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霓虹
樹百竟然要娶十四公主來祈求雨露!
七弦驚愕的撲在輪迴石上,冰涼的石面使她不自禁的顫抖了起來:「霓虹,我該怎麼辦?十四她,是霓裳的孩子啊……我到底該怎麼辦……」
霓虹再也不會回答,亦不能回答。
兩百一十五年前,七弦貪戀山神霓虹的劍舞,奏起了禁忌的《山鬼調》,以九指為代價強制留他在那瞬間達兩百年,直到巫婆發覺歲月之輪怪異,發現她將山神霓虹的劍舞之姿織成了一場夢魘,她驚怒之下用浸了五千人血的髮絲織出一張網,織出一棟密室抹殺掉她的意識。
兩百年後,歲月之輪終於恢復最初的轉動速率,失去了觀舞人的山神化為霓虹河匍匐在戈明沙漠上,直至今日枯槁而死。
不過短短十五年,霓虹河的源頭成了葬儀台上比天高的輪迴石,瑩如明鏡的碑面映著七弦一身的墨黑,只有兩汪眼眸閃著亮光。那抹亮光搖曳成影,延展到蒼穹里襲來的大片陰影。
禿鷲鋪面而來,凜冽的攻勢停在七弦眼珠子半寸處。乾裂的唇部滲出了血,禿鷲首領的瞳孔映在她的眼瞳中,紅如血滴,然後七弦看到了它身後的黑羽信鴿——碧色的竹筒系在赭色的腳踝上,清冽的茶香裊裊入鼻。葬儀台上忽而陰風大盛,琴弦微動,鷲首墜地,血液還未來得及流出,它已然死去。
七弦將竹筒輕輕剝開,染血的信箋上書了四字:十四公主。
輪迴石的預言從不出錯。
她將信箋塞在七弦琴中,薄涼的唇貼在輪迴石上吐出幾個音符,向山下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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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著熱氣的黃沙大地上有個黑衣的女子如黑鳥一般急速的奔跑著,她手中的七弦琴被風刀割出一道道的音符,詫然若斷。但是她渾然不覺。她曾想過終有一天樹百將要迎娶別人家的姑娘,他也會對著那位新娘唱「若有人兮山之阿……」,但是這個人卻萬萬不能是十四公主。
她的手指已經奏不出《山鬼調》,霓虹河便要麼死,要麼飲了蛟龍之血。若要蛟龍之血就只有找當今真龍天子——幽篁。可幽篁哪肯輕易獻出血液。
白滄臉上奇詭的笑容浮現眼前,七弦恍然醒悟:原來他早就知道蛟龍的血可以興復霓虹河,他早就知道她的雙手奏不出山鬼,布不了雨露,卻還是讓巫婆放她出來,為何?
七弦跑的又快了些,幾乎要把光裸的雙腳碾碎在沙土中。得找點去找巫婆,如果由她告訴白滄:十四的血不能復甦霓虹的話,白滄一定會阻止樹百迎娶十四公主的。
十四公主。十四呵,霓裳唯一的血肉,她怎可用霓裳的血肉來活祭神明,祈求霓虹河的生呢?
長著九株藍玉雪蓮的石洞,門口插著一條白旗,那是巫婆居所的標識。七弦翻過山頂,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進去。巫婆黑色的長發絆住了她驚慌失措的腳步,狠狠跌在地上。
她咬著牙死死望著檀香木桌后靠著椅背縫補衣袍的老人:「十四不能來百穀崖!」
巫婆深不見底的眼眸淡淡的瞥她一眼,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啞的喃語。
「不能讓樹百娶來十四公主!」七弦握緊了雙手,向前一個箭步,大叫:「十四是那個人的孩子,不能讓她死!」
巫婆終於從衣袍上移開視線,沉寂的黑眸沒有一絲波瀾,持著銀針的枯手在胸前緩緩結了一個契印,蒼老的聲音在七弦的腦海里回應著:「除了她,沒人可以救霓虹了。七弦,你應該知道這點。」
七弦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們都知道我救不了霓虹了?那麼——為什麼還要放我出來?」
巫婆的密語再次響起,帶著露骨的諷刺:「自然是用你做餌,引十四來。」
石屋的罅隙里漏進來金燦的陽光,七弦低垂了頭,幾乎砸到地面,細密的髮辮從耳際落下,將刺目的陽光遮弱了少許,捶地的眼睛里露出來的光輝撲朔迷離。
巫婆握著細弱髮絲的銀針——絞斷她手指的銀針,借著天光仔細縫補那件華袍,七彩斑斕的綢布置在她披了黑色大耄的膝腿上,兩廂對襯,有怵目的奇詭。她穿針引線的動作優雅翩然似古老的舞伶將將跳完一場霓裳羽衣舞。她揮動著枯槁的素手,密語漫不經心,低如呢喃:「七弦,你去做那陪嫁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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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尺高崖上聳立的瞭望塔,繁密的雲朵層層疊疊從塔樓的半腰處鋪陳而上,黑色的風沉沉的刮著,千萬年重複不止的動作似是要摧倒樓身一般。七弦站在塔樓頂的隔室里往下望,滿目皆是茫茫白花,不知何處起,不知何處止。
那天,巫婆讓她去做陪嫁娘,她驚怒交加,砸出了七弦琴,將巫婆的側臉擦出一道血痕來。湊巧碰上前來拜訪的族人,將她告到了族長那裡,於是她就被安了個「污衊神明」的罪名,囚禁在這瞭望塔上。
銳利的風刀割斷她飄飛出去的長發,七弦摩挲著手心的白骨思考若是她下去,是被茂盛的白雲拖住還是被風刀撕碎,或者直接砸到地麵粉身碎骨她我想象著所有骨骼崩析,內腸和臟器汩汩破裂,漿汁糊在草木岩石的模樣,喉嚨發癢,堪堪欲嘔,只得無奈的作罷。
巫婆將七弦關到這裡已有兩天,屋內腐朽的案几上擺了七大壺霓虹河水以及一件艷麗華服,她一度擔心案幾會承受不住那些重量,晚上總是警醒的側著耳,生怕它摔的太突兀,驚嚇了她。可它實在熬的太久,七弦終於懈怠,然後在第五個夜晚咣當的巨響雷動了她脆弱的耳鼓,使她很長時間不能聽見任何聲音,但裂出的霓虹河水蜿蜒的水漬拼湊出四個簡字:霓裳已蘇。
血紅的顏色是怵目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