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隱痛

  今是十五, 到了王府月中報賬的日子,最近農家收成不好,天災頻頻, 百姓們沒有錢兩,鋪子沒有收入,關了大半,王爺又遭貶斥……府里等著吃飯的人那麼多,是愁煞人也。


  屋漏偏逢連夜雨, 日子真是不好過。


  前段日子周側妃失信於王爺,府里的中饋沒人管,王爺插了手,王府總管手拿著賬本,盤算著怎麼能讓王爺的怒火小點,他敲開書房大門,妥星卻不在裡面。


  無奈, 總管命人守著書房,自己又差人去到後院去找, 他想,許是在謝夫人那裡。


  可是哪裡都沒有。


  總管派人去稟告周側妃,側妃的人還未出大門, 王府就被禁軍圍了。


  為首的官爺凶神惡煞,吹鬍子瞪眼, 御令懸在總管眼前, 「王爺人呢?」


  王爺……他不在這裡。


  安郡王跑了, 跑的乾乾淨淨。


  「啟稟皇上,臣到了王府,王爺早就不見蹤影,府中女眷慌作一團,對此也毫不知情,行館那裡」,那武將有些難以啟齒,「那裡也空無一人,臣無能,請皇上降罪。」


  妥曜眸子咪了咪,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龍椅上,大白天的,房中門窗緊閉,只有金獸不緊不慢地吐出裊裊香煙,讓人昏昏沉沉的。


  皇上最近不知怎麼了,總是這樣,讓人害怕。


  明明是春天,武將的內杉卻被汗浸透了,鼻尖點到地上,地板也是那般的冰涼。


  「好,很好。」皇上說,「謝家的東西清點乾淨了?」


  「一切聽從皇上吩咐,不義之財裝了百餘輛的那車—這些還僅僅是放在明面上的,京中的百姓也都看著呢。」


  「東西運到戶部,他們應該正收理做賬,充入國庫以備它用。」


  妥曜的眼睛慢慢移向地上伏趴著的人,眨也不眨一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這人決定,無非必要,最近再也不跟皇上回話了。


  跑的夠快,妥曜心中想,不過原雄會收到他送的大禮,一定會『日夜感念』。


  妥曜啟唇,涼薄一笑,原雄不會以為他離開北夷那麼久,那裡還是他的天下吧。


  就算他那幾個兄弟再蠢,也不至於幾年什麼事都辦不成。


  更何況……直搗敵人老巢,破壞敵人後備,棲息之地的機會,他怎麼會放過呢?


  沒了北夷的支持,原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沒了爪牙的老虎。


  妙常本以為她與原雄再無瓜葛,可是聽了這個消息,還是有些為他擔心。


  「你說,北夷陛下薨了?」妙常雙眼放大。


  映月唏噓不已,「是啊,依奴看,北夷殿下無召離京,就是與此事有關。」


  「奴聽說,這位王子沒來之前,可是儲君的大熱人選,這一回,怕是不妙。」


  妙常的心直往下墜,奪嫡之爭,牽扯甚大,原雄之前躲到烏山,元後繼后之別,就知道北夷皇族鬥爭何等激烈。


  原雄此去,有生命危險。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映月有些好奇。


  妙常順勢撫額,「本宮頭疼,去把姜氏叫來。」


  「是。」映月退去。


  妙常找人,姜氏很快就來。


  「娘娘,您有何吩咐?」


  妙常登時有些著急,驅散了宮人們,「嫂子,本宮差哥哥去找的女子,可有眉目了?」


  姜氏面露為難之色。


  妙常見了,心中難免失望。


  「娘娘,夫君的確找了,但能力有限,實在是沒辦法。」


  妙常嘆了口氣,她又何嘗不知道,兄嫂根基淺薄,要想悄無聲息地去找一個人,就是在為難他們。


  妙常找的人,正是清菡。憑她對原雄的了解,原雄不會帶師姐回北夷。


  一來是擔心她的安危,二來也是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人一直找不到。


  「娘娘」,姜氏有點欲言又止,「這些都是宮外的事,兩個小皇子都大些了,您現在是皇貴妃,為何不再進一步?」


  妙常有些怔愣,姜氏說的在理。


  說起來,她的皇貴妃加禮還未能成形。


  就算皇貴妃冊,寶印在手,未能高調舉辦冊封禮,受前朝後宮朝拜,也總有名不正言不順之感。


  妙常想想后答,「現在大端天災不斷,太后仙逝,皇宮裡卻為立后大肆操辦,喜氣洋洋,不是好時機。」


  太后這一走,妙常的封禮只得后推。


  姜氏只得點點頭。將滿腹的擔心咽回去。


  妙常回答過她的話,偏偏頭,又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其實她心裡,並不是很將這些放在心上。


  安郡王出逃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樣,傳遍整個皇宮,最後大理寺出面,確認其為殺害謝國公的兇手。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妥星與謝家所犯之案有何關係,但謝戰身死,難免讓人浮想聯翩……


  妥星是皇上親弟弟,兩個皇子又是剛剛出生,要是皇上出了事,他就是皇位唯一的選擇。


  皇上下旨找回安郡王,卻徒勞無功。


  妙常這裡,也是一樣的。


  一時間,王府門可羅雀,沒有多少功夫,就破敗潦倒,沒有絲毫人氣,周側妃因有周家力保,被返回了娘家,其餘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那位極其受寵的妾室身穿紅衣,死不瞑目,吊死在了房中的高樑上。


  她灰敗烏青的臉色,加上潰爛的傷口,猙獰恐怖,將踏進房裡的官兵嚇丟了三魂七魄,其子沒過多久,也莫名地神智失常,痴痴獃呆。


  這種皇室秘聞,女子凄慘自絕,符合了人們某種窺視的心理,傳聞愈演愈烈。


  王府附近的人家有幾戶連夜搬走,更讓好事之人興奮不已,將自己所想強自加上,胡亂揣測。


  要說這謝婧嫿,並非大奸大惡之人,落得個如此下場,又究竟該怪誰呢?

  妙常並未管她的身後事,只是以皇室的名字頒發了一道旨意,叫人不要在傳布流言蜚語,流言才漸漸逝去。


  妙常深知謝婧嫿驕傲自持,不想讓她死後,成為販夫走卒們暗自詆毀,腦中意淫的對象。


  且說北夷,黨爭一事,千鈞一髮,不會撕扯太久。


  沒過多久,宮裡就開始準備北夷新君繼位的賀儀。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這件事,是由妙常操持,后遞與前朝定奪的。


  新君不是原雄,北夷新封的藩王里,也沒有他的名字。


  他……還活著嗎?

  妙常還是會打理後宮,待人處事如平常一樣,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心裡都會隱隱的抽疼,睡去了,有時夢到過去的事情,那些上樹掏鳥窩,踏星高歌歸的過往……


  笑著醒過來,醒來摸一摸臉,上面都是冰涼的淚水。


  然後就是睜眼到天明。


  妙常猶還記得,幼時她貪吃多食,體圓豐腴,學戲必得身子輕巧,陳娘冷著臉狠下心,斷了她吃食。


  小妙常寄人籬下,不敢反抗,只會哭,時時紅著雙眼,誰看都知她委屈。


  原雄笑了她許久,把妙常惹的大哭不止,然後握著手,帶她去了鎮上最好吃的鋪子。


  妙常在安全地方放風,他從後面跳進去,偷了不少好吃的出來。


  小妙常心裡無比抱歉,然後嘴也不停地吃了個精光,那時她覺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陳娘那時候納悶,少吃了不少,人卻比以前更見肉了。


  妙常每每對上她探尋的眼神,總是心虛地低下頭去。


  幸得妙常後來長高,抽長了不少,才免於肉團的命運。


  她本來以為自己都忘了的,可是它們都埋在記憶深處,只等著某一個妙常毫不設備的時候,給她猝不及防的一擊,狠狠的、毫不留情。


  而後它們抽身離去,不管那被衝擊之處,已經鮮血淋漓,傷痕密布。


  這一天,妥曜終於有時間來了鳳宸宮,春天已至,農耕、春訊都是關乎百姓們一年生計的大事。妙常很能理解他的忙碌。


  一年多的時間裡,大端災禍不斷,妙常也由衷希望,新年有個新開始。


  兩人聊過一會兒,妙常總覺得今天的妥曜有些不同。


  他總是觀察她,有些退縮,不知在害怕什麼。


  妥曜是沒有安全感的,妙常一直有注意他這方面。


  妙常沒說什麼,只是一直聆聽他說話,以全然依賴的姿勢窩在他懷裡,安撫地撫摸他脊背,圍住他的腰。


  妥曜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里,突然悶悶地說,「常兒,做朕的皇后吧,朕不想等了。」


  妙常下意識就想拒絕。


  妥曜卻抬起頭,用一種妙常看不懂的眼神,深深地凝視著她,像是困獸一般,有絕望的期翼感。


  就像是……她要拋棄他了。


  妙常心內繃緊,猛地發現一個事實,她不能拒絕。


  「好。」妙常綻開美妙的笑容。


  妙常看到了妥曜狂喜的眼神。


  可妙常不知為什麼,心中總有些荒蕪蒼涼,像是烈風呼呼刮過,留下滿地狼藉。


  她負了別人,以她自己知道的方式。


  謝家伏法后,妙常天真的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她擺脫了過去的悲慘命運,開始奔向嶄新的人生。有深愛著她的丈夫,活潑可愛的子女。


  妙常未能想到,她的劫難並沒有完全過去。愛,是世上永遠算不清的東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