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死亡邊緣(四十三)
河清三年九月,皇帝高湛封子高綽為南陽王,高儼為東平王。
與此同期,上月派往周朝的信使回朝複命並帶回了宇文護的回信。
信中說道:我們母子處在天下混亂的年代,遭遇到了不幸的分離之災,一別已經三十五年。天地之間萬物都知道有母子之情,有誰像我這樣的鐵石心腸,如此不孝?兒子是周國的公侯,母親卻是被齊國俘虜的奴隸。我夏天不能為母親驅暑,冬天不能為母親保暖,甚至於不知道母親有沒有衣服和吃的,母子天各一方,杳無音信。我們母子雖然各自懷著冤屈和思親之痛,但是了結一生之後,如果在天之靈有知,希望能在九泉之下侍奉母親。意外地聽說齊國人將母親和四姑媽送回的好消息,我聽到這一消息時,精神為之一震,連魂魄都爽朗飛起,說話也霸氣十足,喊天呼地,喜不自禁。可是齊國人隻送回了姑母,卻留下了親愛的母親,盡管如此,齊國人的恩澤我是不會忘記的,因為有家才有國,應該以信義為根本,估計母親的歸期不會太遠。一旦能見到您那慈祥的麵容,將是我畢生的心願。
由信中看來,宇文護軟硬兼施,明明自己是個不以信譽為準的家夥卻與大齊口口聲聲地說什麽信譽,著實讓人有些啼笑非非。
據回來的信使說,當時宇文護收到大齊送去的書信時表現得是悲痛欲絕,一麵落淚一麵將書信寫完,親手將封好的心交予信使之手。由此與信中內容相結合即可以看出,宇文護想以語言文字對大齊欲擒故縱,即想不讓大齊在母親的身上大做文章,表麵會棄私情顧大局的姿態。但是又擔心言辭過激會對母親不利就以‘信譽’二字想要讓大齊對此產生顧忌。
對此,大齊又不得不再次切入主題探討宇文護的母親回國的問題,對周朝的宇文護又不得不重新有了新的看法,宇文護雖是個反複無常、不講信義的人,但是作為周朝丞相的身份卻實際上是周朝正在掌控皇權的人,所以對此人還是不容小覷。
此後,大齊又采取了暫且靜觀其態的做法繼續給宇文護去信卻隻字不提到底是否歸還閻氏及歸還時間。而讓人忍不住啼笑的是,多次的書信往返對方也一直隻談親情沒有談和平的條件,使得關於閻氏歸返一事又拖延了下來,兩國僵持著止步不前。這樣的結果讓齊國大多的重臣都處於猜疑中,同時也讓身為皇帝的高湛一時有些舉棋不定了。
下朝後,正準備離宮卻被身後急急小跑而來的囿蒲喚住。
“可、可追上您了!”囿蒲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淺眼望著滿臉漲紅的囿蒲,緩緩開口說道:“你回去吧!就說本王已出宮,並未追上!”說便就要轉身離去。
“千歲爺!”囿蒲急急喚道,趕緊繞到我前麵,可又馬上發現此動作惹得我不悅,萎縮地退了一步。
“千歲爺!陛下差奴才來請您,就算您已經回府了,奴才也得追到府上啊!”
“本王去做什麽?陛下現在也沒心情和我說話吧!”移開視線,看向他處。
“王爺是在生陛下的氣嗎?”
“嗯?”眯起眼眸朝低垂著頭說話的囿蒲瞥了一眼。
“王爺是因為陛下對是否歸還閻氏猶豫而生氣吧?”
“囿蒲.……”冷冷地盯了盯,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該不會不知道宦官幹政的後果吧!”
“咦!?”囿蒲驚起額頭,‘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臉色煞白,慌亂地朝地上叩頭,嘴裏抖聲喊著:“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隻是無心隻過,千歲爺饒過奴才這一次吧!”
“夠了!你是九叔叔的人,要怎樣是他的事兒!本王沒興趣管你這些!”
“千歲爺!”囿蒲一個前撲,拉住了我的袍腳。
“囿蒲!”有些無奈地低眼瞅著腳下的囿蒲,難道他往日就沒有錯過了誰的時候嗎?幹嘛非要抓著我不放啊?
“要是換了別人就算了,想必陛下也不會怪罪奴才的沒用,但是要請不去千歲爺,奴才的小命就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瞧見明日的日出了!”
“行了!行了!你起來再說!堂堂一個內侍總管,爬在地上像什麽樣子?”
“您、您可答應了?”囿蒲抬起一張鼻涕淚水胡亂一通的臉,小心翼翼地問向我。
“本王今日真有事兒!不能去見九叔叔!”
“王、王爺.……”
“唉!你要敢哭,本王就一腳把你踹開!”慍怒地瞪向像是要咧嘴哭出來的囿蒲。
“王、王爺.……”
“唉!”瞅了一眼可憐兮兮地囿蒲,心裏有些不耐煩!
“你就回複陛下,說本王去辦事了!”想了想,又道:“替本王給陛下帶句話,就說:肅知道九叔叔在煩什麽、顧忌什麽。確實,就算他宇文護有感恩的心,但是又怕違背了與突厥人之間的盟約,所以他是不會反讓突厥人成為自己的邊患的。”
“就……千歲爺?就這樣嗎?”囿蒲愣愣地跪在地上望著我。
“唔……派人將宇文護的信送往遠在塞北抵禦突厥兵的段韶老將軍,他看過信後定然會了然九叔叔的心思!”說完,看了驚愕的囿蒲一眼,嫣然一笑,“就這樣!”
“千、千歲.……”
在囿蒲愕然鬆開抓住我袍腳的手時,轉身離去,飄逸的錦袍隨風而起,飄逸猶如一股瞬間被潑開的水墨。
鄴城的秋天來得總是比較早的,隻是宮裏幾乎所有的植物都是培植經專業人員嗬護的,所以皇宮裏的季節是來臨得最遲的,即使在清冷的秋冬也不會覺得它淒涼,反而仍舊滿園春色。
“爺!”剛到內宮門,就瞧見在此等候的白虎迎了上來,鑾轎正停放在樹蔭下,八個身材健壯的轎夫也圍坐在樹下歇息。即使已是秋天,可氣候還是出奇的悶熱,陽光照射也很強。
“白虎,先讓轎夫回去吧!”走到樹蔭下,撩起袖子扇了扇。
“可是這天……”
“沒關係的!這一路都有樹蔭,本王想走走!”
“那屬下……”
“你也和他們一同回去!”沒等白虎說完,我就搶先下令。
“可是爺,屬下有責任保護您的安危!”白虎似乎不打算自己先回去。
“保護?”回頭瞅了眼很是認真的白虎,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你認為本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嗎?即使是在自己的地方也需要護衛才敢在家門口閑逛嗎?”
“屬下.……不敢!”
“是不敢嗎?”唇邊略起一絲邪魅的笑,緊緊盯著有些慌張的白虎。
“屬下該死!”
“嘖!怎麽個個都死啊死的!煩不煩啊!”
“爺……”
“好了!讓你先回,你就先回!本王不需要隻會違逆的人!”懶懶地朝白虎擺了擺手,徑自一人沿著樹蔭向蜿蜒的青石道路走去。
仿佛延伸到了天際的青石路,放眼看去迂迂回回的,兩旁的整齊地樹冠上零零稀稀參雜了金黃的葉片。一陣風拂來,樹冠微微抖動,一片片黃葉落了下來。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身邊也變得如秋葉般的冷清了呢?這條通外皇宮的青石路已經不知道來來回回走了多少次,有時候是與高湛、高孝瑜、高孝琬三人一起或者斛律恒伽也會湊巧一起,有時候隻是和他們其中的一兩人一起,但都好像未曾似今日是一個人吧?
“既然回來了,為何不上朝?”臉慢慢地轉了過去看向倚靠在樹幹上的斛律恒伽。自從高百年的王妃斛律錦蓉死後已經很久沒有再見麵了,並不是都躲著對方不見而是在斛律錦蓉的後事料理完後他就隨斛律光去了軹關。雖然是朝廷的外派,但也與他或者他的父親斛律光的請願有關吧!
“我已經不是京畿官員了!”斛律恒伽並未看向我,也許從我到來開始就未曾看過我一眼吧?在我在意的其實是他說話的語氣,太過平靜,甚至可是說是冰冷。
“是…啊!”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其實早就知道即使見麵了也無話可說了吧!
“回來…是有公事嗎?”總覺得應該還是說些什麽,畢竟這麽久都沒見了。
“嗯!本來是我爹來的,但是因為別關吃緊脫不開身!”語氣依然平靜,就像隻不過一般人在普通的寒暄。
“噢!是嗎?”心中一陣陣的沉默,壓得想要喘不過氣來了似的。
“那…我…回去了!”淡淡地笑了笑,看了他側麵一眼,輕聲道。
越是靠近他,腳步越覺得沉重,經過他麵前時更是屏住了呼氣、目光平視,強迫自己不會用餘光去看他。可是,也是如此才會發現越是去裝就越是感覺呼吸沉重。
“你要出征吧?”
呃!?停住腳步,心裏雖然有些吃驚,卻未轉過身!
“看情形,與周朝、突厥免不了又是一場戰事!”
斛律恒伽語氣雖然冷,但能感覺到他話裏的有股嘲諷的氣味。
“是!”應了應,並未多想!
“因為你是蘭陵王?”他嘲笑的意味似乎比剛才還要濃些兒。
“不錯!”沉聲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你就當好你的‘蘭陵王’吧!”又是一句充滿了諷刺意味的話語!
“……”暗暗地握緊了手心,咬了咬唇,繼續邁步前進。
即使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路是不會消失的,即便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也還是要繼續向前走,因為隻有前進了才知道前麵的路是直還是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