手足。


  義隆轉而看向到彥之:「傳令狼子夜,命他帶朕的書信前往滑台,務必帶回徐湛之的回信。」


  「諾。」到彥之躬身。


  王曇首蹙眉:「皇上,恕臣直言,狼子夜出身狼匪,恐怕並非可用之人。」


  義隆移眸看他,玩味地勾了唇:「哦?愛卿既然勸諫朕唯才是舉,嚴管官員考試和選拔制度。狼子夜雖然不是士族出身,但狼人谷的勢力不容小覷,他本人的武功更是天下聞名。朕啟用他又有何不可?」


  王曇首竟頭一次詞窮,只得躬身長揖:「是微臣狹隘了。」


  義隆起身:「既然召了徐羨之回朝,朕免不得要騰出地方來給他一展所長。接下來一段時日,朕會去棲霞書院靜修,朝中事務有勞愛卿。」


  王曇首訝異地抬頭:「這……這恐怕——」


  義隆比手:「以退為進,他徐羨之能用,朕就不能用?」


  王曇首猶豫片刻,到底是緘默了。待從承明殿出來,他忍不住試探到彥之的口風:「皇上如此安排,究竟是何意啊?戰事在即,皇上竟不在朝為政,這——」他一聲長嘆,直搖頭。


  到彥之寬慰地笑了笑:「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奏章會準時送往棲霞書院供陛下批閱,耽誤不了政事的。」


  王曇首無奈,長嘆一聲,出了宮。


  ……


  無名山谷,翠林深處,一聲聲鞭響回蕩,驚起飛鳥嗚呀呀地直竄上高空。


  「蕪歌,欲速則不達。歇一會吧。」


  鞭響聲並未中斷,反倒有愈發強勁之勢。


  心一懷裡的黑貓受了驚,「喵嗚」一聲,躥上旁邊的竹子,呲溜爬上梢頂貓了起來。


  心一搖搖頭,隨手撿起地上散落的一根竹枝,嗖地出手,挑起狠狠抽向凌亂竹叢的鞭子,幾個旋身,四兩撥千斤地阻住鞭子的攻勢,再一旋身,另一隻手已靈巧地扣住蕪歌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卸下了她手中的鞭子。


  蕪歌手腕生疼,懊惱地出聲:「喂——」


  心一迅速收手,生生地退開兩步,雙手合十,輕喃一句「阿彌陀佛。」


  蕪歌一邊揉著手腕,一邊狠狠地瞪他:「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成天嘴上掛著阿彌陀佛,也別成天管著我。」


  「我也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之所以教你內功心法,是為了替你調理心脈。你逼著十七教你鞭法,雖是防身之用,卻打亂了整個治療方案。若非如此,你怎會拖到如今還未痊癒。」心一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你這般不愛惜自己,不單害了你自己,更連累了別人。我原本是要雲遊去找師父的,現如今被你拖著,不知何年才能成行了。」


  心一本意並非埋怨她,可近來卻有些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語了。實在是這個女子太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和身體了。前番軟磨硬泡地逼著他配合「杜鵑紅」之計,他本是一口回絕了的。


  雖然他早已參透了解毒之法,可那毒實在是陰狠,哪怕是事先服下了解藥,也是九死一生。他卻沒料到,她竟服下解藥,先斬後奏了。待他趕到徐府,看到她吊著一口氣的模樣,他簡直怒火攻心,卻也無可奈何。除了硬著頭皮幫她,他實在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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