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大吵

  從那天起,陳娘便偶爾帶著妙常一起出去趕場,上台的人自然是清菡,讓妙常跟著,不過是為了多熟悉些。


  妙常每次去都帶著面紗,怯怯地跟在陳娘身側,看陳娘和清菡在各位爺面前左右逢源調笑,連話都不敢說。


  陳娘若要出門,吳爺派來的人便一起跟著,來保護她們的安全,這些爺們粗中帶細,誰都會賣吳爺面子,有幾個對清菡有心思的男人,也始終握著一個度。


  他們來回試探,能多佔些便宜就多佔些,清菡稍有鬆懈,他們捋著杆子就往上爬,專在葷腥上沾。


  只要清菡出現在他們視野範圍內,他們的眼神便會在清菡的腰、臀部流連,間或帶著幾聲猥瑣的笑聲,若是喝過了酒,也要滿身酒氣,不乾不淨地說上兩句。


  清菡老神在在,習以為常的樣子,倒是妙常看的膽戰心驚。


  妙常曾經偷著問過清菡此事,清菡卻不以為然,「我本就是唱小曲的戲子,總不能受人幾句、看了幾眼便要死要活,雖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但這幾個大爺銀錢給的又多又痛快,我還要感謝他們。」


  說完,她若有所思的看向妙常,「人家總不能花錢出來找不痛快受,妙常,你說我說的對嗎?」


  妙常有些呆愣,良久后,她才點點頭。


  陳娘最近為了兩人走動關係,便時常留在鎮子上,清菡唱完曲兒后,便跟妙常兩個人回去,這一日也是如此。


  妙常與清菡兩人邊走邊閑聊著,妙常一個眼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原雄!」妙常有些驚喜的叫出聲來。


  原雄聽她歡快的聲音也柔和了面龐,「等你很久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妙常一下被他問住了。


  妙常心裡並不想讓原雄知道她去了哪裡,一點也不想。


  本是跟在後面的清菡見此情形,便不屑嗤笑一聲,「這是說不出口了?」


  清菡上前一步,冷笑問道:「怎麼?沒看到我也在這嗎?」


  原雄臉上不耐神色毫不掩飾,「看到了,這麼大的人。」


  妙常聽到他們又在針鋒相對,不由頭皮發麻。


  每次都是這樣,他們三人若是湊在一起,清菡定與原雄口角,妙常只能從中周旋。


  原雄離開后,清菡總會跟妙常不陰不陽地過好幾天,這次又開始了。


  不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清菡居然沒有計較原雄的態度,反而故作鎮靜說,「你仔細看看我。」


  原雄眼皮一抬,不動聲色道:「哦,及笄了,恭喜。」


  清菡及笄后便戴上了各式玉釵,不再像以前一樣披散頭髮,穿著也精緻許多,身段玲瓏有致,儼然是一名受人追捧的清秀佳人。


  可原雄從頭到尾都置若罔聞。


  清菡手指攥住裙邊,指甲用力的發白,聲音有些抖,「然後呢?」


  原雄聽她語氣不對,才將目光轉向她,待他看清清菡忐忑不安的神態后,眼中恍然大悟,臉色也變得怪異。


  竟是似笑非笑的憊懶樣子。


  他不三不四地答,「有什麼然後?跟我討要及笄禮,我可是送不了你。」


  妙常暗暗叫糟。


  清菡被他輕浮語氣氣的渾身顫慄,突然眼睛掃過妙常,嫵媚一笑,「對呀,你不送,可有的是旁人送。常兒,我說的對不對呀?你不是都看到了?」


  妙常被她拖長尖細的尾音弄得汗毛直立。


  原雄臉色一下子鐵青不已。


  清菡見他滿臉怒色,再接再厲道:「這麼多天,妙常可是跟著我去了不少場子……」


  「滾,賤人。」原雄低沉著聲音怒然打斷。


  清菡聲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不可置通道:「你說什麼,你給我再說一遍?」


  原雄眼底暴虐聚集,盯著清菡一字一頓道:「我、讓、你、滾,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清菡被氣狠了,整個人又羞又惱,又看原雄整個人暴戾震怒,後知後覺的有些恐懼,她一跺腳,哭著轉身就跑。


  可就苦了妙常。


  清菡一走,原雄的目光便直轉到妙常身上。


  原雄壓低嗓子問,「她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妙常囁嚅著嘴唇,不知如何解釋。


  她的確是去了。


  原雄見她欲言又止,用手使勁揉皺緊了的眉心,強忍著怒火,「我之前晚上跟你說的,你竟全當做耳旁風。好,很好!」


  說完,他轉身欲走。


  妙常見他氣的嘴唇發白,又不安又心疼,急忙道:「對我有火發出來好了,你生了這麼大的氣,我都能理解,我也沒什麼委屈的。」


  原雄停了身子,背對著她,妙常帶著哭腔的聲音終究讓他停了腳步。


  妙常此時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這段時間她的心境發生極大變化,「最近我漸漸長大,什麼都找上門來,師父對我的期望,你前段時間說過的話,姐姐對你的厭惡……能不能稍稍體諒我一些?」


  還有她的身份,後背上未知作用的刺青,都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所以你就去了?讓那些老狗對你垂涎,那些人會在腦子裡在肖想什麼?」原雄聲音無法控制的拔高,更是無法自持,氣的在原地來回踱步。


  妙常不想騙他,說道:「師父說我要懂些事,才帶著我出去,臉上一直有面紗,真的沒發生什麼。」


  原雄佔有慾作祟,滿腦子都是妒火,聽不進妙常說了什麼。


  「以後不去了,你沒跟我發過火,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消氣。」妙常著急說道。


  原雄轉過頭來,眼睛被怒火燒的發亮,「讓我消氣,好!你獨自搬出來,然後別再出門晃蕩,什麼都別管,只等我娶你。」


  「搬出來?」妙常下意識的重複。


  原雄繼續解釋,「沒錯,腦子裡心裡只我一個人,留在我身邊。」


  妙常一下子心涼,搖搖頭,「搬出來?你是讓我不管姐姐,不管師父嗎?你讓我只看著你一個,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人也不是說能怎樣就能怎樣的。」


  原雄氣急,幾步跨到妙常身前,低吼道:「你聽我的就好,什麼都不必想,男人什麼樣子我比你清楚,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離開你師父和姐姐。」


  反正下半輩子,你是要依靠我活的,這是原雄未說出口的話。


  妙常也犯了倔,「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你管。」


  原雄嘴角抽搐,氣得半響說不出話來。


  兩人終究不歡而散。


  妙常一人滿心疲憊地回到家中,卻看到凌亂不堪的院子,門閂也被人用刀斧砍爛了。


  不曾想到,常年安穩的烏山街竟然遭了賊。


  妙常把先前心情拋在腦後,趕緊找起人來,她記得師姐早就該回來了,可別出了事。


  妙常提著裙小跑,還未等打開陳娘房間的門,便見清菡急吼吼的衝出來,清菡見到妙常,劈頭蓋臉的一通罵:「家裡遭了賊,你就管顧著跟人濃情蜜意,現在才回來,心裡有沒有這個家了?」


  妙常知道清菡一向如此。


  兩人相處,妙常年紀雖小,卻一直是容忍謙讓的。


  可今天不一樣,妙常的委屈有些收不住了。


  清菡從未見過妙常如此傷心的模樣,猜想她與原雄大吵了一架,心裡也不大自在,兀自嘴硬,「我已經找了鄰居王大哥幫忙,人家現在去鎮上通知師傅回來。」


  妙常整個人還是恍惚,清菡莫名不想看她這樣子,催促道:「去你房裡看看丟沒丟什麼?到時候再跟你算賬。」


  妙常並未發覺,清菡說這句話時神情閃爍,眼睛躲閃,根本不敢直視她。


  妙常想到什麼,渾身一個激靈,也顧不上本來想說的話,趕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一下子推開門,只見房中一片狼藉,被子衣裳灑落一地,弄的地上無處下腳。


  妙常定定心神,剛要邁開步子,卻生生被釘在了原地。


  那精美刺繡著的竹紋布袋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妙常心慌的厲害,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腦中雜七雜八地略過很多想法,後悔、愧疚、祈禱……


  走過去的短短几步路,妙常就腦袋冒汗,手腳冰涼,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


  如果安山玉出了什麼事,她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可惜,妙常的恐懼與祈禱沒有起到作用,上天並未憐惜她。


  那裡面是空的。


  妙常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眼神空落落的,感覺心上破了一個大洞,凜冽的風呼嘯著,肆掠的穿過去,嘲笑著她的一切。


  那是屬於它們的狂歡。


  外面的陽光溫暖地打在身上,妙常如墜冰窖,她第一次體會到孤立無援的滋味,所有的心碎和絕望,都要由她一人承擔。


  妙常沒辦法原諒自己。


  妙常手指無意識的蜷縮著,眼神獃滯,整個人歪倒在地面上,嘴唇半張,嗓子里冒出些氣音來,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怎麼辦?她丟了唯一的遺物。


  在這一瞬間,妙常有了想死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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