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成全
蘇清流的身影已經漸漸消失於夜色盡頭,身後,邪修們所催動的血雷仍在陣陣肆虐,而同門的長老和弟子們,也仍在頑強抗衡。
懷中是看似疲累極了,甚至有些奄奄一息之相的於錦風。
可即便已經這樣,於錦風看向阿昀的目光中仍自熾烈至極,那是至愛與至恨交織成的情緒,是渴望卻又厭惡的光芒。
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原諒這個欺騙了自己十幾年的妖族聖女,可偏偏,內心深處卻又總有一個充滿蠱惑的聲音在喊他原諒…
但真的能原諒嗎?
她是妖族的聖女,是那群茹毛飲血的惡魔的領袖,是時下北地前線正自瘋狂衝擊我族邊境的總指揮,是處心積慮一心想毀我人族的罪魁禍首,甚至說不定,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便已經墜入了她早已安排好的圈套!
這一切的一切,要如何原諒?!
於錦風的內心已歇斯底裏,他想不顧一起的把所有憤怒都發卸出來,用最難聽的髒話、用最強烈的語氣,狠狠的痛罵阿昀一番。
可,愛還是愛呀,再大的怨氣也過不了愛這一關。
最終,一切又化為了一聲長歎,於錦風終於陷入平靜。
他久久不再說話,隻是不住的在腦海裏回想著之前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並試圖從中找出漏洞以否定這一已經發生的事實。
或者,幹脆就在不斷反複中強迫自己去麵對,讓自己變得麻木,這一切,不就全都好了嗎…
於錦風開始試圖逃避和自欺欺人,但事實證明,每每那句“聖女大人”在腦海中回蕩而起之時,他的心緒,都隻會是被狠狠的拉扯一下,如同刀口撒鹽一般。
他真的想讓時間倒轉回幾個月之前,因為那樣的話他便不會再爭著搶著的要跟隨白眉長老來到這北地,且心頭裝滿憧喜。
如果能夠回去,自然,就也不會聽到幾個時辰前夜哭人現身後的那句“聖女大人”,不會看到阿昀錯愕的表情和向自己投來的愧疚目光,不會知道,自己被騙了十幾年有餘!
但如果僅是這些,說實話,於錦風還不到被逼瘋的份上,因為他還能對阿昀故作冷漠,還能用一種相對理智的狀態,去壓下心中的鬱惱和怨火。
然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
於錦風很清晰的注意到了,那個人剛一出現,阿昀的神色就變得無比複雜,像是有著一瞬歡喜,卻又立刻轉為擔憂。且即便是在被自己撞穿真相之時都沒有那般慌張的她,明顯慌張起來!
她在慌什麽,她是在害怕那個人受到傷害嗎?
是不是那個人一出現,她都希望這漫天血雷和星輝遍灑能一掃而空,甚至,連這各路人馬也直接消失?
這樣的話,那個人便不需要麵對任何危險了吧,她那緊張的小臉,也能露出最甜美的笑容了吧…
不得不說,於錦風的內心很是敏感,阿昀在看到蘇清流竟然出現的那一瞬間所表現出來的情緒,他近乎一丁點都沒有猜錯。
隻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已經黯然失色,連比都無需去比。
所以他真的舍得衝阿昀下手嗎,他真的願意用那等惡劣的態度去叱罵阿昀嗎?
當然不是,他隻是已經被這接連的衝擊衝到掙紮扭曲,為什麽他的“青梅竹馬”十幾年的師妹一轉眼就成了妖族聖女!
為什麽,師妹那本該是望向自己時才有的眼神,卻望向了別人!
要知道,他祈盼了多少年啊,他每每夢至深處都會笑出聲的,便是師妹的眸光氤氳、便是師妹的嘴角含笑啊!
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向阿昀發火,而且是那種“你卑我尊”的語氣,他就是想故意讓蘇清流明白,你喜歡的,我可以踐踏!
當然,他更是第一次向阿昀出手,而這,則就是想逼著阿昀做出一個抉擇,讓他、也讓蘇清流好好看看,究竟誰才是阿昀最重要的人。
但現在他後悔了。
讓阿昀滾、讓阿昀這個妖女離自己遠些都並沒能撫平心理的傷痕,哪怕蘇清流的確明顯被他的舉動刺激到了,但他不僅沒有從中得到快意,反而,心裏的刺越紮越深!
很多時候,失望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於錦風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他應該知足的,應該適可而止的,如果,當時他能選擇在阿昀第一次偏袒自己的時候收手,結局便不會這般悲慘。
因為那樣的話,他至少還能欺騙自己說,在阿昀的心中,他比那個人更重一些。
可現在,他真的騙不了自己了,當他第二次向阿昀出手且讓希望阿昀能阻擋蘇清流時,其實他隱約已經有些預感,自己這孩子氣一般的行為,要讓自己受傷了。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阿昀能偏袒他一次,都已經是出於愧意,在阿昀的心中,到底還是蘇清流更重一些…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此時此刻,於錦風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雖然阿昀不是他的女兒,也沒有嫁出去,但這種感覺卻無比真實。
他並不知道蘇清流都為阿昀做過什麽,也不相信蘇清流的付出會比他還要多,可阿昀偏偏就喜歡上了蘇清流,這對於他而言,雖不公平,卻又能有什麽辦法?
好在,阿昀終究不是絕情之人,至少她能在自己被蘇清流打傷之時說出那句“他若有事,我們此生再不相見”!
其實仔細想想,這已經夠了,每一份愛情的終點不是親情?而他和阿昀卻跳過了那一步直達親情一般,如此想來,不就可以比那小子優越了嗎?
於錦風突然笑了,且輕輕的呼喊了一聲阿昀。
阿昀一直在低頭看他,聽聞呼聲並未說話,隻是用眼神表達著我在,我一直都在。
“阿昀,我想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
從這句話中,阿昀聽出了一絲異樣的、令她有些不安的味道。
她已經為極有可能為了與於錦風的“親情”而失去蘇清流的那份愛情,已經這樣了,難道還不足以讓於錦風好好活下去嗎?
老天為什麽如此熱衷於捉弄人,不是說有舍必有得嗎!
這一刻,阿昀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把壓在心間的鬱結一吐而出,因為在這件事情當中,蘇清流也好、於錦風也罷,又有哪個,能比夾在中間的她更加痛苦?
他們兩個,隻需要由著性子逼阿昀選擇就好了。
可阿昀呢,無論割舍哪一個,不都是痛徹心扉嗎!
“呼!”
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阿昀也沒有將心中的那口鬱結抒發出來,因為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她不想再繼續失去,她要照顧於錦風,傷勢也好、情緒也罷,至少,先讓他穩定下來。
“師兄你說,我聽著呢。”
阿昀強擠出一絲笑意,但那因心緒疲憊至極而衍生出來的憔悴之感,卻是無法掩藏。
於錦風看在眼裏,心頭亦是酸楚無比。
阿昀深受如此折磨,他的執意相逼,又何嚐不是罪魁禍首。
可這句話,他還是要問,他已經失去了對生的希望,所以他隻想在臨死之間還能再笑一下。
“阿昀,如果…如果沒有他……”
“師兄,答應我,讓我帶你走,讓我治好你。好嗎?”
阿昀並沒有讓於錦風把話問完,因為她知道於錦風究竟想問什麽,且更知道,如果自己如實回答,於錦風心裏那最後一點希望,也將徹底湮滅。
但,她實在是無法說服自己繼續欺騙於錦風了。
哪怕,之前所謂的欺騙也全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也全都沒有任何惡意,可那積壓在心頭十幾年的愧疚,還是讓她無法繼續下去。
其實今天身份暴露何嚐又不是一種解脫呢,她為此也付出了足夠慘痛的代價。
她甚至覺得,老天安排她與蘇清流相遇,便是為了在這一刻撕裂她的心扉,從而作為對那些愧意的懲罰,也是對於錦風寥寥的慰藉…
他想聽自己否定自己的妖族身份,這根本沒有任何可能,但他想看自己因為他而放棄蘇清流,他看到了。
當然,阿昀並未因此便覺得自己已經不再虧欠於錦風什麽,因為她固執的認為,於錦風給予她的恩情,哪怕這輩子,她都無法償還。
但也正是這樣,她便更不能在感情方麵勉強自己去遷就於錦風,因為若明知是錯還要種下因果,到頭來,便隻能是更深的傷。
阿昀做不到哄騙於錦風說如果沒有蘇清流便一定會是他,因為她自始至終都從未對於錦風產生過這方麵的好感。
雖然這很冰冷很殘酷,但事實如此無法更改!
然而。
於錦風並沒有像阿昀想象中那樣失望至極,反而,他的神情倒是突然變得無比寧和。
“阿昀,帶我走吧,就像你說的,靈山宮也好,大雪山也罷,不惜一切代價治好我!”
聽得此言,阿昀愣住了,她不懂於錦風為何會突然這樣。
於錦風便望著她笑了笑,“我突然懂了,也許有些時候放棄才是最好的結果,你為了他連騙我一下都不肯,由此可見,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我永遠都無法達到,更不要說超越。所以幹脆便成全你吧,如果我一死了之,你必有心結橫亙,此後還要如何與他相見,畢竟,我既然注定不能娶你過門,那好歹也得出現在你的婚堂上吧?”
說著,於錦風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話語終如釋懷。
“嗬嗬,到了那個時候,我可得用大舅哥的身份,好好刁難刁難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