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相見
妙常跟著兩人來到了太明宮。
司樂見了妙常如蒙大赦, 上前挽住妙常的手, 急切說道:「妙常姑娘, 您可一定得幫我這把啊。」
妙常並未誇下海口,謙虛回答, 「承蒙教坊照顧良久,妙常定當儘力。」
妙常粗粗吃了幾口飯, 便投入了緊張的排練中。
清菡見到妙常前來, 嘴角硬扯出抹笑來,不知是諷刺還是自嘲,「我就知道, 這次定也少不了你。」
妙常抿嘴,「師姐說笑了。」
雲琦在旁邊,看似忙著自己的事情, 實則豎起耳朵聽這邊的動靜。
原來她們二人是師姐妹。
平時竟是絲毫看不出來。
妙常沒有心神理會清菡複雜變換的情緒,集中精神,吸收玄女拜謁的戲。
一整天的時間過去,妙常將一切順利完成。
外面也開始忙活, 尚工局的人布置好了屏風掛件, 桌椅擺設,尚食局的人穿梭其中, 上些不易腐敗,清涼解膩的吃食, 一些低品階的外臣也被宮人引領到了位置坐好。
她們這些歌姬正在後殿上的一處小房間內, 吃了些飯食, 但並未飲酒水,在此地準備登台。
妙常換好輕裳,來到窗戶邊,將手放在窗台上,臉輕輕搭在手背上,偷偷從窗棱看外面的情景。
妙常看到外面有一小內侍趁人不備,將一塊桂花糕嗖地一下塞進嘴裡,兩頰立馬鼓起來,如同貪食的小倉鼠。
妙常被逗得忍俊不禁,嘴角漾起笑容,眉眼彎彎,貝齒微露,歪著腦袋,自有一番晶瑩剔透,純潔爛漫的可愛。
「妙常姑娘在看什麼?」身後有一女聲柔和道。
妙常臉上笑意仍在,不過微微收斂,回頭望去。
「原來是承歡姑娘,我沒看什麼,只是無聊。」
妙常不打算把那小內侍貪嘴的事情傳揚出去,若是被尚食局的人知道,就少不了他一頓打。
承歡方才分明見她笑的開心,知她在隱瞞,並不挑破,「姑娘容貌世間少有,連我身為女子,見姑娘倚窗含笑,竟也心神蕩漾。」
承歡說的真摯坦蕩,妙常臉頰飛紅,舌頭一結,「承歡姐姐謬讚,我自承受不起。」
承歡見妙常怯怯不安的眼神,爽朗一笑,「我從來都說實話。」
妙常無法招架她的言語,微微一笑不再搭話。
殿外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沒過多久,皇上與王爺扶在太后兩邊,一同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算皇上看不見她們,屋內的人還是跪拜在地,口稱萬歲。
等到眾人起身後,妙常四處看看,發現皇上階下左邊的位置空著。
有誰來的竟比皇上還晚?
沒讓妙常困惑多久,妙常便停皇上清朗的嗓音響起,「怎麼,王子還沒到嗎?」
在妙常面前,皇上一向眉眼柔和,很少見他如此威嚴,難免新奇。
妙常不錯眼珠兒的盯著皇上,只想聽他多說幾句話。
呀,皇上還不知道自己來的事呢,妙常突然想到。
妙常不由眉間微蹙,現在皇上坐於高台,這時候去說未免太不方便,只得作罷。
「王子少年心性,說不得被宮中景色迷了眼,還望皇兄海涵。」
妥曜意味不明地笑笑,「你倒與王子交情甚好。」
「皇兄既然將此等重任託付與臣,臣弟不敢懈怠。」
說曹操曹操到,殿外傳來了內侍尖利的通傳,「北夷王子到。」
北夷王子來到大端后,一直待在行館里閉門不出,眾人都對北夷王子很是好奇,妙常也不例外,興緻勃勃地向殿口望去。
分明是滿人的大殿,此時卻寂靜許多。
皮靴底磨在地面金磚上的『匝匝』聲,直鑽人耳。
未免太不尊重了些。
這北夷王子,分明為質,卻十分囂張。
妙常心中更是好奇,離著遠只能看到一個昂首魁梧的身軀跨步接近。
他身著絳紫色蟒袍,金線密織的衣角,胸口處紋綉著一輪淡月,妙常漸漸對上了他的臉,面上的笑容兀自僵住了。
妙常倏地驚恐轉身,用手緊捂住胸口,將頭微微昂起,深吸幾口氣,才能緩過屏住的呼吸。
他沒看到妙常。
妙常默默閉上眼睛,腦中清晰的浮現出了那人的臉,是原雄。
他已是十足的男人了。
原雄臉上稜角更加分明,兩頰瘦的凹進去,眉骨挺高,眼窩深陷至極,疊出兩層的眼皮來,漆黑瞳仁深邃不見底,下巴線條流暢,頜角分明,整個人便是一把開刃的刀,冷光逼人,渾身散發著侵略壓迫的訊息。
那股子侵略將寒意逼入妙常骨子裡,生劈入五臟六腑,而身上輕薄的衣料更加重了冷意。
她不該來的,妙常心中無限悔意。
原雄定會一眼認出她。
他們二人,當初可謂是不歡而散。
沒想到此生還有再見的機會。
妙常的不對勁太過明顯,承歡本站在她身旁,見狀扶住她癱軟的身體,「你還好嗎?馬上就要登台,你可萬萬不能出事。」
妙常伸出蒼白的指尖按壓住太陽穴,試著將那股心慌從身體內排出。
她勉強笑笑,「只是突然眩暈一下,不妨礙。」
承歡鬆了口氣,「我扶你去旁邊休息。」
妙常坐定后,似是突然想起什麼,四處望去。
清菡在她左前方,也是神思不屬的樣子。
外面正是熱鬧。
「姑娘們,準備準備,咱要上檯子了。」
眾人頓時忙亂,拿好自己的各式東西,妙常也迷迷糊糊地被人推到了應站的位置上。
鼓聲咚咚響起。
妙常緊張咽咽口水,『不能出差錯,不能出差錯。』
歌姬們從她兩旁碎步小跑了出去。
外面傳來喝彩聲。
妙常虎口出傳來陣陣痛意,她吃痛抬頭,對上承歡認真的眼。
「別搞砸我的表演。」承歡如是說道。
妙常咬牙點頭。
很快到了幾人上場的時候。
妙常幾人身著艷紅色衣裳,身罩薄紗,手持錦帛,登上高台,很是顯眼,這一身惹眼的紅很快就被眾人注意到了。
那顏色鮮艷如血,是刺目的紅。
妥曜不經意間被這紅充斥滿眼,細細一觀,竟看到了妙常的臉。
他整個人都開始暴躁起來。
他雙目充血,眼神十分可怖,與身旁人叱喝,「怎麼給朕看的人?」
這紅色使得妥曜如坐針氈,不能自持。
絲竹聲清淡悠揚,卻絲毫不能緩解妥曜心中的焦躁。
妙常幾人咿咿呀呀地開唱,四位侍女將身子四處倒去,大紅的裙擺散開,如同拿盛開的花瓣。
花瓣中身著白衣的玄女一躍跳出,優美的身姿霎時贏得滿堂喝彩。
承歡柳眉斜揚,眸如明珠,鼻若懸膽,口似含丹,手臂上的明黃軟煙羅四下翻轉,一襲白衣清冷動人,手指靈活地舞動,嘴角掛著自信的笑容,凜然生威,卻又媚意天成,誘人而不自知。
原雄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一切。
不過他看的並不是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白衣佳人。
而是看著那個在他注視下,故作不知,兀自舞動著的故人。
數年未見,她長成了。
妙常身著紅衣,玉頸修長,素腰不堪一握,裊娜擺動,青絲垂搖,清麗如月中仙,晃得人心痒痒。
明明身著艷光四射的紅衣,卻眉清目秀,如芙蓉初綻,自然清新。
只見她錦帛隨動作揚散開來,口中鶯聲繞樑,響徹大殿。
原雄周身充斥著叫好聲,卻讓他很是生怒。
怎麼?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站在台上,賣弄你的風姿,受人追捧,萬眾矚目。
你想要的就是這個?
原雄嘴角噙著不屑的笑容,將杯中烈酒悶入口中,一飲而下,腹內被烈酒淌過,灼燒內腑,如同他被炙烤的心臟。
妙常早就注意到原雄迫人的目光,那彷彿將她生剝活吞似的兇猛。
她四肢僵硬,手腳都不會動了,鼻尖沁出微汗來。
妙常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卻不想有另一侍女不知緊張還是什麼,竟錯了動作,一腳全碾在妙常的腳面上。
妙常他們所著的白玉錦鞋,底部玉石所制,十分堅硬,面上卻不過薄布一層。
妙常嘶的倒吸了口氣,身形微晃,險些戰立不穩。
疼,太疼了。
妙常眼眶發熱,淚水一下盈入雙眸。
她強忍著疼痛,繼續舞動身體,腳趾在地上滑動研磨,整隻腳在裙擺下疼的發抖,漸漸失了知覺。
妥曜穩坐高處時時注意妙常的動作,見她玉人不穩,強自按捺自己的衝動,不將人從台上拉下來。
妙常下個動作轉過身來,妥曜便直視她含淚的雙眼。
艷麗的血色,含淚的雙眸……
這一切,幾是又將妥曜拉回了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