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難能兩全
“你為何想見他，又確定要見他？”
左棠蹙眉看向蘇清流，很顯然，對於他對蘇清流的身份判斷而言，蘇清流所提出的這個要求，有些匪夷所思。
“我確定要見他，至於為何，那是我的事，你便無需操心了。”
蘇清流目光定定，透出了一股與他這種年齡的大多數人都不太相符的沉著之感。
左棠的眉頭便蹙的更緊了幾分，“你究竟是誰？”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蘇清流很明顯的察覺到一股氣機自自己周身拂蕩而過，不出意外應該是左棠在“徹查”他的真實境界。
因為他的語氣、膽量、心境、見識等諸多要素都委實不是一個弱冠少年該有的樣子，所以左棠自然而然會認為，他可能是藏形息氣隱匿外貌，實際上已是修煉有成的得道高人。
但探查過後，左棠的疑問不但沒能得到證實，反而更加深濃了。
明明隻是禦氣境的，這絕對不會有錯！
他並以劍道之外的任何實力而自負，但也很清楚，以他的實力雖仍然無法位列當今巔峰，卻也絕不該有人還能再他麵前完全藏住氣機了，這小子就是實打實的禦氣境，就是一個連二十都不到的小小少年！
可是，他憑什麽就能看出自己劍心不穩？憑什麽有膽量要去見見那個人？又憑什麽在這種本該沒什麽見識的年齡段，見了妖族老祖和頂級劍修的鬥法，還能麵不改色甚至話語如常？！
說實話，左棠不相信這世上會有此等少年。
若有，那這少年得是生的一副何等的無畏氣魄！
“好，且不問你為何，不過左某問一句憑什麽信你，總歸不過分吧？”
蘇清流歪頭側目，“自然不過分，你堂堂頂級劍修，劍道造詣登峰造極，若有辦法修複劍心恐怕早就去做了，而連你都辦不到的事情，一個少年人說能辦到，確實荒謬。”
左棠並未說話，因為他知道蘇清流必有下文。
“所以信不信在你，信，我們便做交易，不信的話，接下來你想怎麽處理便怎麽處理。”
他當然不可能說自己是縱橫大帝輪轉身，而修複劍心又是一件極其複雜漫長的事情，以至於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給出切實的論證，所以他也隻能賭一把，賭的是跟他察覺出左棠劍意有損一樣，作為一個頂級高手，左棠該有的直覺。
聞言，左棠似乎陷入遲疑，蘇清流沒有賭錯，左棠確實從他身上察覺到一種極端的與眾不同，甚至說是深藏不漏都不為過。
他知道，這個少年一定不簡單，可僅憑這個就相信他能修複劍心，無疑又太過草率了些。
此外，那個人豈是說見就能見的？便是他不在乎自己和蘇清流的生死，去也得考慮一下，若惹得那人動怒，他不惜忍辱負重一心追尋的東西，會不會就此破滅！
轉頭看了遠處已形同廢墟的營寨一眼，那裏，阿浣應該是剛剛“接”到師傅，極力壓抑卻仍舊壓抑不住的哭聲遠遠傳來。
“我可以放她走，甚至可以讓她把屍體也帶走，但是，那個人你不能見。”
左棠的語氣證明，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公平，因為說實話，我也不能保證一定就可以修複你的劍心。”
蘇清流笑而回道。
按理說聽了這話左棠該是勃然大怒的，可事實上他並沒有任何生氣征兆，反而看向蘇清流的目光中，興趣越發濃厚。
他思索片刻，“三日，三日後你我北去十裏外相見，希望在這三日時間內你能把一切事情處理妥當，因為從那時開始，你便要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蘇清流笑著點了點頭，旋即轉身離去。
左棠提出的這個條件合情合理，因為劍心乃劍修重中之重，事關劍心自然馬虎不得，所以把蘇清流帶在身邊是最好的選擇，一來如果蘇清流真有修複劍心之法，每當他劍心紊亂之時，蘇清流便可隨時隨地予以幫助；二來，蘇清流身份不明，哪怕拋開好奇，也隻有帶在身邊才能讓他覺得安心。
阿浣便在前方不遠了，一座坍塌的石寨廢墟中，她正自頹坐在地，懷中抱著一襲黑衣屍體。
蘇清流快步走了過去。
聽聞腳步，阿浣抬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深低下頭去，雙肩不住顫栗。
剛才那一眼，蘇清流沒能從阿浣的眸子裏看到昔日慣有的光芒，這個善良單純的妖族聖女，此時此刻恐怕滿心已隻剩悲戚，她的眼眶是濕的，臉頰也掛著明顯的淚痕，隻不過應該是已經經曆過極致的聲嘶力竭，現在的她，便是連哭都發不出聲音。
蘇清流走到她的身邊駐足，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因為，他也即將離去…
“你…你沒事吧。”
反倒是阿浣比預想中堅強許多，良久的沉默之後，竟率先對他開口，隻是語意仍有啜泣。
蘇清流心頭一僵，“沒事，你師傅他…”
“師傅說…他走的不後悔，其實他早就想讓我們姐妹重歸於好，但一直顧及形勢，今天雖然仍是晚了一步且沒能成功，但至少，他已經盡力。”
“可是…可是師傅他有沒有想過，連他都去了，在這世上，我便再也沒有親人，我便隻剩下孤單一人了呀！”
從喃喃低語到漸趨激動，阿浣終於再一次忍不住的痛哭起來，蘇清流從旁看著，心便也似被刀子狠狠刮絞了一般。
“你師傅是否有什麽遺願未完，若有，你大可以告訴我，我會盡我所能幫你辦到。”
痛哭並未因此得到緩解，甚至在阿浣看了眼身旁的另外一具屍體之後，反而愈發激烈幾分。
很顯然，其師之遺願，已然注定無法達成。
他，僅是想讓這對自小看著長大的姐妹，能夠和好如初。可現在隨著阿昀的離世，已經永遠失去可能。
也許是阿浣和許芸實在太像太像，又也許阿浣是許芸唯一的妹妹，以至於蘇清流對阿浣有一種給外想要嗬護的心理，就好像隻要能夠幫到阿浣，他與許芸之間的遺憾，便能稍得彌補一般。
“那你師傅有沒有什麽仇人，或者在派別之爭中是否被人害過，如果有，你都可以告訴我。總之…給我一個幫你的機會。”
說完這句蘇清流覺得好像容易被阿浣誤會，於是便又趕緊加了一句，“三天後我將追隨左棠，當然，並非是去為他效力，而是有些事情需要通過他才有可能解決。但這一去前路迷茫生死未卜，你我也未必再有相見之機，所以我想在頻臨分別之際，盡量幫你做些什麽，畢竟，你救過我。”
阿浣誤沒誤會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阿浣更傷心了。
“你…也要走？”
蘇清流有些不忍回答，可他必須回答，“對，我也要走，必須得走。”
接下來是沉默，長到仿佛空氣都凝滯的沉默。
“我沒什麽需要你幫助的。”良久之後，阿浣寥落至極的輕輕說道。
聽這句話，蘇清流隻感覺心頭被狠狠揪了一下。很顯然這句話言外之意是，既然要走，那你現在便走吧…
“我幫你把屍體都安葬了吧，而且我也想親手為許芸送行。”
“不用！”阿浣回答的幹脆而果決，“我阿姐不叫許芸，她是我們妖族的第一聖女，她叫阿昀！我師傅更是妖族七大老祖之一，更犯不著用你一個人族小卒來假獻殷勤！”
“你別這樣，我隻是想幫你。”蘇清流苦澀開口，他無法去怪阿浣的刁蠻，因為他知道，雖然相處時間甚是短暫，但善良的阿浣卻從未因他是人族一員而設防算計，甚至早已將他當成朋友！
可現在，在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他卻也要離開阿浣而去，這無異於屬於一種別樣的割裂和拋棄。
所以阿浣負氣，理所當然。
“我說不用！我師傅已經死了，我們主和派已經完了，在你們人族的道理中，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不就是應該直接舍棄嘛，你還假惺惺的作甚！”
這句話，再次讓蘇清流僵在原地。
不可否認，雖然他從未想過利用阿浣去達到什麽目的，但他也從未拒絕過自己想要通過阿浣去辦到一些事情的心理，利用阿浣與通過阿浣，雖出發點大為不同，但形勢無疑毫無區別。
所以蘇清流很慚愧，以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阿浣一直是在包容他的，一如當初許芸的不斷試探一樣，她們都想等到蘇清流主動“坦白”的時刻，可一個等來的是喪失價值後的拋棄，更一個等來的則是更為直接的背叛。
當然，這是在她們眼裏，實際上蘇清流並不想拋棄阿浣，更談不上背叛許芸，他隻是礙於自己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不得不違拗兩人的願想而已。
可這世界不就是如此麽，事與願違，造化弄人，天地規則如此，誰又能擺的脫呢…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蘇清流選擇繼續陪伴阿浣，或者當初直接轉頭妖族跟隨許芸，那他難道就是做的對了？
他對得起曾經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現在卻連生死下落都不明朗的三千兄弟？
對得起如許中遠薑狌等仍在為守護人族疆土而時刻麵臨危機的忠肝義膽？
世事便是如此，很多時候都必須割舍，難能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