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禪小和尚
傍晚時分，益青城中西北角的一處荒廢院子裏。
逃掉追打自己的酒樓打手後，葉昶與老道癱坐在一堆茅草邊，使勁地喘息著。
“他奶奶的，不就是一頓飯菜麽，把我們追了小半個城！
等老子下次來這個狗屁益青城，一定帶上百十個惡奴，一擲千金把這個酒樓給端嘍！”
葉昶靠在身後茅草堆裏，呼呼地道。
“嘿，你小子，還以為你這是在雙陽城作威作福的日子啊？”
老道頭上多出幾根毛草，將原本便有些淩亂的發髻西插東扯得更加淩亂。
兩人說話間，聽到身後也有對話聲，葉昶輕輕爬上草堆，一看，樂了。
這不是那兩個同樣霸王餐的和尚師徒麽！
葉昶坐在草堆上，嚇唬兩個人，佯裝凶神惡煞道：
“你們兩個死和尚，上我們店裏吃霸王餐，還不趕快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統統交出來？”
小和尚急忙坐起身子，連屁-股上沾的茅草都來不及拍，頭也不扭吼道：
“師傅，快跑啊，那一夥人又追上來了！”
倒是那個名字叫做慧遠的和尚留了個心眼，跑時不忘看一眼葉昶。
看到是同樣和自己吃了霸王餐的混蛋，大和尚慧遠在小和尚一禪光頭上來了一擊暴栗。
“跑什麽跑，是有人嚇我們的。”
一禪這才停下腳步，看到葉昶道：
“嘿嘿，原來是公子啊。”
葉昶再次見到這對自己忍不住親切的和尚，樂道：
“大和尚，小和尚，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呐，咱們這也算是有緣？
今晚同命相連地一起在此過夜？”
一禪和尚雙手合十，一本正經道：
“我們確實與公子你有緣。”
老道也從草堆裏繞出來，看到大和尚一臉驚訝，道：
“呦嗬，原來是慧遠老禿驢啊！
剛剛怎麽一直都沒看到你們？”
慧遠雙手背在身後，比老道正經幾分，但從他那微微顫抖的手中不難看出，他心中的激動。
“老孟啊，你果然沒死！我就說嘛，你老小子怎麽會這麽容易死？”
慧遠說罷，又沒好氣道：“牛鼻子孟飛塵，沒死為什麽不來找我？”
葉昶與一禪和尚大眼瞪小眼。
怎麽著？這道士和尚還認識？
同時葉昶也在琢磨老道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直呼老道名字。
孟飛塵？也就一般般吧，還沒有老子的葉昶好聽。
雖說道士和尚一向是你念你的經，我修我的道，兩不相幹，甚至是因為同處異門而相互抵觸。
可這兩人卻毫無偏見，坐在一起連徒弟也不管了，便兀自地聊了起來。
葉昶見兩人聊天，又看向了身邊同命相連的小和尚一禪，過去勾肩搭背，小聲說道：
“他們老頭聊他們的，咱倆兄弟聊咱們的，如何？
聽說益青城的夜市是出了名的熱鬧，咋樣？咱兄弟一起？”
一禪和尚靈動轉著大大的眼珠，嘿嘿一笑道：“有小娘麽？”
葉昶聽到這話，全身精氣神一下子抖了起來，樂道：
“原來是個花和尚？想要小娘還不簡單？”
兩人一拍即合後，便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徑直前往百日不開，夜晚不閉的鳳集街。
老和尚慧遠和老道發現兩人鬼鬼祟祟地離開，出乎意料地，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以為意。
“慧遠啊，我們倆自從十年前懸空寺一別後，再也沒見過了吧？”
“老孟，十年前的青城叛逃案後，你的下落便一直不被世人所知了。
根據青城山那群牛鼻子所說，你是違反門規，被執法道士發現後叛逃而鬥。而後被青城山道士所殺。
據青城附近居民所傳，有一條金龍橫空出世，破雲而出，那應該是你的一線扶金搖刀意又進了幾分吧？
說罷，跟我這個老友交代交代，你為何‘叛逃’青城吧。
整個江湖都在疑惑，前途無量的刀道孟飛塵為何會叛逃出青城。
也在懷疑你到底死了沒有。”
叛逃兩個字慧遠胖和尚咬的極重，他是絕對不會相信他這位道門好友會做出叛逃一事的。
老道還沒說話，慧遠便又道：
“不過不用你說，我也能夠猜到幾分。
是你那謀權奪利的大師兄覬覦掌門之位，借著你和她的事情來針對你的吧？”
若是江湖中有人知道了在整個龍昌都享譽名聲的孟飛塵與慧遠一道一僧居然是好友，或許都會感到不可思議。
要知道自五百年前佛門東傳以來，佛道不兩立，已經是天下人的共識。
孟老道被提起傷心事，神情沒落幾分，苦澀道：“八九不離十吧。”
好半響後，回過來神的慧遠才喃喃道：
“我就知道，除了這件事情，他們還有什麽理由殺你？”
慧遠自語後，問道：“她死了？”
“死了，十年前那一天我師傅剛好坐化而去，我一直陪在師父身邊。
我那個迫不及待想要當掌門的師兄便拿下了青蝶，否則，他怎麽有機會抓住她？
青蝶被青城萬霄雷陣劈死的，我雖然替她擋了最後一下，可她在我到之前便已經氣息奄奄了。
我帶著她耗半身修為拚死從從青城逃出後，青蝶便咽氣了。
而我境界也從天玄巔峰滑了下來。”
一身青衣的青蝶，慧遠見過也算相識。
雖說是妖，可身上並無半分妖氣，否則也不會得到老道如此垂青。
青蝶除了一身天賦予的妖身外，和一個人類女子並不二樣，甚至還要來得溫柔賢惠。
老道自小在青城山長大。
七歲學刀，十歲入玄牝初窺門徑，之後一路高歌，十三歲致虛，十九歲覆命，二十七歲天玄。
被譽為青城山開山以來第一刀家，有望一步踏入大羅一躍而為天下刀客。
青城山上一代掌門乾字輩幾位師叔祖也對其寄予厚望，下一代掌門人之位儼然已是其囊中之物。
老道成名武器是他的那把飛塵刀，因此血姥那隻不知活了多大歲數的老狐狸見到飛塵刀。
雖不認識老道，卻也認出來了是那個不知死活下落的孟飛塵。
慧遠吐了一口氣，盯著老道半響後才皺著眉頭道：
“十年了，你的修為為何沒有一絲精進，反而依舊停滯在玄牝境？”
老道揮揮手道：“前幾天遇到一隻天玄大妖，我用覆命境界與她打了一場。
我十年前的病根還在，再加上那次打鬥，就成了這麽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
現在我身體便如同一個中間有洞的水壺，裝不下太多水，隻能四處漏水嘍。”
慧遠摸了摸大光頭道：“還能回去麽？”
老道苦笑一聲，“不好說。”
……
鳳集街是一道蜿蜒街區，在暮色映襯、巷燈通照下，如同一條斑斕大蟒橫穿於益青城北部。
兩個人勾肩搭背地晃悠悠而來。
一人剃個大光頭，穿著一身惹人注目的僧衣，引得旁邊人紛紛側目而視。
葉昶耳尖，聽到旁邊經過的兩人嘀嘀咕咕地絮叨。
“真是世風日下啊，現在和尚都他娘的來嫖了？
這麽明目張膽，光頭咱們不說啥了，好歹把那一身生怕別人不知是和尚的僧衣去掉不是？”
葉昶大笑，一禪和尚撇了撇嘴。
“和尚咋滴？我佛門要訣在於普渡眾生！”
兩個人駐足在街前，猶豫著，沒辦法啊，鳳集街整個街道大部都是讓那男人醉生夢死的溫柔鄉。
大致看來，沒有百家，五六十家總是有的吧？
太多，委實不知道去哪一家啊。
一個鬥雞眼搖扇錦衣公子哥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
身後跟著兩個惡奴凶仆，大搖大擺地從葉昶一禪前而過。
他似乎對一禪這個和尚過於感興趣，停下腳步，一副他不熟去我來熟的模樣，一點也不當外人道：
“呦，和尚也來這裏？
你們倆第一次來鳳集不知道去哪一家？
別說，老子十歲時第一次來，也不知道去哪，還好當初有個前輩指點了一番。
這次我也當個前輩，怎麽樣，跟著本公子一起？
本公子帶你們去上等的好地方？”
葉昶看到這位公子大爺在這一場秋雨一場寒的季節仍然手中拿著搖扇，哭笑不得。
想著他自己也當了這麽多年紈絝，一擲千金之類的蠢蛋事情也做過，可這深秋搖扇麽，沒事為啥和自己過不去？
葉昶一笑，拱了拱手道：
“那就多謝兄台領路了。”
鬥雞眼公子哥一副前輩架勢，高人自居道：
“咱這鳳集街啊，共有五十二家紅倚翠樓，別說在我們劍州，便是在整個龍昌，都是數得上號的！
也正是因此，常常會有酸溜溜的文人士子慕名而來，順便留下一兩句足以慰平生的詩詞歌賦，更是增添了鳳集的名氣。
而在這五十二家紅樓之中，又以街南的羽鳳軒、街北的、街西邊的碧春院、街東的靜竹樓為大。
不過呢，隻有在鳳集混跡長久之人才知這羽鳳軒姑娘最為緊俏。
有‘六花魁，十二鬼’之稱，美麗花魁看得到摸不著是吧？
可羽鳳軒偏偏來個十二鬼給嫖客們，據說這十二鬼因為床上功夫極為蝕骨銷魂，讓男人下床不得，才稱為鬼的！”
鬥雞眼公子鼻孔朝天，高傲異常道：
“俗話說姑娘聽著不如看著，看的不如摸著，摸著不如……走！
本公子帶你們見識見識一番，才知道本公子話語裏的個中含義。”
葉昶與一禪和尚對視一眼，鬆開彼此搭在肩膀上的胳膊，同時走向那鬥雞眼公子哥，一人一邊，兩人勾肩搭背，變為三人相互依偎。
公子哥身後的兩名扈從見自家公子與一個粗布麻衫百姓和一個光頭和尚稱兄道弟也不阻攔，形同擺設。
想來這種情況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隻要這位鬥雞眼公子哥無礙，便不會做出什麽過人舉動。
“鬥……不，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好說，好說，在下姓戚，名涵涵，家中排行老幺，哎”
一禪和尚接話道：“戚兄為何唉聲歎氣？”
名為戚涵涵的鬥雞眼公子哥拍了一下一禪的肩部，愁眉苦臉道：
“一禪兄有所不知啊，我上頭有三個哥哥。
而我老爹呢，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在我還未打娘胎中出來時，老爹便破釜沉舟打定主意起個女孩名字。
到我出生後，他也不願意再改，他哭，我也哭了。
想我也是堂堂大好男兒，怎麽能叫這麽一個不男不女的名字？”
葉昶和一禪一邊笑，一邊安慰道：
“戚兄啊，名字父母給，這個可怪不得。
咱這名字不能叫娘們，那叫秀氣！
我聽我姐說，男人取名字，越是秀氣，越是招女子喜歡。”
戚涵涵雙手握住葉昶一隻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真的？”
葉昶滿麵正氣，不苟言笑道：“這豈能有假？”
“慧遠，有奇才，三十歲有所悟，遂入佛門，削發之日金光滿殿，人言天下佛法共一石，慧遠獨占五鬥一斛，故稱‘半佛’。”——搜神記·卷六·半佛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