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章 變
范增所帶三方勢力,一生死未卜,一臨陣而退,一軍心已亂……
「此戰,龍苴統領才是主力,秦王所行之事不傷皮毛!」范增嘴硬道,「天下所伐之秦國今又死灰復燃,他日必遭再伐!」
「那便試試吧。」子嬰緩緩哈著寒氣,不為所動。
「秦王便等著滅國吧!」范增氣道。
「老東西放肆!」陳賀一聲威喝。
剛剛陳賀的注意力全被呂澤吸引,此刻仍盛的怒氣盡數欲發泄在范增身上。
從分兵伐秦開始,范增便始終敵視劉邦,此刻正是報仇之機,只待子嬰一聲令下。
子嬰並未動怒,反倒出奇的淡然,翹臉望月。
「寡人前番被天下圍攻,屬實有些懼怕,一直在想如何取得諸侯,俠客,隱士,以至天下百姓的重新投奔,絞盡腦汁亦不得其法,所謀甚遠卻收效甚微.……」
「秦王應當知曉此乃妄念!」范增負氣道。
「呵……但一位老人所行之事讓寡人想通了些事。」子嬰釋然一笑,眼中從未有過的堅決,「大秦根本無需天下人的回心轉意!寡人亦無需以爾等之法行事!心雖不甘卻不得不臣服,口有怨言卻仍需俯首跪地,這才是大秦!」
「好大的口氣!老夫倒想看看秦王如何能做到!」范增怒道,「羽兒雖不甚聽老夫言,司馬統領此刻已至此,便是羽兒要秦亡!秦王不會像上一次般脫生!」
「不需要。」子嬰淡淡道,「寡人前番思慮太多,從今之後,寡人會讓天下人見識寡人的手段!」
范增怒目忽地消散,似是想到大喜之事,不自覺一笑。
「老夫倒是真想看到秦王所說之時,不過……陳餘該是撐不住了。」
子嬰皺眉回望,陳餘陣前的西魏兵與趙遷之兵早已盡數死光,此刻是親兵與楚軍交戰,節節敗退。司馬龍苴殺入陣中,策馬橫衝直撞,陳餘不敢與之交鋒,狼狽躲在後方。
「哈哈哈……陳餘本非是羽兒討伐之人,他此行助秦乃是自尋死路。」范增笑道,「今日便告知天下膽敢有敢助秦者,便是如此下場!」
子嬰暗暗為陳餘捏了把汗,陳餘此行當是帶兵助秦,見他被大軍逼到此地才貿然出手。
「陳餘逃不掉的,司馬統領所帶可是樓煩之騎兵。」范增得意一笑。
「趙兵所戰可是樓煩之兵?本王早便想討教一番了!」
范增一驚,正南方向撼地的馬蹄聲響起,一單手駕馬的凶戾大漢急襲而來。
隔著遠遠的距離,范增感覺被戾氣所窒息。
「英布?!」
片刻后,英佈於正南方位列陣,欠身笑看地上的范增。
司馬龍苴如臨大敵,刺死數名趙兵抽身出陣。
「止戰!」
司馬龍苴吼道,楚軍有素停手後撤,未給陳餘兵偷襲之機。
趙遷心有不甘,無奈望著陳餘大軍漸漸後撤。
「此戰趙王費心了。」陸賈略帶歉意。
「無妨,將士自當死於戰場,反倒是這戰局……秦王竟是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了。」陳餘俠氣一笑。
中年男子懷中的女童懵懂看著從未見過的大軍陣勢,毫不知曉已身處九州大勢轉折之中。
「這.……英布如何至此在下亦是不知。」陸賈皺眉南望。
司馬龍苴深呼吸數息,平息剛剛的殺氣,強行擠出難看的笑臉。
「當陽君何以至此?子嬰今日當為在下所擒,可莫要此時爭功。」
「霸王已知曉九江王伐臨江乃是事出有因,不會問責,今日殺了子嬰,霸王便將南陽之地交於九江王!」范增喊道。
「老東西少廢話!」陳賀罵道,「九江王乃是相助大秦而來!」
子嬰面無喜色,知曉范增欲拉攏居心叵測的英布。英布雖明裡協助他,卻不會當面與楚兵交惡。
「他多半是來討些好處的,只看寡人與范增哪個開的價更高了。」子嬰心忖道。
英布嗤笑一聲,「本王便多謝亞父美意,但……本王為霸王立下赫赫戰功,前番又是舉九江全國之力為妻報仇,難不成今日不相助亞父,霸王便要將南陽之地交於他人?!」
「老夫非是此意!」范增心急,苦口道,「臨江之地本是霸王想封與九江王,奈何共敖乃是懷王柱國,不得不許其佳地!南陽之地.……本該是九江之物。」
范增暗罵英布趁火打劫,卻不由長長喘息,只要英布不出手,子嬰毫無轉機。
「哈哈.……既是如此,本王便無需插手此事。」英布笑道,「他日再與司馬統領比試便好。」
「多謝.……」司馬龍苴拱手道,視線重投向陳餘軍。
「但……還有一事,范增先生還需與本王算上一算。」英布話鋒一轉。
「何事?!」范增皺眉,猜到英布不會輕易罷休。
「殺羋心一事!」英布陡然高聲,「霸王早早便覺那個楚懷王礙眼,卻又不想沾染弒主罵名便由本王出手為之,這可白白讓本王為之。這筆賬.……」
一提此事,范增氣不打一處來。他本不想殺楚懷王,奈何項羽執意為之,如今反倒被人以此為脅。
「殺懷王一事,雖是九江王派人,天下卻皆以為是霸王之人!九江王何來罵名?」范增急道。
「非也。」英布無恥一笑,「天下諸侯皆以知曉暗情。」
「哪位諸侯?老夫為何從未聽過?!」范增被氣的不輕。
英布望向子嬰,肆無忌憚使著眼色。
「寡人知曉!」子嬰領會,輕笑,「寡人不僅知曉,還派人將此事傳遞給諸侯,不日九江王便身敗名裂,爾等需給九江王些說辭,不然可不妥.……」
身敗名裂……
范增被氣的想笑,滿身罵名的英布居然還想顧及名聲。
「當陽君欲如何?」司馬龍苴忍怒問道。
「此事簡單。」英布笑著伸手東指,「本王既得南陽,宛城又是煉鐵之城,奈何鐵石匱乏.……廢物韓王城已被韓信所誅,韓地有七國最大鐵石之地.……」
「韓地如今兩分,東為楚,西為韓信奪得仍舊紛爭,鐵石非是盡得。」范增說道,「但老夫可讓派人每歲交於半數以供九江王冶鍊,如此可好?」
「哈哈哈……」英布輕笑不語。
「當陽君難道想要全部鐵石?!」司馬龍苴驚道。
陳餘,張敖,陸賈不由瞪大雙眼,險些驚呼出聲。
因靈焚助秦之名鵲起,天下諸侯已格外注重兵械,范增答應給半數已是出乎意料,英布的胃口大的驚人.……
「九江王非是想要鐵石,他要的是潁川一郡!」子嬰笑著解釋道。
「知布者,秦王也!哈哈……」英布笑道。
「潁川郡?!」
范增如炸了毛的野獸,抓地死瞪英布,殺心已動。楚國正是不想將如此富庶之地與人,才封給了廢物韓成。
「且不說霸王還為平定潁川郡,即便得了交與九江王,不怕有命得,無命享?!」司馬龍苴怒道。
「霸王乃是天下之主,多分封忠心臣子一郡之地,有何不可?」英布裝傻道,「田榮作亂,本王正是因九江路遠方未馳援。若許給本王此地,東可制齊,北可制魏,趙,南陽郡可助秦王憑劉邦的親族呂氏。那時天下若亂,無需霸王親征,全數交於本王便可。亞父放心,本王必誓死為霸王效力!」
戰場雅雀無聲,皆被英布此言震的不輕。
若真許給了這些郡縣,假以時日英布便有了造反的絕對資本,還非是項羽能輕易應對的。
「英布得了南陽郡已然今非昔比,此刻當收斂鋒芒才對。」陸賈喃喃道,「若真想得些好處,不是不可。但……一心要潁川郡,卻還將地利要害直言而出,范增定會不從。此舉乃是故意與西楚交惡,自尋死路.……」
「英布此人放肆至極,或許近日脾氣更大了些吧?」陳餘苦笑,想不出緣由。
「諸君何故多疑,這正是英布的買賣。」張敖淡淡一笑,「英布一心協助王上,潁川郡之言僅是聲名立場,以向王上表明同盟之心。但范增若真的許給此地,英布必然矛頭直指大秦。」
陳餘仍是不解,「可若是范增假意答應,待到破秦后改了說辭再伐九江,英布豈不滿盤皆輸了?」
「莫要小瞧他。」張敖苦笑道,「潁川郡還在爭奪之中,這亦是英布的說辭。他亦當有破秦後手,大軍已至,想必他已看好秦地,勢在必得。總之不會給自己一條死路的。」
陸賈二人皺眉點頭。
見案旁,子嬰也猜到了英布的心思,暗暗捏了把冷汗。且不論將來九江與西楚的戰事如何,范增此時若答應,大秦卻會無法再參與其中了.……
司馬龍苴滿臉怒氣,閉口不語。范增的眼中卻在緩緩轉動,暗暗謀划.……
半晌,范增似是謀划好一切,扭動身子堪堪起身。
「子嬰!你完了!哈哈哈.……」范增臉上褶皺堆在一起,挑釁道,「英布真正想要的該是塞地!為了你必死,老夫今日便讓他如願!」
「塞地,九江,臨江.……英布此番便是得了近三個諸侯國,你不怕他日英布做大以成後患?!」子嬰冷聲道,「英布若從南陽發兵北上入關,那時他便不止占塞地,他便是又一個秦王。」
「子嬰,你慌了?」范增笑道,「哈哈哈,一個屠秦之人佔了秦地,其威脅,豈能與真正的秦王相比?」
子嬰閉口深思,如此局勢若想拉攏英布,恐怕代價亦是不菲.……
「九江王!」范增大聲叫道,「老夫替霸王答應九江王之求,具體行事,還請來細細商議!」
英布輕笑卻不動,彎曲手掌招呼著范增前去。
「氣煞老夫!」范增暗罵,忍怒蹣跚而行至英布身旁。
數萬人屏住呼吸,齊齊遠眺著一馬上,一馬下的二人。
天空漸漸破曉,二人似是均得到想要的答案,大笑數聲,扭頭看獵物般看著子嬰。
「哈哈.……便依九江王此言!動手吧!」范增張狂一笑。
英布重重點頭,故作歉意,「秦王亦莫怪本王無信,實是亞父開價過高。」
子嬰莫名被逗笑了,他知道英布與他之間遲早會有這一天,楚兵的此番到來只是提前了此事。
只笑剛剛與范增的豪言破碎的如此之快.……
項羽死時況且有「霸王別姬」的美談,他的姬妾要麼在秦地,要麼在巴蜀,顯得無比凄涼。
本為求存,又欲王天下,竟終是一場空。
黃石公之言又出現在腦海……
「天道?寡人才不會輸給天!!」子嬰起身嘶吼,拔出要宇宙鋒,「寡人今日便要做真正的萬人敵!」
「殺……殺了他!」范增忍著懼意吩咐司馬龍苴。
「活捉秦王,本王重重有賞!」英布叫道。
子嬰持劍沖入人群,劍法凌厲多變,時而大開大合左劈右砍,以敵長戟。若遇近身,則貼敵人身而行,相錯一過,便有一人身死。
只象徵身份的帝王之劍今日又重新嘗到鮮血的味道。
「廢物!圍住他,看他如何應付!廢了他的手腳,讓他成為廢人再殺之!」范增吼道,低三下四求來的戰機,他要讓子嬰加倍償還。
一時間,四面八方儘是敵人,層出不窮的詭計攻擊時常刺出,子嬰靈活躲避,奈何後背仍被劃破,暴露的傷口在寒冬中劇痛無比。
「殺!!」
殺喊聲不絕於耳,子嬰身上遍是鮮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早已倒下的敵軍。
每有一人倒下,便有一人填補空位,周身好似被活人砌了一堵永遠打不穿的牆面。
「凈身,凈心,驚神.……」
「八方加上上下遍是十方,真正的劍士只要顧好這十方便百人不擋……」
《魯班書》的記載與合傳胡害的話填滿了子嬰的意識。
子嬰雙目空靈,憑藉意識飛速揮劍.……
「王上!!」陳賀亦被圍攻,雖兵力不如包圍子嬰的多,亦被不斷逼得後退。
陸賈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面色鐵青,「范增.……還是答應了英布!趙王,在下知曉王上定是凶多吉少,但.……還請趙王率將沖陣,以試能否解圍!成與不成,在下他日定誓死為趙王效勞!」
陸賈正欲跪下,被陳餘的大手連忙扶起。
「眾將聽令,火速營救秦王!」陳餘叫道。
趙兵叫喊殺出,陸賈身體一軟,即便被攙扶亦栽倒在地。
「多……多謝趙王!」陸賈無力道。
「陸先生多禮了,本王雖位王位,卻亦是江湖中人,秦王英武敢隻身殺敵,本王沒有不相助的道理。」陳餘正色道。
張敖久久無語,目不轉睛盯著一團團的人群。
司馬龍苴,英布,范增已看不到交戰的場面,但看外面將士久久不散,仍舊向內而進,便知子嬰還活著。
「還沒死……他是妖怪嗎?!」趙王遷顫抖道。
「少廢話!他今日若不死,老夫便殺了你!」范增心中不安,罵道,如今趙王遷已沒了兵馬,他說話也不再客氣。
趙王遷低頭緊縮著身子,不敢再開口。
英布暗暗佩服子嬰的能力,忽地問道,「本王記得亞父曾說過,天命之人可大難不死,子嬰若能活著,豈不是.……」
「當陽君多心了。」司馬龍苴笑道,「秦人素來力大,短時之間抵擋敵軍亦非是難事,待到他力竭便是死期。在下不擔心他不死,反倒可惜他死於亂軍,而非在下之手!」
陳餘兵重新殺來,司馬龍苴暗罵一聲,抽調外面兵力重新殺回去。
「老夫不信他能活!」范增重重點頭,雙目含毒,「秦國殺戮太多,嬴政病死太便宜他了。此刻便要子嬰被亂軍所殺,算作秦國的償還!」
「報應?」英布忽地一笑,「本王與霸王曾合坑殺秦兵,難不成子嬰死後,還會有秦人向我等報仇?這些話只是借口罷了。」
范增啞口無言。
「殺!!!」
層層包圍之中,子嬰一聲怒喝,本來緊緊的包圍頓時一松。
范增面露喜色,張狂一笑,「果然死了,哈哈哈!霸王除一大患矣!」
英布跟著輕笑,但竟有些失落,「霸王挑中的對手……本王還想過過招呢。」
「還是死了.……」伏地的陸賈徹底絕望,倒地閉眼不去再看。
張敖與陳餘齊齊嘆息。
「啊——!」
漸行漸近的叫喊聲襲來,松垮的陣形憑空被讓出一條道來。
後退的將士人仰馬翻,一渾身帶血的魁梧身形,拿著不斷滴血的兵刃殺出.……
「這.……這是何物?!」英布瞪眼大驚,以為子嬰聽聞此言奔他而來,牽馬急速撤離。
「這便是惡來之後嗎……」范增驚恐道,冷不防被胯下之馬甩在了地上。
冷風吹拂,子嬰身上的血液不斷凝固,生生成了一個血人,邁腿四顧,輕舉長劍指著周圍的將士。
「再來!」
敵軍站在原地不敢動彈,隨著子嬰靠近踉蹌跌倒。
「咳咳咳!子嬰!莫要以為老夫怕你!」范增捂胸拄背咳嗽,「子嬰已是油盡燈枯,眾將射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