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錯位人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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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量像是抽了條的柳枝, 一下子向上拔了大半頭,整個人的身形勻稱而修長, 透著點年輕獨有的勃勃生機;被好好養了這麼久, 少年時期那種病弱不堪的姿態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 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覆著薄薄一層肌肉的皮膚。
他將手中的手提袋鬆鬆掛在手腕上, 換了鞋, 問:「哥回來沒?」
保姆顯然也習慣他一進門便問寇秋的情況了,回答:「還沒呢,大少爺說他今天有單子要忙,可能會遲點兒來。」
兩年前, 夏家大少爺夏清然拋下了自己家族的公司, 毅然決然去考了公務員, 不知道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整個富二代圈子裡頭的人說起來, 滿滿都是不可置信, 簡直像是在聽天方夜譚。
他居然跑去當了公務員?他這麼身嬌肉貴, 肯定干不滿一個月!
——然後夏大少爺便踏踏實實地從那時干到了現在, 乾的樂不思蜀, 儼然是要一直做到正無窮。
那、那種大少爺,就算去當, 肯定也是去混日子的!
——然後夏大少爺便胸前佩戴著大紅花,舉著榮譽證書出現在了官方網站。
可以說, 夏清然刷新了整個B市人的三觀, 並為所有的富二代指出了一條全然不同的發展道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偉大道路。
夏新霽聽他還未回來, 眉心不動聲色蹙了蹙, 上了樓準備今晚赴宴的著裝。
他十八歲的成人禮,最終在寇秋的強烈要求下準備大辦。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接到了邀請函,可以說是向整個上流社會正式承認了夏新霽的身份。
而這一切,卻都是寇秋為他爭取來的。
他唇角慢慢掛上一絲笑,手指摩挲著自己拎著的包裝袋,眼眸中的情緒深不可測,半天后才含著笑,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時候了。
——
結束了最後一份報關單的交接,寇秋只來得及跟身旁的同時說了句「明天見」,便匆匆忙忙趕回了家裡。他打開小孩的房門時,夏新霽的手指正在一排西裝之中梭巡,瞧見他進來了,頓時癟癟嘴,聲音軟軟的。
「哥來晚了!」
「抱歉抱歉,」寇秋滿懷歉意道,「工作突然間有點多.……還來得及嗎?哥幫你一起挑吧?」
他甚至連制服也沒來得及換掉,合體剪裁的布料流暢而貼身,愈發襯得腰細腿長。寇秋的面容原本便是極為清秀的,在這金燦燦的肩章與端正的款式的襯托下,更顯得清朗正氣,薄薄的金絲眼鏡架在鼻樑上,被他伸手扶了一把。
夏新霽的目光慢慢地從他的髮絲梭巡下去,纏-綿了許久,方若無其事地移開:「哥喜歡哪一款?」
寇老幹部有點猶豫,手指在各件裡頭移動了許久。
「我選.……」
他最終從其中拉出了一件白色的燕尾服,不知面料究竟是用什麼製成的,泛出點點的銀光來,就像是一把捏碎了、灑在上頭的細小星辰。
「這個好,」他伸手,往小孩身上比了比,滿意道,「襯你。」
夏新霽本就白的皮膚被襯的愈發白了,一截手腕像是用玉雕成的似的,透著點半透明的瑩潤感。他挑挑眉,接了過來。
「正好這款還有一個黑色,」他似不經意道,「哥穿那件?」
寇秋也沒多想,對上他含著盈盈水光的眼,張口便道:「好。」
兩人到達宴會時,邀請的賓客早已陸續就席。門口的豪車絡繹不絕,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珠光寶氣。年輕的富二代們大多是自己開車來的,隨意地將車鑰匙在手裡拋了拋,一面閑談著一面向里走;而女客則小心翼翼提著自己的裙擺,高跟鞋篤篤地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
這一晚,來訪的女客額外多。整個大廳中香風撲面,處處都能聽到絲綢的摩挲聲與柔和清亮的女聲。
寇秋一踏進來,就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資本主義的銷金窟,渾身都不自在。夏老爺子精神矍鑠,正與人說些什麼,瞧見兩個孫子進來,便招了招手,點頭示意。
「爺爺,」寇秋好不容易才擠過來,皺眉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想把上頭縈繞的香氣拍下去些,「這比您之前計劃的賓客數多太多了吧?」
夏老爺子笑問:「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寇秋睜著清朗的眼和他對視,黑黝黝的瞳孔里寫滿了迷茫。半晌之後,他試探道:「因為我們和他們之間有著堅定的革命友誼?」
「.……」夏老爺子一口紅酒成功地嗆進了氣管里,咳得整張臉通紅,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半晌后,他一巴掌拍到了孫子背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看!」他把寇秋的頭掰向另一邊,「看英傑的孫女兒,你看出什麼名堂來沒?」
寇秋睜大了眼。視線中的女子身形楚楚,烏髮雪膚,整個人像是被籠罩在一團聖光里。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頭來捋了捋垂下來的一縷捲髮,沖著他盈然一笑。
夏老爺子問:「看出什麼來沒?」
寇秋只好點頭:「看出來了。」
禁錮在他後腦勺處的力量這才鬆了勁,夏老爺子收回手,神色終於滿意了些。
「還好,」他欣慰地說,「還沒傻。」
寇秋端著酒杯,深沉道:「她穿的衣服是絲綢的。絲綢,按照女裝中的桑蠶絲原料分類,應當歸到6204.2910。」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女子的頭飾上,繼續道:「水晶,按照海關編碼的分類原則.……」
系統笑的幾乎癲狂,夏老爺子的手一把按上了胸膛,幾乎要喘不上來氣。
「別說了,」他疲乏道,揮了揮手,聲音輕飄飄的,「別說了——走吧,去隨便找個人一塊待會兒,讓我靜靜。」
寇秋於是立刻頭也不回去找他的寶貝弟弟一塊待著了。
夏老爺子看著他讓走真走的背影,更加覺得難以言喻的心塞。
……
他絲毫不懷疑。
他早晚有一天,得被這小兔崽子氣出心肌梗塞來!
二十四孝好哥哥跑去了自己另一個崽旁邊,給他投餵了幾個蝦仁,順帶把方才夏老爺子的問題說了。夏新霽的唇角慢條斯理向上一勾,問:「哥說什麼了?」
寇秋把自己的回答覆述一遍,隨即蹙眉道:「可我覺得,爺爺看上去好像不大開心.……」
「沒有,」夏新霽含笑道,「哥哥這麼努力工作,答得很好,爺爺他一定很為你驕傲。」
寇秋成功地被弟弟安撫了,他伸出手,扶了扶眼鏡,道:「這都是為人民服務,說不上什麼驕傲。畢竟我們都是新時代社會主義的建設者,就該在各個崗位上發光發熱,為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
小孩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滿臉濡慕地望著他。寇秋摸了摸他的頭,心裡更暢快了。
有了他的以身作則,小孩一定能在馬克思主義道路上越行越遠!
夏新霽如今在公司的市場部工作,常需要和客戶打交道,因此也得跟著夏老爺子去應酬。他望著寇秋,囑咐:「哥,你就在這邊轉轉,我等會兒過來找你。」
他平日里本就是這種纏人的性格,寇秋早已習慣,點點頭。
夏新霽一步三回頭,還不放心地再次叮囑:「就這邊兩張桌子,別走遠了。」
系統咋舌:【你瞧他,跟給唐僧畫金圈的孫悟空似的。】
寇老幹部好脾氣地沖小孩招招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他不出去,自然有人來找他。之前夏老爺子指給他看的老人帶著他的孫女一同走過來,沖著寇秋笑盈盈舉起了杯子:「清然,好久不見,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敬老愛幼一向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寇老幹部更要貫徹到底,端正地鞠躬,「許爺爺好。」
「好,好……」許英傑笑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我聽你爺爺說,你真不準備進公司了?」
「對。」寇秋回答。
「為什麼?」許英傑嘖嘖兩聲,瞧著他,「你們年輕人啊,就是喜歡嘗試點不一樣的……等以後你就知道了,這事業啊,還是得往自家公司這樣發展好,不然,打下這麼大的基業,不都給人作嫁衣裳了?」
寇老幹部的眉頭一下子蹙了起來。
「人生價值的實現,」他一板一眼地說,「是要與社會的需要和個人的理想信念相結合的。國家需要我這樣奮鬥在海關第一線的關員,我又怎麼能推卸我肩上的社會責任和為人民服務的大義?」
「.……」許英傑聽的一愣一愣,難以想象一個22歲的年輕人時刻把社會責任和大義掛嘴邊上。他一個花甲老人,現在都不這麼說話了。
又不是1980年!
一旁的許小姐倒是饒有興緻地聽著寇秋說話,忽然問:「那夏大少之後有什麼規劃?」
——她就不信,還真有人放著市值上十億的公司不要,跑去說什麼為人民服務。誰也不是傻子,哪有這樣丟了西瓜撿芝麻的?
「職業規劃.……」寇秋略一思忖,隨即道,「也有。」
他在兩人的目光里嚴肅地豎起了幾根手指。
「我打算今年先入黨,四年做副主任科員,六年做主任科員,十年內爭取處理超過十萬份報關單,為我國的進出口事業,奉獻自己的力量!」
許英傑:「.……」
許小姐:「.……」
這天,是徹底聊不下去了。
「確定。」夏新霽含笑道,「哥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天南地北都可以。」
他傾了傾身,眼睛裡面的情愫濃的幾乎滴出來,「說吧,我都聽你的。畢竟,這也算是我們確認關係后的第一次約會呢。」
事實上,他已在市裡的幾家高檔餐廳都預定了席位,並特意挑選了靠窗的座位,準備演出一場好戲。
寇老幹部想也不想,立刻說:「好啊,那我們就去海關吧。」
「.……」
夏新霽一瞬間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什麼?
「去海關吧,」寇秋認真地又把這話重複了一遍,又帶了點憂心望著他,開始叨逼叨,「你當時幫我請了幾個月假?我手頭可還有幾單貨物沒有處理玩呢,萬一耽誤了,豈不是要給企業帶來損失?」
夏新霽一頓,眼看他又要開始進出口常識教育,忙從中打岔:「哥,我說的是約會,不是上班。」
最後這四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從口中迸出的。
而且,「你去上班,那我要在哪裡?」
寇秋想了想,還真給了他個答案:「你坐在大廳里?」
夏新霽:「.……」
想象中紅酒蠟燭的浪漫場面被粗暴抹去了,變成寇秋這個政府人員嚴肅地坐在窗口后,叫號叫了半天才叫到自己的號碼。
「夏新霽,下一個!」
他就顛顛地跑上前,隔著一層玻璃,和自己的愛人在約會中深情探討怎樣正確地填寫報關單……等等,這個畫面怎麼看怎麼不對啊,摔!
這叫什麼鬼約會!!!
「不行,」夏新霽一口否決了,「換一個。」
寇秋瞪大眼,張嘴便想提出抗議,可小孩眼力見強極了,立刻果斷湊上前,「啾」的親了一口,親的響亮極了,眼睛亮閃閃望著他。
「換一個,好不好?」
寇秋只好另選地點。
「那我們去教育基地!」
多有教育意義,說不定能讓小孩感悟到生命的真諦!
「.……」
去看什麼,成群結隊聽課的小學生嗎?
但為防止寇秋下一個地點定到市政-府,夏新霽還是咬牙果斷道:「好,我們現在就過去。」
再往下去,他真不知道寇秋還能說出什麼來。
隔了許久之後,兩人再一次共同出門。夏新霽將太陽眼鏡架在他臉上,手始終牽著他的,一刻也沒放鬆,「咱們先去吃飯?」
寇秋點頭:「好。」
直到此刻,他還未察覺到小孩的用心——直到吃飯時,他突然在餐廳里撞見了兩個人。
杜和澤和陳婷婷望著他們親親,表情一個比一個精彩。
彷彿世界崩塌.JPG。
人的習慣真的是件很可怕的東西。
養成一個習慣,只需要短短的二十一天,可寇秋都已經不知道在那沼澤裡頭待了幾天了。這些日子裡,夏新霽幾乎每天都能軟磨硬泡,找出無數個理由來親親。
今天要吃蝦,親親。
要吃魚,親親。
等下要睡覺親親。
用了冰塊或別的小玩意兒,親親親親親.……
要是中途掙扎一小點,這小孩立刻就能發瘋,一邊做還能一邊哭的跟個淚人兒似的,活像是那個慘被按在地毯上狠狠日了的人是他自己。三番五次下來,寇秋總結了教訓,每回他嘟起嘴的時候,就乖乖地由著他親——這樣,起碼能少點折騰的時間。
系統說:【怎麼樣,小心機的舌頭是不是能給櫻桃梗打結了?】
不懂這個梗的寇老幹部:【.……什麼?】
系統:【.……】
它只好明著說:【他的技術是不是很好?哦,如果你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剛剛腦海里的想法被馬賽克了。】
它意味深長地嘖了聲。
【說說吧,都爽到想了什麼被和諧的?】
寇秋眼睛望著天花板,幽幽道:【黨和人民。】
……
騙子!
系統悲憤地想。
說好的共產主義接班人不撒謊呢!
這才幾年,就徹底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腐蝕帶壞了!!
寇秋沒有看見到來的兩人,夏新霽卻是看見了的。然而他對旁邊兩人完全崩裂的表情視而不見,還意猶不足抽回那一點猩紅的舌尖,在對面人的唇珠上舔了舔,若無其事勾回一點粘膩的水色。杜陳兩人看著他如此動作,神色更加木然了,以全身上下所有細胞實力演繹了什麼叫做呆若木雞。
……
哦呵。
我剛剛,到底看見了什麼?
陳婷婷張口結舌了半天,像是被人死死扼住脖子的小動物,許久才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夏新霽……你.……」
她動了動嘴唇,滿臉難以置信,痛心地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
「那可是你哥啊!!」
相比之下,杜和澤便要冷靜的多。他早已從私家偵探那裡聽說了寇秋的情況,心中那個可怕的猜想也被徹底印證了。只是如今親眼見到,衝擊力還是非比尋常,讓他的神色也不由得扭曲了下。
「好久不見,清然。」
寇秋終於看見了這兩個一直發著光的電燈泡,目光慢慢移到兩人親密挽著的手臂上,眉頭也不由得蹙了起來。
「杜和澤?」
他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瞬間難看了幾分,皺眉看了眼旁邊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夏新霽像是沒看見兩人,還湊著腦袋嘟囔著要再親一下,被他伸出只手臂直接推開了,「杜和澤,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杜和澤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頭髮一絲不苟抹了髮膠,愈發顯得文質彬彬。他整了整袖口,面上現出幾分笑意,像是篤定了什麼。
「清然,」他輕聲說,「你很在意?」
吃醋了,這是杜和澤的第一個想法。
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志得意滿的小孩冷哼一聲,猛地把手裡的叉子叉進了香腸里,使勁戳了戳。
寇老幹部面色更冷。
一個性取向始終為同性的人,突然間這樣靠近一個無辜的女孩子,這其中透出的意味讓寇秋無比反感。他看向杜和澤,又看了眼他身旁嬌嬌嫩嫩的女孩子,抿緊了嘴唇。
「杜和澤,」他直言道,「你這是在騙婚。」
陳婷婷一怔,目光在幾人之間游移不定,顯然是沒有聽懂這句話。
「.……騙婚?」
杜和澤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阻攔道:「清然,你——」
可寇秋已經說了出來:「他的性取向,一直為同性。」
陳婷婷的表情一下子變了,不可思議地轉頭去看身邊的人。杜和澤神色狼狽,避開了她的目光。
同性?
那為什麼還要來接觸自己,這樣頻繁地獻殷勤,甚至談婚論嫁?
他是想讓自己做一個只能擁有形式上婚姻的同妻???
杜和澤胸中的最後一點期冀也終於像氣球似的爆掉了。他原本以為,寇秋興許對他還是有情的,還是可能像之前那樣對待他——可眼下,對方的眼神里全都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像是在看一條在地上挪動的蠕蟲。
胸膛強烈地起伏著,他口不擇言:「那也比你們亂-倫強吧!噁心!變態!」
強烈的惡意讓他不顧一切捅了出來:「你以為我沒看見?不知道?你們在那屋子裡到底幹了什麼好事,你當時不讓我碰,結果被別人上了多少次,我TM都知道——你哪來的臉!和我裝正經!!」
夏新霽一下子瞪大了眼,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看著就要蹦起來。寇秋按住他,豎起幾根手指。
「第一,」他語氣淡淡,「小霽並不是我的弟弟,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眾人都是一愣。
「第二,」寇秋說,「你對這位小姐隱瞞了自己的性取向,並妄想在隱瞞的前提下走進婚姻殿堂——這是騙婚,是錯誤的,違背法律和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