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歌離開神鷹別苑,就一直心事重重。
馬車裡,拓跋燾有意逗她開心:「聽說,正月里,你給慶之尋了一門好親事?這麼看來,你我用不著多久就能做姑母姑丈了。」他捏了捏蕪歌的手:「你我也要抓緊些才是,總不能叫慶之那毛頭小子搶了先吧。」
蕪歌置若罔聞地垂眸沉思著。
「阿蕪?」拓跋燾掰過她的肩,側身與她對視著,「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扶不禍說了什麼不中聽的?嗯?」
蕪歌這才稍稍有些回過神來。她有些痴惘地看著拓跋燾。
「阿蕪,你別看扶不禍長得人模狗樣,骨子裡還是個神婆。神婆說的都是鬼話胡話,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祭天大典,你放寬心,萬事有朕呢。」拓跋燾一臉篤定地寬慰著。
蕪歌順勢攀住他的胳膊:「拓跋,我有多想報仇,你是知道的,你能幫我嗎?」
拓跋燾隨即就點頭:「自然。你想朕如何做?」
這句話倒是難住蕪歌了。其實,她一心想奪下火凰營,借皇后私兵復仇,卻也沒有萬全的計策。畢竟相隔千里,她的確沒有隔山打牛的本事。慶之口口聲聲罵她自欺欺人,她一直都是不肯承認的。可如今,時局已逼得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封后大典和復仇大計恐怕註定是一場鏡花雪月。
「阿蕪。」拓跋燾覺察到她神色有異,捧著她的臉,柔聲道,「是不是扶不禍霸住火凰營不放?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個暗衛營罷了。莫說扶族只是皇家的家僕,哪怕沒有火凰營,你也有朕。朕的神鷹營,你若想用,朕隨時調撥人手給你。」
蕪歌越發迷惘地看著他。
拓跋燾有些急切地啄了啄她的唇:「別愁眉苦臉了。阿蕪,新婚就該開開心心的。」
蕪歌哪裡還開心得起來,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她攀著拓跋燾的背,倚入他懷裡:「拓跋,你會一生一世都待我這般好嗎?」話一問出口,她整個人都有些僵住。她萬萬是不該問這些的。
拓跋燾摟緊她,篤定地點頭:「你是朕的妻子,朕當然會一輩子都待你如珠如寶。」
蕪歌覺得疲沓,便索性閉上眼。原本只是假寐,卻不料,連日疲倦,竟不知不覺真睡著了。
入了宮門,本應該換宮裡的步攆。拓跋燾唯恐吵醒懷裡的女子,只壓著嗓子吩咐車夫和近侍,驅車入內庭。
蕪歌的宮殿是為皇後娘娘置備的月華宮,地處後宮。神鷹營的馬車不便入後宮,便徑直去了拓跋燾的寢宮太華殿。
蕪歌也不知為何近來如此嗜睡,拓跋燾抱她下馬車入殿,她都未醒,直到躺倒在榻上,鼻息間縈繞起致命的龍涎香,她才驀地驚醒。
那是她的噩夢。她討厭皇帝寢宮的龍涎香,那總叫她莫名地想起建康的承明宮,那段,她為了家人小意殷勤,卑躬屈膝卻毫不值當的日子。
「朕吵醒你了?」拓跋燾有些歉意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蕪歌環視四周。她雖然來過太華殿,卻不曾入過內殿,周遭都是陌生可怖的明黃色。
「這是朕的寢宮。朕見你睡得熟,便抱你過來了。」拓跋燾笑著斟了杯水遞給她,「渴了吧?」
蕪歌接過水咕隆幾口就喝盡了。
拓跋燾見她依舊懨懨,坐在她身側,一臉無奈:「阿蕪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唔——」他的話被女子忽如其來送上的吻堵了回去。
蕪歌屈膝跪坐在榻上,雙手勾住拓跋燾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阿蕪?」這樣熱情似火的阿蕪叫拓跋燾陌生又驚喜,他摟住她反客為主地深吻起來。
蕪歌也道不清自己為何會如此,也許是心底太酸澀難耐,急需宣洩。她從未如此恣意地回應過拓跋,她主動扯著他的衣袍。
拓跋燾扯開礙事的外袍,三兩下就除盡兩人之間的隔閡,一把將蕪歌壓在身下。他捧著她的臉,輕揉著她的發,與她額抵額,呼吸交纏著:「阿蕪這是愛朕了。」
蕪歌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撫著他的臉,聲音帶著輕顫的凄婉:「嗯,拓跋。」她微微仰頭,輕輕貼了貼他的唇:「我想愛你,我想像世間普通的夫妻那樣,柴米油鹽安穩一世。」
拓跋燾錯覺自己快被她脖頸勾起的醉人弧線,給勾了心魂。他邊吻邊說:「傻阿蕪,我們只會比大多數普通的夫妻都要幸福。」
蕪歌似是不滿他纏綿在唇畔的淺吻,仰頭,纏住他的舌,整個人都似化作纖纖蔓草纏綿在他懷裡。
拓跋燾已按捺不住,托起她的腰,沉身就想將她佔為己有,卻被她屈膝抵住。
兩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亂。
「阿蕪?」
「我想今日換一下。」蕪歌勾唇,笑得絕美艷麗。她說著,便推開身上的男子仰躺在榻上。
拓跋燾一臉驚喜痴迷地笑看著她。
蕪歌雙手摁住他的肩,翻身跪坐在他身上。
「阿蕪。」拓跋燾再按捺不住,掌住她的腰推坐下去。
兩人俱是微仰著下巴,呼吸凌亂地驚呼出聲……
「阿蕪,你說,你到底是神女,還是妖女?否則朕怎會如此愛你。」
蕪歌覺得自己是妖女,妖女太苦,她只想暫時拋卻一切枷鎖,很有些末世及時行樂的意味。她終於遂了拓跋燾的願,再未隱忍自己的呼吸心跳和聲音。
她的聲音對拓跋燾而言,無疑是天籟,勾得他心魂不在,狂亂不已,只恨不得將這女子揉進骨血,吞入腹中。
輪番的佔有,都不足以傾訴他滿懷的愛戀。
抵死纏綿到黃昏,拓跋燾摟著蕪歌,悶笑出聲:「呵,阿蕪,朕的命都差點給你了。」
一番莫名的恣意,蕪歌總算心口輕鬆了幾分。她盯著明黃的帳頂,目光有些迷離痴惘。
拓跋燾埋頭在她的頸窩,陶醉地閉著眼,笑道:「朕如今算明白了,故人誠不我欺。當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蕪歌總算有些回過神來,掐了這無賴一把,說道:「拓跋,我若是不想祭天鑄金人,現在還來得及嗎?」
拓跋燾陡地僵住,撐起身,震驚地打量著她:「阿蕪?」
「這回,我不可能鑄金人成功的。」蕪歌盡量語氣平淡。
「不試過又如何知道?你要信朕,朕做了萬全的準備。即便不行,我們也有后招。」
蕪歌無法和盤托出她如今已經不需要這凰后之位和火凰營了。
拓跋燾捧著她的臉,這張明麗絕艷的臉上紅霞未褪,帶著叫他心顫的絕美:「阿蕪,別胡思亂想了,嗯?」
蕪歌擠出一絲笑,嗯了嗯。
一晃,祭天大典終於來了。黃昏的斜陽,籠罩著凰水,寒風呼嘯著盤旋在鳳凰台上。
銅柱上火光烈焰,青煙繚繞,銅鼓聲不絕。
不禍一身玄色祭祀服,寬袍廣袖,領著一眾巫女們,像滾滾墨浪翻滾在鳳凰台上。
群臣跪在鳳凰台下,屏氣凝神。
在司巫大喊「天佑我大魏」的口號后,群臣齊喝,「天佑我大魏,萬歲,萬歲萬萬歲!」
耳畔的朝賀震耳發聵。
終於輪到蕪歌登場了。她伸著赤紅夾雜著玄色的朝服,亦步亦趨地攀上鳳凰台。
時下,已經入夜。高台上,鑄爐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夜幕。
蕪歌從不禍手中接過青銅模具,目光落在巫女略顯粗糙的手指上。不禍縮回手,咳咳清了清嗓子。
蕪歌瞧見她今日撲了厚厚的脂粉,沉靜的面容像凝了一層寒霜。她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不禍款步走到鳳凰台正中央,舉起雙臂,仰頭望天,喊道:「求天賜我大魏九天凰后。」
台下眾臣皆高聲呼喝:「求天賜我大魏九天凰后。」
不禍扭頭,回看蕪歌:「有請皇妃。」
蕪歌走向高台中央,跪下,仰頭望天,深叩一禮:「拓跋赫連氏吟雲在下,求上蒼見憐。」一番叩拜后,終於開始鑄金人了。
蕪歌依著金匠和不禍傳授的技法,不緊不慢地拉著風箱,熔化金塊,舀起金水,倒入青銅模具,又浸入冷水冷卻……
高台下,群臣跪著屏氣凝神。
拓跋燾坐在台下,姚太后和右昭儀姚頓珠分別坐在他一左一右,三人的臉色都難掩緊張。
隨著冷水澆灌熾熱的青銅模具發出一陣陣滋啦啦的聲響,台下眾人紛紛站起身,抬頭向上張望。
蕪歌拿著火鉗撥落模具里的金人,一隻金燦燦的金人站立在御呈盤裡,映著火把和篝火,熠熠生輝,好不耀眼。
拓跋燾拍一把椅子扶手,站起身:「好!」
姚太后臉色鐵青,憤怒地仰頭看向扶不禍。頓珠臉色慘白地起身,獃獃愣愣地看著高台之上。
蕪歌清清冷冷地站著,面色並無太多波瀾。
不禍狐疑地看她一眼,捧起那御呈盤,就在此時,那金人忽地斷了一支胳膊。
「啊?」朝臣里發出驚呼。
緊接著,那金人又折斷一支胳膊,緊接著雙腿都折斷撲倒,斷作一堆碎金子。
姚太后長舒一氣,勾唇冷冷一笑:「看來陛下還是緣分未到。」
頓珠捂著心口,笑著坐了回去。
朝臣里有人得意,有人唏噓。
拓跋燾的臉色驀地很難看。他抬頭看著台上的清冷女子。蕪歌也正俯瞰著她。四目相對,他無聲地說了句:「阿蕪,沒事。」
蕪歌似是讀懂了他的唇語,笑了笑。
二十多年才一次的祭天金人大殿,就這樣不歡而散地收場了。
待群臣退去,拓跋燾飛奔上鳳凰台,一把攬過蕪歌擁在懷裡:「沒事的,阿蕪,這回不行還有下一回。」
蕪歌對凰后之位早不做指望,只是儘儘人事,走走過場罷了。她攀住拓跋的背,笑了笑:「我沒事。」
拓跋燾推開她,垂眸仔細打量她的神情,直到確認她當真無礙,才扭頭怒視站在一角的巫女。他疾步過去:「扶不禍,若非念在你是個女子,朕非剮了你的皮不可!」
扶不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色。
這番,拓跋燾震驚地看著她,一把拽住她的領口,拖到火把下一番打量,一拳就揮了上去:「扶不吝,你這個王八羔子!」
扶不吝不再偽裝,捻著唇角,一臉無辜地哀嘆道:「陛下,我不過就是個木偶,扯線的木偶師你不去找,找我一個小蝦米作甚?」
「你。」拓跋燾揪住他的領口,近乎半拎了起來。他扭頭望向高台之下,那裡,姚太后正淺抿著茶水,抬眸掛著慈祥笑意,正看著自己。
拓跋燾怒火中燒,拽著扶不吝就往鳳凰台台沿拖去。
扶不吝一瞧陣勢不對,趕忙腿軟地求饒:「陛下,你你這是做什麼?我我可是跟你自小拜過把子的。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他扭頭對著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蕪歌,拱手求饒道:「阿蕪,快幫我求求情,攔住這個瘋子。」
蕪歌挑眉,瞪了他一眼。
扶不吝臉色唰地慘白,大叫起來:「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啊——」他整個人已被拓跋燾揪著舉過了頭頂。
「拓跋燾,你還來真的啊?啊?」扶不吝真是後悔莫及,方才就應該掙扎反抗的,哪怕是犯上之罪,也比被砸成肉泥強啊。
蕪歌見火候也差不多了,竟然笑出了聲:「拓跋,算了。」
拓跋燾扭頭不解地看著她,她的豁達和滿不在乎,當真是出乎他意料了。
「你再不放下他,他該嚇得尿褲子了吧。」蕪歌還在笑。
「是是!」扶不吝好不知羞地大叫,「我真會尿你一身的。」
拓跋燾嫌棄地把他撂在了檯子上。扶不吝跌得哎喲大叫,揉著屁股和腰:「疼死我了。」
「扶不禍呢?」拓跋燾褪了怒意,總算有些回過神來。依著扶不吝那點三腳貓的本事,若非扶不禍順水推舟,哪可能成功地李代桃僵。
扶不吝冷哼:「便宜那個老巫婆了,現在怕是在洞房花燭吧。」
蕪歌和拓跋燾對視一眼。
高台下,姚太后慢悠悠地起身,慈愛地笑道:「好了,也鬧夠了,是時候回宮了。」這話中帶話,直叫拓跋燾皺了眉。
母子眸光交錯,好一番較量。
姚太后先斂了眸,伸手對頓珠道:「扶哀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