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少年宮已經很近了。


  從街道轉入巷子后, 周圍攤販開始一點點密集起來。


  自古學校周圍,都不缺飲食行業。


  紀亦大部分時間看著桑苑,偶爾去看看她母親。


  走過一小段路,桑母突然開口:「苑苑,你渴不渴?」


  桑苑腳步停了停,要搖頭。


  不料紀亦卻搶先一步,不露聲色拉拉她袖子,又笑起來:「今天太陽大, 是容易口渴, 我去買點水, 你們等等我。」


  桑苑那句不口渴根本就沒來得及說出來,紀亦已經一溜煙跑了。


  回來時帶著三杯奶茶。


  他遞過去:「正好做活動,買了三杯,阿姨麻煩您也喝一杯吧。」


  桑母點著頭,笑得溫和, 接過來。


  溫溫熱。


  紀亦說:「不知道您喜歡什麼口味, 桑苑兒喜歡紅豆的,所以我也就給您買了紅豆的。」


  桑母微笑:「謝謝你, 我都喜歡。」


  她剛才看了那家奶茶店四五眼。


  這孩子挺有意思。


  桑母想了想他名字,恍然大悟, 突然開口:「難道你是紀主任的——」


  紀亦一抬眉:「您認識我?」


  桑母笑一聲:「我是說你看著眼熟, 你出生的時候, 我們一個車間的人都去祝賀來的。」


  紀亦笑容幹了一瞬:「我爸也太高調了。」


  「他是高興。」桑母隨口問著, 「紀主任現在在做什麼, 還在廠里?」


  「沒呢,早調走了,調去企業當了個什麼企劃部長。」


  走進少年宮后,紀亦沒再和她們同行,說了句「時間還早,我去找宋老師,你先帶著阿姨逛逛」就揮手離開。


  桑苑握著奶茶,又看看她媽手上的杯子,有點不好意思:「他這人就這樣,挺……」


  「挺細心的。」


  桑苑一愣。


  桑母晃晃悠悠想起些事情,和她說:「我在廣東經歷過特別難熬的一段時間,有次實在憋不住,崩潰了,一個人坐在街邊哭。」


  「你鄭叔叔那陣遞了杯奶茶給我,說搞活動,買一送一,請我喝。」


  「我居然也沒防備。太難過了,吸管都是他幫著插的。那是我第一次喝奶茶,我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


  她看著桑苑,笑容恬淡:「然後你鄭叔叔說,好受些了嗎,是不是覺得,也沒那麼孤獨,生活也有挺甜的時候?」


  桑苑笑了笑,咬了下吸管,點頭:「是挺甜的。」


  ***

  上課前兩分鐘桑苑才走進教室。


  紀亦正被一群孩子包圍著,在玩文曲星上面的遊戲。見她進來,立刻將東西還給男孩,站起來拍拍手:「好了啊,大家準備一下上課了。」


  孩子們聽他話,四散開回到自己畫架上。


  不知道哪兒冒出來一句:「小仙女來了。」


  紀亦嘖一聲。


  又有人說:「仙男要含情脈脈了。」


  頓時整個教室都鬨笑起來。


  桑苑百感交集,看到紀亦耳尖的薄粉時,心情稍微好起來。


  昨天坐的椅子擺在正中間,沒有變過位置,她儘可能按照昨天的樣子坐著。


  紀亦也自覺站到窗邊。


  下午任務不重。


  小部分學生前一天已經畫完了肖像圖,等宋老師檢查指導完后,隨便畫了點靜物。


  其它學生所剩作業也不多,再上上顏色,或者再揣摩一下光影就能完成。


  下午第二節課上一半,等最後一個學生交完作業后,他倆徹底解放。


  宋老師一邊感謝,一邊說著買點東西當做回禮一類的話。


  桑苑急忙擺手:「不用了,反正我們都是閑得沒事找事做。」


  倒是紀亦眼珠子一轉,說個「我還真有想要的東西」,這就湊了上去。


  他和宋老師鬼鬼祟祟嘀咕一陣,期間,宋老師時不時往她身上看一眼。


  到最後,他拍拍紀亦肩膀,豎起大拇指:「藝術就是要在感情中升華,加油。」


  紀亦也跟著一豎大拇指,又一挑眉。


  「那我過段時間過來拿。」


  宋老師揮手:「行行行。」


  紀亦歡歡喜喜回到桑苑身邊。


  他順手撈過她的背包:「走吧。」


  似乎並不准備告訴她剛才和宋老師說了什麼,神神秘秘的。


  桑苑心裡有事,沒說話。


  她臉上明明沒任何錶情,可就是讓人覺得她微微皺著眉,彷彿對什麼感到不解一般。


  ***

  紀亦的高興一會兒就收斂了回去,這一路異常安靜。


  他們沒走大街,而是繞后經過南橋,然後來到河堤。


  許是晴天的緣故,河風輕柔,岸上護堤草依然青碧,一片片隨風搖擺。


  草地上偶爾能看見坐著的人,或是釣魚或是聊天。


  他們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河風拂過,紀亦能看見她嬰兒似的睫毛稍稍顫動。


  隔段時間,桑苑終於開口:「你不問我關於我媽媽的事?」


  紀亦隨手撿了塊石頭把玩。


  他笑著,很誠實:「我不知道該不該問你。我倒是想知道,特想、非常想,但是……」


  對於別人來說,母親歸來應該是件好事,可桑苑看起來沒那麼開心。


  可能涉及的因素太多,自尊、隱私、還有陰暗的一面。


  他聲音停了下:「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你決定說出來的時候,我再傾聽比較好。」


  桑苑微笑。


  事實上她笑意開懷的時候,臉頰正中間也會有小酒窩,但見過她酒窩的人少之又少。


  因為她極少有笑得特開心的時候。


  她沒告訴他事情經由,只說著自己心情:「我媽沒出現的時候,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畢竟從小到大,生活里根本沒有這個人。但是,她出現之後,我反而有點難過了。」


  紀亦沒出聲,聽她講。


  她聲音放輕:「雖然我昨天還和別人說既來之則安之,實際上,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公平吧。」


  「我媽和我繼父還有個女兒,才兩歲。妹妹生來就有父母陪在身邊疼著她。她媽媽事無巨細記得她每件事,可她媽媽根本就不了解我。」


  桑母儘可能想要補償,想要對她好——不是說不愛她,而是生活中的細節,往往更加戳動人心。


  她知道妹妹喜歡吃蒸蛋,卻不知道桑苑討厭湯圓。


  她知道妹妹睡覺打人,卻不知道桑苑並不習慣兩個人睡在一起。


  她會精心規劃妹妹的幼兒園,乃至大學,卻連桑苑讀過哪些特長班都不知道。


  桑苑說的是「她媽媽」。


  不是指她自己的母親,而是妹妹的母親。


  紀亦看著河面:「你覺得愛是什麼?」


  卵石散落,河水粼粼泛著微光。


  桑苑沉吟片刻,搖搖頭。


  紀亦笑了笑:「卡波特寫的,愛是你給它拴上石塊,沉入水底,它也會不受控制浮出水面的東西。」


  「十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拋之腦後沉入水底。但她沒能放下你們,她回來了不是嗎?」


  中間也許還有隱瞞下來的波折和心路,但最後結局是選擇了她們。


  桑苑點點頭。


  「我知道她才剛回來,她也需要時間來了解我。」


  紀亦笑容又明麗起來:「桑苑兒,兩歲的小朋友正是嬌氣的時候,會哭會鬧。但你不一樣,你不是會哭的孩子。」


  桑苑皺眉:「我要因為這點小事就哭哭鬧鬧,不是很矯情嗎?」


  紀亦看她一眼。


  莫名的,桑苑覺得他眼神有些和平時不一樣的東西。


  像是替她難過,轉瞬即逝。


  紀亦嚴肅道:「這不是小事。更何況很多事情的結果,都是由千千萬萬件小事積累而來。」


  他將手上石塊斜著扔進水裡。


  咚咚咚。打了三個水漂。


  末了,緩聲道:「桑桑,世界上有不少粗心大意的人,他們不會隨時觀察你,揣摩你心思。你安靜不說話的時候,他們察覺不到你在想什麼。」


  他略一思索,又趕緊解釋:「我不是在責怪你,錯的人不是你。我說的不是結論,我只是提出一個讓你好過點的解決方案而已。」


  桑苑情緒突然有了宣洩口,鼻子有點酸:「我知道。」


  紀亦抿著嘴:「老實說,我也感到不公平,但我要是陪你一起感嘆不公平的話,只會讓你更加難過吧?」


  她想起之前他在圖書館看的《白夜行》。


  當時紀亦感嘆,一起陷於黑暗,會讓陰暗滋生得越來越多。


  現在也一個道理,附和別人的不幸,只會放大別人的不幸。


  她吸了口氣,有什麼慢慢湧上眼眶。


  她問:「那我現在要是也變成個會哭的孩子呢?」


  紀亦笑起來:「這裡只有我能看到,所以結果大概會變成,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不過,不管你是不是會哭的孩子,我都會給你。」


  桑苑眼淚終於掉下來。


  小時候「沒有親人」的言論聽多了,總會莫名陷入被拋棄的恐慌之中。除了她七歲時從噩夢中哭醒的那次,就再也沒有這樣哭過。


  朦朧中,感覺紀亦輕輕揉著她腦袋,溫柔得不像話。


  ***

  大年三十。


  以前每年都是老太太做菜,今年桑母回來,有意表現,接了主廚的活兒。


  桑苑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擇菜。


  廚房偶爾傳來老太太和桑母的交談聲。


  老太太問:「俊俊的幼兒園定下來沒有?」


  「沒。」桑母回答,「還早呢。」


  老太太立刻嚴肅起來。


  「不早了,早點決定,我聽說廣東那邊的幼兒園都要搶名額的。俊俊腦門兒大,肯定是個聰明的,你們要好好教育。「


  桑母輕聲笑著:「我不想我女兒那麼聰明,多累呀,有個中等成績就行了。我就想她開開心心的,有個輕鬆的童年。」


  老太太手裡東西一放,不滿:「你什麼意思?苑苑不聰明?她不是你女兒?」


  桑母辯解:「媽,你別老是曲解我的意思。苑苑當然也是我女兒,她現在已經這麼聰明了,我難不成還拖她後腿不准她聰明?」


  老太太依然沒什麼好臉色:「你們什麼時候走?」


  桑母往廚房外面看一眼:「老鄭得上班,他五號帶著俊俊先回去,我不著急,我想多陪陪苑苑。」


  「你早該陪陪她了。」


  電視上還在放新聞,說波蘭某處樓塌了,傷亡嚴重。


  鄭斌湊過來,也挑揀著口袋裡的菜:「這個怎麼擇?」


  桑苑教他:「掐到這裡,感覺指甲不費力就能掐斷的位置。我外婆牙不好,菜太老了嚼不動。」


  鄭斌陪她擇了一會兒,小聲道:「苑苑,你媽她一直沒回來,其實不僅是怕你外婆,也怕你。怕你怨她,也怕……」


  他停頓著想了想:「你看你爸爸媽媽沒在身邊,外婆又望子成龍心切,就怕你受不了壓力,脾氣性格不好,她不敢面對。」


  他抬抬下巴示意電視:「這上面不經常說,留守兒童容易缺愛,造成心理缺陷。」


  桑苑笑起來:「我不缺愛。愛有很多種,我只是沒有父母的而已,其它的我有很多。」


  鄭斌長舒一口氣:「苑苑你性格真好,學校里是不是好多男孩子喜歡你的?」


  桑苑垂頭:「我還高中生呢,沒注意過這些。」


  正說著,桑母端了兩盤菜上桌,往他們這邊望望:「老鄭你和苑苑說什麼呢?」


  「沒什麼。」


  桑母放好菜,沒走:「苑苑,外婆說讓你叫小陸過來一起吃。」


  陸之遙姑姑回了老家,他今年一個人過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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