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成長

  妙常聞言一驚,突然回想起當初萬伺身亡時候,成貴說過的話。


  妙常試探開口道:「死的人可是□□紅?」


  含霜驚詫,「沒錯,你怎麼知道?那小姐可知道此事與那原雄脫不了干係了?」


  妙常心亂如麻,點了點頭。


  妙常與這名春紅的女子有過兩面之緣,她與原雄熟識,也與此人有關。


  「不過我並知道除此之外的事情,你可有多了解到什麼?」妙常繼續追問道。


  含霜嚴肅的點了點頭,「我只知道,不止吳爺……在烏山有頭有臉的人,都有把柄落在他手上。」


  含霜這一句話砸得妙常暈頭轉向,她不可置信的反問道:「那他怎麼會還……」


  「還安然無事?」含霜接話道。


  妙常點了點頭,要是事情真如含霜所說,原雄小小年紀便騎在這些老怪物的頭上,吳爺他們為什麼忍氣吐聲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妙常從未想過,與自己相處幾年的玩伴,竟然有如此高深莫測的一面。


  這一切太讓人不可置信了。


  「妙常,與他保持距離吧,我們惹不起。」含霜苦口婆心道。


  妙常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能這樣,這樣太傷人了。」


  含霜咬了咬牙,突然起身,從箱子里拿出了個綉著零星竹葉的布袋來。


  妙常見她拿出此物,臉色微變,「好好的,你拿它出來做什麼?」


  含霜啞著嗓子道:「我怕你忘了它長什麼樣子了。」


  妙常嘴裡發苦,神情惘然,囁嚅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那布袋裡裝著的,正是代表顏家風骨的安山玉竹,也應是僅存的一塊了。


  其餘的定是被盡數銷毀,或者變成其他物件了,變成那些用來其他用來討好別人,獵奇玩樂的小東西。


  想到這裡,妙常呼吸一窒,心頭大慟。


  顏家滿門抄斬,安山玉不再屬於顏家……


  含霜見她悲痛無措的表情,心下一軟,不忍再加逼迫,畢竟她才剛到豆蔻之年。


  含霜正要安慰,卻聽妙常輕聲道:「我沒忘記,不會忘記的。」


  妙常面向含霜,臉上還猶帶淚痕。


  今天是她的生辰,含霜想到。


  若是顏家還在,她的小姐應當是眾人追星捧月的焦點,而不是偷偷摸摸的隱瞞自己生辰,連碗長壽麵都沒有。


  妙常的眼神漸漸明朗,「古人有士為知己者死,暫不管旁的什麼,我視原雄為友,他真心與我相交,我怎麼能因他經歷複雜便要遠離呢?若他有困難,我應當略盡綿薄之力才是。」


  含霜未曾想過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倒是顏家人的磊落性子。


  「若論身世複雜,只怕是我更甚,別說是他連累我,我只怕是連累了他。」說著,妙常伸手不自覺的撫摸后腰處。


  祖父當初在年幼的她身上刺青,定是別有秘密,也許顏家遭逢巨變也與此有關。


  祖父當初突然決定將她放到柳村,是否料想到了這一天。


  「姐姐,你把玉竹拿過來讓我看看,我很久沒看到了。」妙常苦澀道。


  含霜小心的將布袋遞給了她。


  妙常輕輕打開布袋,拿出了那只有小指大小的安山玉竹。


  玉竹在昏黃如豆的燈光下顯出瑩潤的光芒來,妙常白皙纖細的手指與它互相映襯,倒是難得好看的景兒。


  它還是那麼清潤透亮,映照人心,容不下世上任何的渾濁與污垢。


  「妙常,安山玉果真名不虛傳,你看這玉,這麼多年了,還是無瑕晶瑩,玉色飽滿,像是會發光一樣,真是賞心悅目。」


  含霜嘖嘖稱道:「美呀,真美,此玉果然是大端之最。」


  妙常神情專註而認真,她用手指細細摩挲著略帶涼意的玉身,低聲懷念道:「安山玉產量極少,但顏家嫡系都會有,乳母說我這一塊還是未出生時,父親和哥哥親手打磨的。」


  這一塊小小玉竹,飽含著一位殷勤等待孩兒降生的父親最深厚的期望。


  這是當初京中那刻板嚴肅的顏家大少,平生少有的溫柔與柔情。


  他給了最疼愛的小女兒。


  含霜聞言,正要安慰,卻聽到外面傳來梆梆的敲門聲。


  妙常和寒霜對視一眼,趕忙將手裡的安山玉竹收起來。


  「妙常、含霜,師父叫你們過去一趟。」


  原來是清菡,她回來了。


  「知道了,馬上過去。」妙常滿口應答著。


  清菡聽了卻沒走,反而急加催促,隱隱帶著不耐煩的語氣,「快點,師父著急了。」


  妙常知道,要是再推脫清菡,她怕是又要生氣。


  妙常只好把布袋塞進軟枕底下,對含霜使了個眼色。


  含霜打開了門。


  「怎麼這麼慢?在裡面磨蹭什麼呢?」


  妙常今日心情大起大落,沒有心力再去面對清菡,只得勉強笑笑,「這就去了,含霜咱們走。」


  清菡這才把氣順了。


  待妙常和含霜出門后,清菡四處打量著這一目了然的小房間,沒什麼能藏東西的地方。


  她來叫人的時候聽到這姐妹二人說美玉啊,父親什麼的,隱隱約約也聽不太真切,不過今日她隨師父四處趕場子,沒壓身的東西,讓同去的姐妹笑話。


  還不是因為妙常把她的影紗裙給弄丟了。


  要是當時不偷懶,自己去洗影紗裙就好了,這麼多年過去,清菡一想起心中便懊悔不已。


  雖說師父答應要補給她一件出師禮,但都是尋常的玩意,清菡嘴上沒說什麼,心中是很不情願的。


  所以今天她對妙常難免窩火。


  陳娘雖說是師父,但兩人也是遠房親戚,怎麼真對她和妙常等同視之?一點遠近都分不清楚。


  當初陳娘孑然一身,用了支玉釵便把她從父母手裡要了過來,收作女弟子。多年來相依為命,後來才加了妙常進來。


  可師父根本不同意把送妙常的百花裙先給她用。


  清菡想了想,決定找個含霜不在的時候同妙常打個商量,看能不能把那個什麼美玉借來一用,壓壓場子,大略是留給女孩的東西,應當是成的。


  陳娘找妙常的確是有事。


  清菡這段時間出師走場,到時候也少不了妙常,所以陳娘也要問問兩人以後的打算。


  在旁人看來,含霜是妙常親姐,也要問問她的意思。


  「妙常,我是這樣想的,我老了,你們師姐妹以後在外行走必得有個依靠,我想先讓你們打響名頭,然後找個大戲班子收留,成了角兒日子比一般官家小姐還舒坦,當初跟我同訓練的姊妹有幾個是交下了的……」


  陳娘喝了口茶水,話鋒一轉,「但這畢竟是下九流,若是你有旁的去處,師父也不攔你,還要好好將你嫁出去。」


  說罷,陳娘抬眼看向妙常。


  妙常有些呆愣,別的去處?嫁出去?那是什麼意思?

  陳娘叫她還懵懵懂懂,乾脆將話說的更明白些,「這麼多年來雖是學戲,但我也是讓你按著規矩長大的,與那些良家姑娘不差什麼,不能不清不白跟人家走。」


  妙常這才知道陳娘說得是什麼意思。


  含霜在旁邊聽到這些,心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差點失態。


  戲子,下九流……


  含霜十足十地看不上原雄,卻不想在他人眼中,妙常怕是高攀不得原雄,無父無母,無兄無長,被戲子養大,在哪裡都是被避諱的。


  陳娘說得不能隨意跟人家走,無非是要個名分。


  一個有名分的妾室。


  陳娘一開始便看的透徹,想的東西也實際。


  妙常看起來倒是還好,她隱約帶著笑意,第一次讓人看不清心底的想法,「師父,您想到哪去了?總不能讓師父教我的一身本領白費。」


  陳娘聞言露出欣慰的笑來,「我也不想讓你白白淹沒在後院里,憑你的樣貌品性,以後如何還未可知。我看那原雄雖有些身家,但到底太過神秘了,不安穩。」


  原雄這個人,陳娘看不清來路,而且北夷人行動粗野隨意,按照北夷律法,女人若是未能生子,甚至可以隨意交易,若是做了妾室,夫人說發賣便發賣了。


  陳娘握住妙常的手,真心實意地為她打算起來。


  「師父那幾個姐妹有人開了大戲班子,二十年前以前名頭響的時候,還有人去宮裡給皇上皇后唱過戲,師父豁下這臉皮不要,也得求她收了你們,放心吧。」


  妙常含笑點了點頭。


  妙常和含霜滿身疲憊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不知怎的,一天之內所有的事情都找到了頭上。


  妙常躺在床榻上,手裡握著裝著安山玉的布袋,渾渾噩噩的想了很多,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將將睡著。


  妙常知道,這一天夜裡,她聽到了自己身體里那如同竹子拔節生長的清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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