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李廣然從趙基的廂房回去后, 一夜未睡。他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想了很多很多, 最終卻只能化成一聲長嘆。一切難道真的是天命, 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嗎?

  一大早,他便起身去了南福寺主持的屋子。主持起的早, 剛念完早課,請到偏室,雕花小几上已經擺好了茶。


  李廣然有些驚訝, 「大師知道我要來?」


  主持慈眉一笑,如白雪上的拂過的暖陽, 透著清亮的光。


  「早來晚來,時也, 命也。」


  李廣然在席子上盤膝而坐,二人對坐, 檀香幽幽, 減去了心中不少煩躁。


  「猶還記得十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冬日, 大師對我說二女命格之事。」


  「奧?那光陰荏苒, 流水般過去, 施主可否參透了其中的玄機?」


  「大師, 真的再沒有化解之法嗎?」


  「滾滾紅塵, 愛恨嗔痴。施主本是靈台清明之人, 有何必自尋煩惱?」


  李廣然心中一沉, 看著面前巋然不動, 比大殿上高高在上的佛像還要莊嚴,不覺輕輕嘆了一口氣。當年大師說李珠妍天生凰名,是人中龍鳳,大富大貴之人。意思再明顯不過,誰娶了她誰就是真龍天子,號令天下。可當年正值新舊軍派黨爭,形勢殘酷,人人自危。他又如何能讓這天命成真?

  再加上林錦年也不願女兒當什麼皇后,平白辛苦勞累不說,還整日水深火熱,實在心疼。他便想著把李珠妍嫁給普通人家,做個富貴閑人,也算不委屈。可是卻不想一而再再而三被退親,命中的克夫之相也慢慢顯露出來。雖說如今是李玉瑤所為,但又有誰知道,冥冥之中不是天定?

  如今李珠妍又和趙基走到了一起,趙基是大周的皇子,李珠妍的命格也早有預示,難道說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半點兒不由人?

  「大師,小女之命是天定,我一介凡人自知不敵,也只能順勢而為。只是,她果真會如您所說,會成為大周,大周的國母嗎?」


  主持微微一笑,拿起茶杯,道:「施主,上好的雪頂含翠,再不喝可要涼了。」


  李廣然聞言,知曉問命不能急躁,只得端起面前的茶杯,正待要往嘴邊送的時候,主持卻突然打掉了杯子,滾燙的茶水瞬間潑灑了一身,蕩漾起滿室的茶香。


  李廣然茫然無措,眼睛忍不住瞪得渾圓,「主持這是何意?」


  主持不理李廣然,卻是問道:「施主,這茶香嗎?」


  「聞味兒倒是極品不差,可沒喝到,不敢斷言。」


  「那施主你明白了嗎?你之所以未喝到好茶,全然是因為沒有一個杯子啊。」


  「可杯子是被您打翻的啊?」


  主持哈哈大笑,未再理會李廣然,反而起身要離去,臨走前,悠然道:「若問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問後世事,今生做者是。是因?是果?」


  李廣然枯坐在禪席上,心茫茫然,眼前心中猶如起了一層大霧,什麼也看不見,不知何去何從。直到屋中炭火熄滅,身上的濕處傳來一陣刺骨冰寒,李廣然才猛然驚醒。


  「茶香而無杯,顧不可得。珠妍命由天定,卻要由真龍來實現。若問後世事,今生做者是。將來之事,全看今日的作為啊。」


  李廣然醍醐灌頂,渾身一陣通透,起身打開了窗戶,正是旭日東升之盛景,萬道金光璀璨之極,似要把人照個通透。


  此時,在林錦年廂房的李珠妍卻是極為煩躁,不斷地纏著手上的帕子,光滑的水紋綢緞上已經有了好幾道深深的褶子。這番光景,林錦年自然瞧出不對,今日丈夫忽地叫女兒來一起用早膳,如今卻是早起不知去向,心裡不免也跟著焦躁了幾分。


  「妍兒,你可知你父親叫你來是為何事?」


  李珠妍聯想到昨日的事情,哪裡敢驚動林錦年,只得喝了一口茶,強自鎮定道:「女兒不知呢。許是這幾日想我了,要我侍奉在側。」


  林錦年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而卻還是苦著一張臉道:「妍兒啊,你最近沒闖什麼禍吧?」


  李珠妍瞧著母親愁眉苦臉的模樣,莫非李廣然真的要收拾她?心裡不免咯噔一下,「我能,能闖什麼禍?我,母親,你可別嚇我。」


  林錦年見女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哪裡還能靜下心來,忙拉住李珠妍的手道:「我跟你說,你可千萬要小心,你父親他······」


  話沒說完,被突然推門而入的李廣然打斷,他身上帶著屋外的寒風,顯得整個人格外冷峻威武,母女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李廣然眉眼上卻是泅著笑意,「我怎的了?為何不繼續說下去?」


  林錦年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可為了女兒,還是強自按住心神,不過語調上早已經是顫顫巍巍的。「嗨,母女倆說些體己話兒罷了,國公爺也要聽?」


  李廣然不以為然,也沒看林氏,卻是盯著李珠妍不住地瞧,走到圓桌前的杌子上坐了下來,倒了一杯茶,道:「話雖如此,但女人嘛,歸根結底還是要靠男人不是?珠妍,你覺得呢?」


  李珠妍極聰明的,哪裡聽不懂李廣然的弦外之音,愣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父親,我,我·······」


  李廣然搖頭輕輕地吹了吹茶杯里裊裊的熱氣,淡淡道:「夫人,你先退下,我有話要跟珠妍說。」


  林錦年是最知道李廣然脾氣的,雖說平時極為寵愛她,但是真到了事兒上,還是不準忤逆的。可為了女兒,她裊裊婷婷地來到李廣然身邊,輕輕柔柔地道:「老爺,你又要瞞著我什麼事兒啊?」


  李廣然收起了全部的笑意,臉上猛地一緊,目光鋒利地射向林錦年,「我叫你出去!」


  林錦年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眼睛一酸就要落淚,李廣然卻是不予理會,揮了揮手,叫了丫鬟,「還不請夫人出去。」


  林錦年一時間來了小性子,甩了甩衣袖,「不用你請,我就不走!」


  李廣然正待呵斥,李珠妍卻是道:「母親,父親想必有什麼事要囑咐我,你先去吧。」


  「可是!」


  「母親,我沒事的。」


  李珠妍此時神色已恢復如常,沖著林氏淡淡一笑,林氏無奈,只得三步一回頭地走了出去。看著門慢慢合上,李珠妍的心卻是愈加平靜,從剛才李廣然的言談舉止中,她就知道,趙基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


  未經家人同意,私自和外男往來是閨閣女子的重罪,如果被抓住,是要進庵堂的。李玉瑤就是擺在眼前的活生生的例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想到趙基的臉龐,李珠妍就沒來由的安心。她由衷的相信無論她在什麼地方,他都會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李廣然看著慢慢平靜下來的女兒,倒是微微有些驚訝,不過眼睛一眯,道:「李珠妍,你可知罪!」


  李珠妍盯著李廣然看了很久,最終轟然跪下,以頭杵地,聲音鏗鏘道:「女兒治罪!但,無怨無悔!」


  李廣然冷哼一聲,果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才和那混小子處了幾日,便心心念念地向著他了?


  「你倒實誠。」


  「女兒自知罪無可恕,還請父親責罰,無需偏私。」


  「你既如此說,想必早已經知道我今日叫你來的目的。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勾引皇子,私相授受,置整個鎮國公府的榮耀和前途於不顧!」


  李珠妍從地上直起身子,定定地望向李廣然,堅定道:「他說,會讓我安心。女兒信他!」


  李廣然看著李珠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登時心頭火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揚起了巴掌,然而卻停在半空中,半天也沒下來。


  「你可知世間男子皆薄倖,如果他騙了你,你可知道你這一輩子就只能在這佛寺里度過。」


  李珠妍淡淡一笑,「父親,女兒早想過這麼一天。但是,他不會。就算他會,我也不會白白吃虧。」


  李廣然氣極反笑:「你倒是還有點兒咱李家人的血性。起來吧。」


  李珠妍心中大喜,「父親是同意了?」


  「想得美!」


  「那女兒寧願長跪不起,直到父親同意為止!」


  「你還敢威脅我?」


  「女兒不敢,只是到了如今這地步,女兒也豁出去了。」


  李廣然看著仍然跪在地上的女兒,心中終是不忍,這可是自己放在掌心上疼愛了十五年的女兒,為了一個臭小子受這麼大委屈,想想就窩火。忙攙起李珠妍道:「你這孩子,平時看著精明。怎的到了這事情上就傻了?你可知道你要是跟了那個人會受多大的苦?甚至於有時候,父親也保護不了你。」


  李珠妍此時也是心裡一陣酸澀,可是總有一天嗎,她要嫁人,要由別人來保護她,「父親,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女兒有女兒要走的路。」


  李廣然輕柔地拂去李珠妍額前的碎發,長長嘆了一聲:「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你早晚是人家的人,我還傷心個什麼。去吧!」


  「父親?」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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