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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王,他回來了……

  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靜舟小妖著


  蘇宇揚起眉梢, 定定地看著楚寄荷, 這樣被質疑的話……他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聽過了,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習慣。


  對了。


  伍弋找自己「表白」的那年,自己的運動成績似乎真的很一般, 一般到有點差勁兒的程度。


  所以……回到了這個時候嗎?


  ……


  此時, 正是蟬鳴荷開的季節。


  暑假來臨, 辛苦一個學期的學子們都開始磨刀霍霍向遊戲, 但是運動員卻迎來了最忙碌的日子。


  送走了楚寄荷的隊友, 才走到宿舍樓下, 蘇宇就被隊友叫住,說是劉老瘸喊在冰場外面集合。


  蘇宇已經記不清這個時候都發生過什麼事情, 確認不需要帶訓練裝備后,就跟在後面,趕了過去。


  他們到的時候,人差不多到齊了,伍弋也站在人群里, 視線和蘇宇一對上,就擠眉弄眼。


  蘇宇無視了他, 尋了個位置站了進去。


  不記得站哪裡了無所謂, 自然有人將他推到位置上。


  沒過一分鐘, 劉雲輝手裡拿著個教練本, 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蘇宇的視線落在了劉雲輝瘸著的腿上。


  劉雲輝也是一名花樣滑冰的運動員, 甚至拿過全國冠軍。然而運氣不好,在參加亞運會的前夕,出現了訓練事故,左腳韌帶嚴重撕裂。那個時候醫學還不夠發達,劉雲輝的腳沒能徹底治好,無奈退役,專心攻讀運動教練學,畢業后被分配到S省的花滑隊,擔任一名教練。


  劉雲輝身上的光環不弱,奈何作為黑心教練,從來都是隊員痛恨的存在,背後的外號漫天的飛,直到最終被確定為劉老瘸,可見隊員們對他的痛恨的程度。


  劉雲輝站在隊伍前面,冷著一張臉,沉聲說道:「隊里開會決定,給你們放三天假……」


  「游泳那邊都五天。」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伍弋。


  劉雲輝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可以去游泳隊,我不攔你。」


  「真的,我還挺喜歡游泳的,您看我現在再學游泳來得及嗎?」伍弋嬉皮笑臉,他這人慣了臉皮厚,心大的能裝飛機,否則也不會對蘇宇提出來一起偽基的提議,甚至還想和蘇宇親嘴試試。


  隊伍里發出笑聲,還有人在推搡伍弋,伍弋嘻嘻哈哈地笑著,把人給推了回去。本來還有些緊張的會議,被他這一打岔,氣氛頓時輕鬆。


  劉雲輝臉雖然綳著,眼底卻浮現了一絲笑,還有看見心尖愛徒時的無奈寵溺:「自己問去,要滾快滾。」


  「劉教練,三天真的太少的,還不夠我回家一趟的呢,不能再長一點?」伍弋垂死掙扎。


  劉雲輝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地說道:「放假三天,不準打架,不準惹事,不準喝酒,不準夜不歸宿,不準熬夜通宵,保持好你們的體力作息……」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完全無視了旗下隊員一個個差到天怒人怨的文化課成績,最後的最後只說了一句話,「放假結束,大家就要上量了。」


  上量。


  上量。


  上量。


  雖然明知道會是這麼個結局,眾人還是鬼哭神嚎了一般,都不願意麵對這一刻。


  「媽咪啊,為什麼我的青春是這樣的?!」叫聲最大的就是伍弋。


  除了沒心沒肺臉皮比鐵厚,伍弋作為隊里天才般的隊員,他並不怕教練,很多時候,天才的特權總是會多一點。


  會議結束,劉雲輝點了四個人的名字,其中就叫到了伍弋。


  「你們四個留下,我還有事要說,其他人散了吧。」


  男隊隊員呼啦啦地散了,蘇宇被裹在人群里往回走。他蹙著眉,回頭看了幾眼,若有所思。


  黃斌用胳膊肘拐了拐他:「誒,你說,劉老瘸把他們四個留下幹什麼?」


  不等蘇宇回答,一旁馮超便接道:「心尖隊員,當然要特殊照顧了,反正回頭問他們就知道了。」


  「什麼心尖隊員,徐嘉憶除了會拍馬屁,他成績哪裡比我好了?」


  「排名比你高就行。」


  「訓練的時候垃圾爛。」


  「比賽成績好。」


  「那是運氣好。」


  「反正比賽成績好,排名比你高,你……」


  蘇宇聽著左右兩邊的爭論聲,漸漸的就想起了不少的事。


  他記得就在伍弋對自己「表白」后的暑假,就傳出了伍弋被選進國家花樣滑冰集訓隊,進而留在了國家隊的消息。沉醉在初戀里的自己,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擊的頭暈眼花,去詢問伍弋的時候,伍弋就安慰他說:「如今信息發達,隨時可以聯繫,國家隊競爭壓力那麼多,可能不用多久我就會回來,要不你可以試試來國家隊找我。」


  這番承諾,讓自己努力了兩年,最終險險被選進了國家隊,然而那個時候所謂的「初戀」早就面目全非,被鮮花和掌聲淹沒的伍弋眼裡再也看不見他,自己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分手」了。


  雖然如今看來,一開始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是蘇宇不相信以伍弋的聰穎,看不出當時的自己認真了,最後卻依然那樣對待自己。


  所以。


  能夠入選國家隊,就是最近的事情嗎?

  蘇宇想起楚寄荷不久前說過的話,看來是真的有國家隊教練下來了挑人了。


  蘇宇緊緊閉上的眼睛,再次打開。


  一直在搖擺不定的心終於選定了方向。


  雖然再走一遍老路沒有什麼意思,但是當年的自己也只是站在了雙人花樣滑冰的世界頂端,這一次或許可以試著衝擊一下單人花滑的世界冠軍。


  這樣想著,蘇宇站定了腳,在黃斌和馮超的注視中,他轉過身,朝著劉教練的方向走了過去。


  「喂,你幹什麼?」


  蘇宇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蘇宇朝著劉雲輝走去,或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劉雲輝已經說出了重點,所以被留下的人臉上都是興奮的表情,就連伍弋的臉頰都透出一抹緋紅,眼眸閃亮。


  等蘇宇走到近前,劉雲輝已經閉上了嘴,疑惑詢問:「有什麼事?」


  在私下裡挑選隊員入選國家隊上,並不是劉雲輝自私,蘇宇知道,也能夠理解他避開大部分隊員的原因。


  國家隊入選嚴格,沒達到一定程度的隊員,連去嘗試一下的資格都沒有。S省這幾年花滑的比賽成績一直不算好,花滑隊員大部分連摸一下國家隊門檻的資格都不夠,因此選出來的這四個人,除了伍弋以外,也都是勉強能去露個臉長長見識罷了。


  因此未免入選失敗,回來的隊員會被其他隊員笑話、排擠,基本上私底下就進行了。職業的教練,分辨一名隊員夠不夠資格的能力還是有的。


  也是因此,一開始沒被叫上的蘇宇,明顯是不夠資格的。


  「蘇宇,有什麼事回頭再說。」劉雲輝說著。


  蘇宇卻依然走到劉雲輝面前,淡淡地說了一句:「劉教練,我想進國家隊,需要什麼程序。」


  蘇宇清楚看見,劉雲輝瞳孔收縮,眉毛驚詫的都快飛揚上天際。


  「誰告訴你我在挑隊員?」劉雲輝不經詐,瞬間就說漏嘴了。


  看來就是這次了。


  蘇宇得了答案,視線輕飄飄地掃向伍弋。


  劉雲輝跟著蘇宇的目光,也落在了伍弋臉上,然後惡狠狠地瞪了伍弋一眼。


  伍弋被瞪得莫名其妙,委屈莫名。他也才知道的好不好!


  回過頭來,劉雲輝組織著語言試圖安撫蘇宇:「呃,那個,你有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資料已經報上去了,現在已經晚了。而且你還有很多方面需要加強,明年再嘗試也不遲。」


  換句話說,別瞎添亂,你還不夠格。


  「這次的機會我也很珍惜,希望劉教練給我機會。」


  「可是……」


  「給我一次機會。」說著,蘇宇深深地看著劉雲輝,試圖將自己認真的態度傳遞給對方。


  劉雲輝本來還想開口,目光卻莫名的被攝住,只能和蘇宇對視。


  對視間,蘇宇隱約覺得自己心裡想的不但「說出來」,還被對方「聽見」了。很奇怪的感覺,但就是有種自己正在「說服」對方的感覺。


  下一個是伍弋。


  伍弋無疑是非常有天賦的運動員。


  他那麼年輕,才十四歲,還拿下了少年B組的全國冠軍。他可以完成很多青年組選手都很難完成的動作,在少年組裡更是橫掃一片無人能擋。


  視頻里的伍弋,無論是跳躍還是旋轉都很不錯,尤其在他的強項跳躍動作上,身體輕盈的就像是長了一雙翅膀,在視頻反覆播放那騰飛的一幕,賞心悅目。


  但伍弋再天才,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也需要一點點的改正和訓練,才能夠越跳越好。


  所以尹正學在伍弋的視頻上指出了不少的小毛病,並且最後說道:「你要是能夠把這些小毛病克服了,你的成績就會有突破性進展。」


  「能拿世界冠軍嗎?」伍弋嘻嘻哈哈地皮了一下,又插嘴說話,等回過神來,才想起這裡不是自己省隊的地盤,而是國家隊的時候,又開始緊張,結果腦袋一抽,沒管住嘴地說道,「或者青年組……」


  最後這句話,頗有種伍弋捅了馬蜂窩的感覺。


  再坐的。


  集訓隊員。


  百分之九十都是青年組的選手。


  伍弋太囂張,竟然想拿青年組冠軍?

  熊濤是反應最大的一個,頓時給氣樂了:「以為青年組像少年組一樣呢?小孩子過家家就可以了?」


  皮孩子最不喜歡被人說自己是小孩兒,伍弋不高興地回了一句:「也沒多大差距,你訓練的時候也不比我好多少。」


  熊濤刷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伍弋:「一直覺得你挺牛逼啊,還真以為自己厲害了?來來來,我教你什麼叫做青年組……」


  「來就來,怕你!」伍弋站起來,個子比熊濤矮了一個頭也不懼,仰頭瞪圓了眼睛。從蘇宇的角度看,睫毛長而翹,像個小刷子。


  「好了!」尹正學吼了一嗓子,「都坐下,還在訓練呢,吵什麼吵?」


  等兩人聽話坐下,尹正學便開始接下來的指導訓練。


  作為男隊的教練,對男隊隊員的要求肯定和女隊不一樣,甚至在很多教練看來,年輕人有競爭心是件好事,無論是伍弋挑釁青年組,還是熊濤替青年組說話,其實這裡面也暗藏著前浪後浪的自然淘汰規則。況且國家集訓隊,本來就是要淘汰那些不合格的隊員,最後選出一顆「鑽石」出來。


  對於這種競爭,教練員們內心深處還是比較樂見其成的。


  只是表面上嘛……


  指導教學結束,尹正學沉著臉要求伍弋和熊濤認真訓練,不準分心。


  然而。


  叫認真訓練就認真訓練嗎?叫不準分心就不準分心嗎?

  兩人上了冰,一邊看似認真訓練,一邊卻暗暗地較著勁兒,都憋了一股氣。


  蘇宇旁觀了全程,偶爾還能夠看見尹正學努力壓著的笑。


  看來他們兩個人想一塊兒去了。


  伍弋天賦夠高,但是年紀太小不定性,又少年成名過度驕傲,這種熊孩子是非常適合打壓式教育的,只有讓他受受挫,才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


  所以,訓練結束,熊濤帶著人把伍弋圍住的時候,蘇宇就當自己沒看見,轉身就走了。


  半個小時后,再看見伍弋,伍弋眼尾的紅痕還沒消散,咬牙切齒的,一晚上都在生氣。


  蘇宇在伍弋上床睡覺脫衣服的時候,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見沒有傷痕,就徹底放心了。熊濤是張揚了一點,但是並不傻,留人下來打一頓這種事是肯定不會幹的,但是把伍弋留下教訓幾句嚇唬嚇唬,最理想的就是用花滑打擊一下伍弋的自信心,這些法子就夠出氣了。


  放下心來,蘇宇閉著眼睛睡覺,沒過兩分鐘,他又睜開了眼睛。


  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閑事。


  一周過後,集訓隊又淘汰了六名隊員,剩下二十九個人,明顯感覺到資源充足了起來。


  每個人可以碰到訓練器材的時間增加了,上冰的時間也增加了,尤其教練在分析每個人的優缺點上,單獨指導的時間也更加地多了。


  比起其他上層出不窮的小毛病,蘇宇的毛病是最少的,也是最明顯的。


  就是跳躍。


  只有跳躍。


  蘇宇上一世雖然是雙人滑的King,但是雙人滑冰對跳躍動作要求不高,他最多在一場完整的比賽上,和小燕兒做兩次同步的后外點冰三周,或者勾手三周,重點還是放在兩人的同步性上。如今能夠勉強完成訓練要求的跳躍動作,只是因為花樣滑冰的基礎裡面就有跳躍,他畢竟練了這麼多年的花樣滑冰,跳躍基礎總是有的。可是這些跳躍動作和他的旋轉動作放在一起比較,就實在不夠看了,也就越發凸顯得他的跳躍弱點。


  孫教練很看好幾個小隊員,更多時候都在指導他們,最多就是在指導伍弋。


  看得出來,他是非常喜歡伍弋的。


  有天賦,年齡小,可塑性強,最關鍵很有靈氣,有些動作一點就透,當教練的最喜歡帶這種學生,有成就感。


  反之。


  像蘇宇這樣的,特別的穩定,優勢明顯,弱勢也明顯,大家都知道的毛病,但是卻怎麼說都看不見明顯的效果,在國家集訓隊教練的這些心裡,也就覺得沒什麼意思,教起來沒勁兒。


  更何況蘇宇一米七六,身高在花滑隊員里有些過高,這屬於硬傷,看著就像是沒前途的。


  也就尹正學對蘇宇由始至終地抱持了很大的期待吧。


  這天教練安排自由訓練,隊員們各自散開,有些人下了冰,有些人在冰上胡亂地滑。伍弋和熊濤一個在冰場這邊,一個在冰場那邊,把自己轉成了陀螺。熊濤跳了個4T沒成功,摔在了地上,伍弋一看,眉飛色舞地,也跳4T,結果也摔飛了出去。兩人起來,又開始不停的跳這種高難度的動作。


  蘇宇也在邊上,靠伍弋那一邊,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伍弋這好高騖遠的動作,心裡雖然覺得沒意思,卻也沒阻止。他一直在低頭思考,自己應該怎麼再提高一點阿克賽爾三周半的成功率。


  阿克賽爾三周半是單人花滑唯一朝前跳的一種跳躍,而且還多了半圈,難度不是一般的高,即便是普通的國家隊員,也無法完全掌握這個動作,青年組根本就不用說了,很多人也就會跳個一周半。


  蘇宇是朝著三周半的目標去練的,但是目前階段,他只能跳兩周半,而且還經常摔,不摔就跳空,肯定是有地方不對,這和練習的多少沒關係,肯定還是自己身上有毛病。他對自己的要求高,教練找不到,自己卻不能放任。


  伍弋和熊濤較勁兒較出了火氣,簡直就是在比賽誰更會摔。


  熊濤那邊有人拉住了熊濤,讓他走,熊濤還有點不開心,但還是下了冰。小屁孩兒以為自己獲勝,高興的眉飛色舞的,在冰上滑出一個又一個地圈,最後似福至心靈,起身一跳!

  后外點冰四周跳,起跳的高度十足,軸心穩定,力量和速度都沒的說,最後落地穩穩的,連膝蓋都沒有彎一下,浮腿在身後畫出一道妙曼的弧線,絕對的高分動作!


  成功了的伍弋愣了一下,然後就得意的不要不要地,遠遠的去挑釁熊濤,在冰上滑著圈,扭著屁股,下巴都要戳到天花板上去了。


  最後伍弋滑到蘇宇身邊,抓住了他的手腕:「哈哈哈哈!你看那熊大的臉了嗎,都黑成鍋碳了!跟你伍爺斗!輸的你掉褲子!所以天才就是天才,庸才就是庸才,對不對?」


  蘇宇蹙眉,他不認同這句話,自己就是個庸才,卻走到了那最高的位置上,伍弋確實是天才,但是他再過幾年就被捧殺廢掉了。成功和失敗不能用一時來定論,笑到最後的才是成功者。然而,這些話又有什麼必要告訴伍弋呢?這一輩子,初戀再也不會幹擾自己,遺憾也不會再出現在夢裡,自己和伍弋,註定了會分道揚鑣。


  伍弋略勝一籌,得意非凡的在冰上滑來滑去,像個活潑好動的小精靈,偶爾還會抱住一個集訓隊員的腰鬧上一鬧,也沒人會生他氣,他長得好看年紀小,關鍵還會撒嬌,這些集訓隊員看見是伍弋后,都會笑一笑說上兩句話。


  時間到了,訓練結束。


  尹正學關上了他觀察了一堂課記錄下的訓練本,起身喊道:「好了,今天的訓練結束,明天周末,放假一天。」


  「歐耶!」隊員們叫了起來。


  尹正學臉上揚著笑,囑咐道:「要出門的需要到我這裡來請假,晚上十點前門禁,出去玩最好找人結伴,不要鬧事,不要去危險的地方,不要……」尹正學不厭其煩地交代著,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七歲,保證他們的安全是教練的責任。


  一瞬間,尹正學面前圍了不少人,大家都在請假。伍弋飛一樣地從冰上滑出去,人還沒靠近就大聲嚷嚷:「尹教練,我請假!伍弋請假!」


  冰上的人一下走沒了,就剩下蘇宇還在冰上滑,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重複阿克塞爾兩周半,只為了進步那麼一點點。


  蘇宇這樣其實也算是個毛病。


  別人做不好一件事,時間長了,會特別的焦慮、不安,甚至會生出放棄的想法。換到他這裡,如果認定了的事情做不好,就會漸漸變得心如死水,對其他的事情沒有一點欲.望,只是一門心思地反覆眼睛里看得見的這件事情,哪怕跳斷腿都無所謂。


  等回神來的時候,冰場里已經沒有人了,就只有尹正學手裡捏著他的黑皮教練本,趴在護欄上看他。


  蘇宇抬頭看了眼訓練場上方掛著的時鐘,不知不覺地,半個小時就過去了,訓練場要關閉了。


  蘇宇低頭滑到出口,叫了一聲「尹教練」,就要離去。


  一本黑皮的訓練本擋住了他的去路。


  蘇宇順著那拿著訓練本的手臂,看見了尹正學的臉。


  尹正學正深深地看著他,臉上掛著一絲似是而非的笑容,頭微微歪著,視線將蘇宇從頭到腳地淌過一遍,最後又落在了蘇宇的臉上。


  他說:「留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我,我就剩一分了?」


  「……分沒了,是不是就被淘汰了?」


  「……」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集訓隊員看向教練組,一些分被扣完的隊員,臉色蒼白。


  孫教練面無表情地說:「沒有分的隊員可以收拾行李了,我們會給你們定明天回去的機票,想要留下買禮物的可以和助理教練說,我們會幫你記下,最晚不要超過五天。」


  「好了,都去看看名單,還有分的隊員到我這裡集合開會。」


  蘇宇沒去看,他知道自己會留下。


  他懂國家隊的規矩,更清楚孫教練的套路。況且無論孫教練是否挖坑考驗他們,不會幹擾到他訓練的專心。


  如果沒有這份心無旁騖,他上一世又怎麼站上世界的最頂端。這樣的訓練方式,枯燥、無聊,他卻像是睡覺吃飯一樣,完全習慣了。


  但是S省過來的其他三個人,卻臉色都不好看,他們看過名單后,或多或少都扣了分。


  楚寄荷和唐紅都扣了三分,這個分數在今天公布的名單上已經算扣得少的了,但是她們也只剩下五分。


  楚寄荷走到蘇宇面前:「謝謝你提醒,不然說不定我今天就要回家了。」


  「我也是。」唐紅后怕地拍著胸口。


  蘇宇面色平靜地點了一下頭,囑咐了一句:「國家隊氣氛其實很緊張。」蘇宇想起上一世國家隊的可怕競爭,補充了一句,「非常緊張。」


  「我是哪裡惹著你了嗎?」伍弋這個時候突然接過來,說了一句。蘇宇三人都轉頭看他,他卻瞪著蘇宇,「我不過發一下照片,你又少不了一塊肉,為什麼提醒他們不提醒我?」


  伍弋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憤怒,眼底還有委屈,眼尾都紅了。


  他被扣了五分!


  足足扣了五分!


  就這樣,他一半的分沒了。


  他聽著蘇宇和楚寄荷他們的聊天,這一刻,他氣得想打蘇宇。


  「我早就覺得你不對勁,在省隊的時候就陰陽怪氣的,你對我有意見直接說,有必要這樣坑我嗎?」


  楚寄荷聽不下去了:「伍弋,你說什麼呢?不好好訓練的是你,你怪蘇宇有意思嗎?」


  「可他都提醒你們了?卻不提醒我!我們還在一個宿舍!他要是煩我就直接說,換寢室沒人攔他!」


  楚寄荷氣得杏眼瞪圓:「訓練的時候不好好訓練,你跑去玩,你還有理由凶了,要搬也是你搬!」


  「我和他說話,女人插什麼嘴!」伍弋也氣得眼睛瞪圓,也惱起了楚寄荷。


  楚寄荷被這語氣氣得手心痒痒,好想給這小崽子一巴掌。


  蘇宇留意到教練組那邊看過來,便搭上楚寄荷的肩膀,輕輕的,卻不容拒絕的將她轉了個身,推著她低聲說道:「別吵架,吵架會被扣分的。」


  因為蘇宇的態度太自然,語氣也太溫柔,楚寄荷便也順著他的力道,不再去爭吵,只是一邊走著,一邊對蘇宇說:「明明自己不專心,卻怪上了別人沒提醒,中二少年簡直有毛病。」


  蘇宇也沒回頭,這一刻,他的情緒和楚寄荷空前一致,臉上難得有了笑容:「好了,別生氣了,還有,謝謝你。」


  「不謝,多大的事,我還沒謝謝你呢。」楚寄荷擺了擺手,不以為意。


  伍弋在後面聽了這些話,氣得鼻子都歪了,結束了訓練回去還真的張羅著要換寢室。蘇宇也不言語,就看著他跑來跑去的張羅。


  等到了晚上。


  伍弋還睡在他自己的那張床上。


  看著對面床上,那背對著自己,又羞又怒的背影,蘇宇莫名覺得心情很好。


  國家隊看似鬆散,實際管理嚴格,宿舍的安排也在「規則」上,想隨意換寢室?可以,當了明星運動員,就算你住在外面,教練都不會攔你。在那之前,管你是龍是蟲,都乖乖盤著吧。


  第二天起床,外面的天空只有微微的亮,寢室里亮著燈,睡眼惺忪的兩個人視線對上,伍弋還笑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小脾氣冒出來,特傲嬌地哼了一聲,起身去了廁所。


  蘇宇倒沒覺得有什麼生氣的,起床穿衣疊被子,去刷牙洗臉的時候碰見了伍弋,伍弋扭著頭也不看他,孩子氣十足。


  蘇宇不煩伍弋這樣,他只煩伍弋沒心沒肺的和他偽基找存在感,這會讓他想起自己的自作多情,明明對方對自己根本沒有意思,自己卻一廂情願的喜歡了二十年,哪怕三十多歲了,卻還惦記著這份初戀。


  每一次想起,都讓他覺得丟臉。


  昨天集訓隊一口氣淘汰了十三名集訓隊員,男隊七個,女隊六個,看這個名單也知道,教練組是仔細討論后的取捨,先淘汰那些要能力沒能力,要態度沒態度的隊員,剩下的再精挑細選。


  不過被「殺威棒」打過之後,集訓隊的氣氛肅然一變,煥然一新,所有人都惶恐地認真了起來。即便今天早操的量有點大了,也沒人敢抱怨。


  熊濤一邊流著汗,還不忘記顯擺:「這個運動量才對嘛,這才是國家集訓隊的訓練量,前幾天根本就是故意給咱們挖坑,聽我的話對了吧,我不敢保證你們可以進國家隊,但是只要聽我的,留在最後還是沒問題。」


  這一次經歷,又給熊濤引了一大批的擁護,就連原本討厭熊濤這種張揚性格的集訓隊員,為了能夠不被扣分,也不得不暫時拋棄自己的喜好,圍繞在熊濤身邊。


  這樣一來,個別不討好熊濤的人,就特別地顯眼了。


  蘇宇是肯定不會去站邊的,就算上一世在國家隊,他也不拉幫結派……雖然聽說,隊里的迷弟迷妹挺多,都是他這一邊的,但是他確實不會去惹事挑釁。


  伍弋年紀小,「中二期」更是憤世嫉俗,而且天才都有恃才傲物的毛病,最討厭的就是比自己優秀的人,所以伍弋也不會去討好熊濤,而是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另外兩個集訓隊員組成了小集體。


  楚寄荷和唐紅百分百信賴蘇宇,再加上女生有自己刷好感的方式,所以還有三個女孩也和楚寄荷她們走的近,也明顯親近蘇宇一些。


  最後還剩幾個有自己想法、或者比較遲鈍、不習慣和人相處的獨行俠。


  沒到一周,集訓隊的隊員,就自發的有了各自的小圈子。


  教練員看在眼裡也不說,只是在這天的上午,將集訓隊員帶到了冰場。


  這一次,所有的冰場都開放了,男隊和女隊分開訓練,一個館里容十七八個人訓練,再分上三個冰場,每個冰上能有五六個人訓練,雖然擠了一點,但也可以開始正式的教學了。


  這些天都是視頻教學,教練員錄下視頻,通過反覆播放,指正集訓隊員的錯誤,通過反覆播放,反覆練習,一點點磨掉每個隊員身上都有的小毛病。


  尹正學去S省之前,已經考上了正式教練,因為沒有自己的隊員,所以配合孫教練完成這次的集訓,今天的視頻訓練就由他指導。


  「這是張偉的視屏,通過這幾天的改正,已經好了很多,但是也讓我們發現了新的問題,你自己再看看,問題在哪裡?」


  張偉睜大了眼睛仔細看過一遍,茫然地搖頭,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動作已經很完美了,完全沒問題。


  尹正學也不失望,正準備解釋,熊濤就舉手,也不等尹正學喊他,便說道:「是起跳的時候屁股壓得不夠低,張偉所有的跳躍動作都有這個毛病,所以他跳起的力量就不夠,落地也不夠穩。」


  尹正學被隊員插嘴,也不生氣,笑著點頭:「正確,這確實是張偉毛病,熊濤說的很對,觀察的也很仔細。」


  熊濤咧嘴笑開,眼底有掩不住的得意。


  蘇宇其實想要插嘴的,但是想想,還是沒有說話。


  在他看來,張偉真正的毛病並不是在他的屁股高不高低不低這件事上,也和力量沒太大的關係。花樣滑冰是一個要靠腦袋思考的運動,在每個動作做出來之前,都應該在腦袋裡先過一遍。我應該在哪個點起跳,我應該怎麼用這個力量,我應該在半空怎麼旋轉,以及在哪個點落下,如何更好地接上下一個動作。


  訓練是為了讓身體「記憶」各種動作,但是比賽,決不能只靠「本能」。


  張偉卻本末倒置。他每個動作都做的很隨意,教練說,我們跳后外點冰三周,於是張偉想都沒想就跳了,沒想過自己這一跳,需要怎麼才能跳得更好,又需要怎麼跳才能保證接下來動作的連貫性,所以他的整場表演,都會給人莫名其妙難受的感覺。


  蘇宇的經驗太豐富了,還有著未來二十年的經歷。花樣滑冰的技巧不斷地變化,在他那個時候,其實男子單人滑想要拿到獎牌的話,難度比現在的高多了,4F接4S接4T的選手都經常能夠在世界賽場上看見,甚至偶爾出現一個5T的選手,他跳得再驚艷,在其他動作上的完成度不高,也拿不到獎牌。


  也是因此,蘇宇對自己基礎的要求很高很高,全都因為他的眼光是看著二十年後的花樣滑冰的,也是因此,哪些隊員是個什麼樣的毛病,他一眼就出來了。


  可是他不說。


  不熟不認識連話都沒說,他為什麼要自作多情的去指導對方,先不說他本身性格就冷,就算他說了,對方說不定還不領情。


  所以,即便明知道張偉最大的毛病,蘇宇還是選擇了沉默。


  蘇宇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他放鬆下自己剛剛因為過於真實而顯得焦躁的心情,泰然地等待男孩地表白。


  這一幕他太熟悉了。


  伍弋會在接下來對他說: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初戀的表白,就像是最珍貴的寶貝,被他珍藏了起來,偶爾午夜夢回,總是止不住地回味,一遍又一遍地重放。


  蘇宇的視線滑落,落在男孩那張微微張開的唇上,尤其殷紅的嘴唇在說話的時候,開合間,有種異樣的飽滿,是非常適合接吻的唇形。


  蘇宇很心動。因為這個夢境太真實了,真實的甚至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男孩的嘴唇終於張開,但是眼眸里卻沒有熟悉的羞澀和緊張,那雙黑眸的眼眸是狡黠而明亮的,神情間有種看得出來的頑皮。


  他背著手,擠眉弄眼,嘴角勾起的是一個壞孩子標準的笑容,「你看,既然都被你看見了,我也挺好奇的。咱們關係這麼好,我們試一試怎麼樣?」


  「蘇宇,陪我試試,咱們在一起好不好。」男孩張開雙手撲過來,笑的沒心沒肺,「來來來,先從親親開始,不用舌頭的,就親一下,讓我親一下!」


  蘇宇的眉梢幾乎飛至天際。


  難道不是「我喜歡你」嗎?


  他完全不記得當時伍弋有說過這句話,只因為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過了,根本只是孩子氣的一次好奇嘗試,和「喜歡」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夢境出錯了嗎?


  蘇宇疑惑著,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伍弋逼近的面容,左右觀望。


  這裡是距離S省隊訓練場不遠的路邊上,地面被陽光照得明亮刺眼,盛夏的溫度灼燒著皮膚,耳邊可以聽見延綿不斷地蟬鳴鳥叫,遠處有口哨的聲音,抬起頭,就可以看見樹蔭后的宿舍樓一角。


  是這裡,沒錯!

  甚至還有在路邊花壇里的粉紅月季花,無懼烈日的烘烤,勃然綻放。


  每次出現在夢裡的場景就是這裡,沒錯。


  蘇宇記得很清楚,伍弋在對自己表白后,就吻上了自己的嘴唇,從此以後,自己就默認了兩人的情侶關係。


  同性關係在這個時代依舊需要遮遮掩掩,而自己幾乎沒有掙扎的接受了,甚至心中暗喜,夜不能寐。直至很多年後,塵埃落定,自己才最終確認,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被伍弋吸引了。一個天生的Gay,在進入省隊的某一天,一場新生的入隊測驗里,自己就被冰上的那道輕盈靚麗的好似精靈一樣的身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但是。


  蘇宇看著撲向自己的伍弋,記憶里那張臉上的羞澀完全不知所蹤,剩下只有滿滿的好奇心,還有目標即將達成的興奮。就像一個孩子發現了感興趣的玩具。


  這根本不是表白的狀態。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夢境完全崩壞!

  蘇宇又後退了一步,眉心蹙緊的幾乎能夾死蒼蠅,就在伍弋即將吻上來的前一刻。


  他一抬手,穩穩地扣住了伍弋的臉,將他推開了。


  突然。


  就非常、非常、非常的,不想要這個吻了,哪怕至今回想,這個吻都充滿了粉色的泡泡,可是今天的這個夢裡,他突然就不想要了,甚至有點作嘔。


  伍弋飛撲而來的動作戛然而止,他嗚嗚地叫著,將臉上的大手掰開,很不高興地冷下了眉眼。


  「喂喂,都是男人,親一下又少不了一塊肉,快快,讓我親一下。」


  蘇宇將手收回來,找不到紙巾,就只能用衣袖擦拭手上的口水,他的頭微微低著,周身的氣息有些陰沉。他維持著擦拭的動作,頭也不抬的問:「為什麼要親吻?你喜歡我?」


  「啊?開什麼玩笑,我們都是男人,你以為我當個腐男,我就是同性戀?」伍弋噼里啪啦地說著,說完,視線落在蘇宇擦手的身影上,皺了皺鼻子,皮皮地笑道,「來嘛,親一個,大不了回頭我介紹你進群里,群里都是妹子啊!很多很多妹子!」


  蘇宇擦手的動作停頓,緊接著擦得更加的用力,手心裡傳來灼熱的甚至有些疼痛感覺,這個夢境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他已經在懷疑自己究竟是夢是醒。


  「蘇宇?」


  「走了。」蘇宇轉身離開,走得乾脆利落,他急需要做些事去證實自己的猜測。


  「蘇宇!蘇——宇!喂!」伍弋追上來,卻勾住了他的肩膀,熱氣在自己的耳邊噴薄,「先說好,今天這事不能告訴別人啊,咱們兩個人知道就可以了,OK?誒,蘇宇,你真的不加群?群里的妹子超級多的,而且特別熱情,我每次只要說我是個小攻,和我家小受怎麼樣怎麼樣,群里開始刷屏,分分鐘99條消息。還有很多私聊消息,每天聊的手軟,萌妹子都在叫面基。回頭我要是真的追上人了,你別羨慕啊。說真的,真沒什麼技術含量,咱們照兩張照片就好,你看,你要是不好意思,我親你可以不可以?我發群里去,行嗎?」


  說著,伍弋又不死心的打開了手機要拍照。


  蘇宇一把扣住了高舉在自己面前的手機,自拍模式已經打開,屏幕里伍弋正歪頭嘟嘴試圖偷襲自己,這一次沒防住,被他親了個正著。但是面對自己的初戀,蘇宇心裡毫無波動不說,甚至有些不耐煩。


  他在伍弋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的真情,只有好玩,只有炫耀,清澈的眼睛里,只有這件事能夠帶給他的樂趣和好處,卻絲毫沒有顧慮到自己的想法。


  抓在手心裡的手機冰冷的,還有被自己一起抓住的那雙手,也是冰冷的。


  在心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蘇宇鬆開了抓住的手機,然後再推開伍弋,這一次,不再停留地離去。


  ……


  回去的路,蘇宇走的還算順利,畢竟是待了四年的訓練隊,路邊的每棟建築物,每一棵樹,哪怕是偶爾迎面而來的人,都讓他眼熟,也真實無比。


  這是夢嗎?


  這不是夢吧。


  太真實了。


  「蘇宇,過來幫我們一下。」馬路對面的樹蔭下站著四個女生,她們腳邊放了大大小小一堆的行李,穿著時下還算流行的衣服,臉上畫著淡妝,身姿窈窕,都很年輕。


  蘇宇還記得對自己招手的這個女生,叫做楚寄荷。


  沒等蘇宇走近,楚寄荷就遠遠說道:「幫我們搬下行李,車被堵在大門口外面了,門衛不讓進,東西太多,拜託幫幫忙,回頭請你吃飯。」


  蘇宇視線掃過那些行李,有四個旅行箱,還有三個裝得滿滿的編織袋,另外還有兩個大口袋裡裝著盆子等生活用品。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四個女生,然後撿了兩個看起來就比較重的編織袋,一邊一個拎在了手裡,一聲不吭地走在了最後面。


  楚寄荷朝蘇宇道著謝,還有一個很瘦的女生也在對他輕聲說謝謝,蘇宇這才看見,這女生的眼角還有未散的紅痕。


  他落後兩步,聽前面的女生們交談著:「別難過,回家記得要聯繫我們,就算不在一起訓練了,我們也還是好姐妹。有事記得和我們說,幫你出主意,真的,在一起這麼多年,一起流過汗,一起流過淚,這些情誼我們要珍惜一輩子啊!」


  瘦女生又開始抹眼淚,抽泣著點頭。


  蘇宇手裡拎著編織袋,抬頭看向天空。


  從看見鍋碗瓢盆這類生活用品出現在行李中時,他就知道,有人被淘汰了。


  將人送到大門口,四個女孩抱在一起哭,像生離死別。蘇宇幫計程車司機將行李裝好,轉過身來,女孩子們還沒有哭夠。


  蘇宇便等在一旁,仔細地感受自己身邊的環境。


  還是……不像做夢。


  細節太清楚了。


  他手捏成拳頭,指甲刺入掌心,尖銳的疼痛感給了他最後的證據。


  女孩們終於分開了,計程車緩緩駛入車流里,楚寄荷吸了吸鼻子走到蘇宇面前:「謝謝啊。」


  「不用。」蘇宇開口,目光奇怪地看向楚寄荷。


  楚寄荷是S省花樣滑冰女隊那邊很有潛力的隊員,和自己同期招進國家隊,曾經也是一個有才華又傲骨的人。但是人才雲集的國家隊里,她的自信不斷被打擊,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重心就轉到了讀書上面。四年前,同學聚會的時候來過,那個時候人已經長胖了,眼睛里也看不見灼灼的野心,只剩下被生活磨礪的麻木,不過笑容還算開朗。他記的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現在的楚寄荷還很年輕,很年輕。


  蘇宇不太確定。伍弋的動作是連續的,粗略看來應該是一個完整的節目,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每個環節的銜接上都存在卡頓的問題,有些地方又處理的過於簡單,就好像是率性而為。他看似轉轉跳跳的很認真,在內行人眼裡,就像是在亂滑。


  尹正學也看出來了,有些疑惑:「這是你們的自由滑嗎?」


  省隊隊員在一個賽季的訓練都是一樣的,自由滑應該也差不多。


  蘇宇再確定了一下,搖頭,「不是。」


  這個程度,絕對不是一個省級編舞能夠編出來的,太糟糕了。


  「伍弋!」尹正學喊了一聲,等不到蘇宇解釋,他乾脆自己問。


  伍弋滑了過來,靠得近了能夠看見他額頭上的汗水,大顆大顆的,被燈光一照,像鑽石一樣。再配上一張好看的臉,笑起來的時候,甜得不行。


  尹正學眯著眼笑,又露出了看見「小精靈」的魔幻表情。


  「尹教?」伍弋喊著人,吞了「練」這個字,便顯得親昵了幾分。


  尹正學下意識地也露出一臉笑容,開口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你們自由滑滑的什麼音樂啊?」


  「啊?我正在考慮,還沒找好呢。」


  「你們省隊給你們編的是什麼呢?」


  「《輕騎兵》。」


  「《輕騎兵進行曲》?你少年組拿冠軍那個啊?」


  「嗯。」


  「挺好的啊,你要換呀?」


  伍弋點頭:「啊!想要試試別的曲子,輕騎兵跳煩了,一聽見那音樂就想吐。」


  「不行。」蘇宇強忍著尹正學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語氣助詞,開口反對。


  伍弋臉色一變,看向蘇宇。


  蘇宇蹙眉,慢悠悠地說道:「你根本不具備編排能力,對自己的實力了解的也不夠,而且時間這麼短,你根本沒有能力編出一套合格的自由滑,你不能換曲子。」


  蘇宇說的陳述句,神情平靜,語氣也很平和,但是伍弋瞬間就炸毛了:「你怎麼知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沒有能力?教練都沒有說話呢,你管的太多了吧。」


  蘇宇抿緊了嘴角,不再說話,言盡於此。


  伍弋卻像是受了很大的侮辱,臉沉得厲害,眼尾都紅了:「你跳你的,我也沒打擾你,你就別管我,跳不好,我自己收拾行李回省隊,又不需要你負責!」


  尹正學沒想到平時樂觀開朗的伍弋在面對蘇宇的時候情緒會這麼激烈,再看這小孩一副受了天大侮辱的委屈樣兒,一時間也不好說得太狠,只是安慰道:「這樣吧,你回去找好曲子,明天滑一遍我看看,我們探討下,可行我幫你作調整,不行,你繼續跳輕騎兵。」


  伍弋點了點頭,又瞪了蘇宇一眼。


  蘇宇也覺得自己多事,便把目光移開,不再理會伍弋。


  今天加訓結束的比平時早,蘇宇離開的時候尹正學還在勸他:「別生氣,伍弋還是個孩子。」


  「嗯,沒有。」


  「真的?」


  「真的沒。」蘇宇真沒生氣,他只是打算回去找輕騎兵的曲子聽一聽,再找找看有沒有今年年初伍弋比賽的視頻,他也要給自己編節目了,剩下的時間不多,真的沒空和個小孩生氣。


  回到宿舍的時候,還有一個小時食堂才開飯,蘇宇就開了手機播放了《輕騎兵進行曲》,然後戴著耳機在床邊上練韌性。


  蘇宇有野心,但是野心也要建立在實力上,需要絕高柔韌性的貝爾曼旋轉在目前來說是女選手的必跳動作,但是在他的記憶里,未來的一些男選手同樣掌握了這個高難度技術,在世界級大賽上,狠狠地收割了一大筆的分數。


  蘇宇不光想要拿世界冠軍,他還想要創造歷史最高分的記錄,所以不可能放棄這個拿分項。


  但是拉韌帶……真的好疼啊!


  伍弋進來的時候,蘇宇剛剛結束壓腿,疼得眼眶都紅了,可是他天生克制,神情更是淡漠,因此導致他臉色扭曲陰沉,渾身氣息都是黑暗風的。


  看清楚蘇宇表情的伍弋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最後色厲內荏地說了一句:「怎麼的?擺這麼個臉色給誰看啊?」


  蘇宇沒聽見,他耳朵上戴著耳機,裡面播放的是《輕騎兵進行曲》,他正在腦袋裡勾畫,應該怎麼去編排一場自由滑。


  伍弋本來拿起書要看,視線卻忍不住往蘇宇身上繞,坐立難安的,最後將書一甩,尖著嗓子說:「是你現在教練面前否定我的,我罵你兩句還不行啊?擺這麼個臉色給誰看?我告訴你,我不是怕,怕你,我吃飯去了,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這麼說著,伍弋一溜煙的跑掉了。


  蘇宇注意伍弋在離開前說了什麼,他摘下耳機的時候伍弋只剩個背影了,他想了想,又把耳機戴上了。


  輕騎兵是一首節奏很快的曲子,這樣的歌曲在跳躍的時候很有代入感,而且幾個小高潮正好進入跳躍,這是優點。但是因為曲風的原因,要求演繹者的表演要具有力量,慷慨激昂的,如果可以加入一些跳躍動作就更好,也是因此,在步伐的編排上有點難。


  不過蘇宇畢竟見識多,大賽經驗多,怎麼處理這首曲子,他心裡已經有了數,只等明天上冰驗證一下,應該可以達到集訓隊的要求。


  蘇宇獨來獨往慣了,也沒發現伍弋在躲自己,吃過飯後沒看見人回來,他也沒在意,只覺得最近練得狠了,身體有點受不了,便去了桑拿室放鬆,還找到值班的理療師做了下針灸按摩。


  這理療師是個中年男性,見到他的時候還疑惑地問他是不是新來的。


  蘇宇說自己是集訓隊員。


  理療師很驚訝:「在這裡幹了這麼久,還第一次有集訓隊員自己找過來,看來你還挺熟悉流程啊!」


  蘇宇轉頭又看了一眼這位理療師,確認沒見過,也就含糊著答應了一聲,完全沒有聊天的興趣,任由理療師為自己做針灸按摩,累得厲害,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再一睜眼,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


  這位理療師正在低頭看手機,見他醒來,笑道:「看來很努力啊,但是也要注意身體,勞逸結合。」


  蘇宇整理衣服,點著頭:「謝謝。」


  「不用客氣,你需要的話可以再過來,我覺得你的身體需要上一次療程。」


  「好。」蘇宇點頭,鄭重地對待了這件事,他不希望自己的身體存在隱患。


  但是這邊才放鬆過,蘇宇一回到宿舍,就開始進行仰卧起坐和下蹲訓練。


  他的跳躍不好,就是因為這個身體的力量和耐力不夠,身體素質這麼差,除了更努力的訓練,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但是好在,他真的不覺得辛苦,就像是別人閑下來玩手機一樣,他閑下來就會忍不住的想要鍛煉自己。這些好習慣,哪怕重生,都刻在了他的靈魂里。


  伍弋臨近熄燈才回來,看見蘇宇還在練,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悶悶地躺下睡了。


  蘇宇也不會讓訓練影響自己的睡眠,而且因為白天的疲憊,他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閉眼再睜眼就第二天了,精力恢復!


  ……


  這天的訓練,尹正學也沒有刻意迴避,在自由訓練的時候把伍弋和蘇宇叫到身邊,再次詢問了兩人自由滑的歌曲。還打開手機播放音樂讓伍弋滑了一遍。


  三個人在角落裡的動作讓人看著眼紅,尹正學也不是不知道,但是在他心裡,這兩個人已經算是他的學生了,就算最終的測驗成績不好,他也會想辦法把他們招到自己的隊里,自然是傾囊相授。


  尹正學認真的幫伍弋編舞,伍弋也挺感動的,拿出專研好學的勁兒,下午的加訓更是到了吃飯的時候都不想結束,還真就編出了一個大概輪廓。


  蘇宇沒有參與,他還有自己的事情沒有做,《輕騎兵進行曲》的曲風有點不適合他,再加上跳躍動作,他需要做的還很多。


  或許這天白天的訓練給了伍弋的自信,這孩子的氣性來得快去的也快,晚上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在蘇宇做腹肌鍛煉的時候還去幫他壓腿,然後嘴裡噼里啪啦地說著新舞曲的想法。蘇宇一邊仰卧起坐,一邊分神地「嗯」著,伍弋自說自話,兩人還聊了挺久。


  但是,就在孫教練宣布即將進行畢業測驗的第三天,尹正學上午來了一下就沖沖地走了,等到了下午訓練,來的卻是另外一名助理教練。


  訓練快結束的時候,新來的助理教練將伍弋叫到一旁遞了電話給他,說是尹正學的電話。伍弋接過電話聽,聽著聽著,臉色便迷茫了起來,眸底透著慌亂。


  蘇宇照實說:「找教練要的。」


  黃斌說:「要就要到了?」


  「對啊,就那麼要就要到了。」伍弋插嘴,「到了劉老瘸面前說,我想參加選拔賽,然後就給他了。是真的!」


  黃斌無語,「卧槽,我也去要一個。」


  馮超吐槽:「你就算要到了有什麼用,4T都跳不下來,去丟臉嗎?」說完,他面色微變,看向蘇宇,「沒說你。」


  蘇宇眉梢微揚。


  4T,是花樣滑冰一種跳躍動作的簡稱,全稱是后外點冰四周跳。這個跳躍動作在國際賽場上很常見,而且是很大的拿分項,不會跳4周,連參加國際大賽的資格都沒有。但是在省隊,這個動作的難度是相當大的,成功率也不過百分之二三十,也就伍弋最為出色,成功率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蘇宇看向了伍弋。伍弋作為S省男隊的領軍人物,雖然在大家眼裡足夠出色,卻連爭奪國際賽場門票的資格都沒有。至於更差勁的自己……想要實現夢想,任重而道遠。


  等到了食堂,蘇宇才知道,自己去找教練要資格的事情已經傳開了,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自己,低聲議論著,像是在看熱鬧。難怪早上就連食堂打飯的阿姨都在問自己,傳話的人像是不懷好意。


  大家都在一起訓練,誰是什麼水平,大家心裡都是清楚的。以蘇宇的水平。去參加資格賽?這不是浪費時間嗎?也不怕丟臉!

  「喂,蘇宇。」有人叫住蘇宇。


  蘇宇看過去,已經記不住對方的名字了。


  那人擠眉弄眼的,咧嘴笑開,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但是這動作怎麼看,都和鼓勵沒關係。


  「滾你MB的魯同!」馮超罵了一句。


  寢室里的人都瞪了過去,就像自己被侮辱了一樣,黃斌說:「你找打是不是?」


  叫魯同的也不害怕,笑了一下,把頭轉了過去。


  只是這一吵,食堂的目光便大半移到了這邊。


  馮超不高興地丟了筷子:「肯定是徐嘉憶那王八蛋故意傳的。」


  「顯擺自己拿到資格了唄。」


  「真想打他一頓。」


  隊友義憤填膺地說著,伍弋突然湊到蘇宇耳邊,低語:「你沒問題吧?我就是覺得你昨天太衝動了,其實就算去了也沒什麼用啊。」


  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說蘇宇不行,只有伍弋來了一發直球,蘇宇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質疑。很久了,所有人都說,只要有蘇宇在,就一定可以,必勝!誰知道十六歲的時候,原來所有人都在說,蘇宇,你不行,你根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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