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未了心願
楚漢戰爭,秦朝滅亡後漢朝一統前的黑暗時期,對於劉邦來說,是一敗再敗,最終卻化腐朽為神奇的成功之役。
對於項羽來說,卻是看著自己的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的心酸之旅,天下局勢,曆史走向,他比任何一個都清楚。
日子在刀光劍影中一天天的走,從春夏到冬秋,他從未感歎時光太快,自己的鼎盛歲月如過眼雲煙,這樣的割據形勢,苦的是爭戰的將士與天下的百姓。
或許對他來說,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公元前204年,項羽與劉邦以鴻溝為界,中分天下。同一年,劉邦撕毀協定,圍攻楚軍。
苦戰了數年,經曆大戰小戰無數,終於,公元前203年底,劉邦匯合諸將,合圍項羽於垓下,楚軍糧草耗盡,援兵斷絕。
曆史的時針停在了垓下之戰的前夜。
營帳外四麵楚歌,聽得離家數年爭戰在外的將士潸然淚下。
項羽坐於帳中,閉上眼,此刻心中盡是悲涼,最終的戰役終於來臨。
這些年,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沿著曆史的軌跡,步步艱難,步步揪心。
他留長了須發,樣子卻依舊是幹淨利落的,眉眼間是深邃的疲憊,太疲憊了,這樣壓抑的日子竟然過了四年。
“項王——”虞姬掀開營帳的門走進來,在項羽麵前站定。
她一改往日的清雅打扮,穿了一身的紅裙,襯得整個人麵色紅潤,隻是因連日的爭戰,無法安然入睡,眼下一片烏青。
項羽一怔,不知不覺中她竟也跟在他身邊四年了,因為心裏裝滿了另一個人,許多他都沒有細看過虞姬,不在意她穿什麽衣服,更不在意她是對自己是什麽態度。
她在,他卻當她像空氣一般。
“項王”見他沒有回應,虞姬又喚了一聲,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跟在他身邊四年,隨他征戰天下,見證了他的無奈掙紮,那日益疲憊的雙眼看的她心疼。
男人的愛從憐惜開始,女人的愛則是從崇拜開始,可這崇拜裏若帶了母性一般的憐惜,隻會讓人愈加無法自拔。
對於項羽,她情不知所起,卻已經無法自拔。
一邊是仇恨,一邊是感情,那是種深入骨髓的折磨,坦誠麵對自己的心,會生出無限的愧疚,可若是不對自己誠實,活著的每分每秒都像是煎熬。
多少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情感太熾烈,竟將仇恨慢慢消磨,甚至覺得每一日能聽到他的消息那一日便是有意義的。
當下的局勢誰都看的清楚,劉邦早就不是那個唯唯諾諾被趕回封地的諸侯王,他對天下勢在必得,項羽的失敗是早晚的事。
不知是誰的主意,包圍著楚軍的漢軍唱起了楚歌,那淒涼的調子,令她這樣生於鹹陽長於鹹陽的人聽了心中都是無限的悲涼,更別說是離家在外的將士。
最後的戰役還未來臨,楚軍已被故鄉曲,唱的潸然淚下潰不成軍。
“一會兒我會派人送你離開。”項羽出聲打斷了她的憂思。
“我不走。”聲音不大卻無比堅定,虞姬直視著她,眸子閃亮。
從踏進楚軍軍營的第一步到現代,他趕了她兩次,第一次不走是因為想要複仇,想要留在他身邊毀了他,這一次不走,卻是為了他這個人。
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對他滿腹仇恨的奴兮,他給了她名字,也住進了她的心裏,在外人眼中她是迷惑君王逼得他和範增反目的妖女,可實際上,是虛擔了這個罪名,她在項羽的眼中從未發現過自己的影子。
他不經意間流出的柔情,給的是一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
“局勢已經擺在麵前,你不走隻會是死路一條。”項羽坦白相告。
聽聞這話,虞姬嘴邊綻開了笑意。局勢她當然已經看清,若是想求自保,她根本不必在他身邊留至今日。
微微垂首看見自己身上穿的紅裙,這是她親手縫製的衣服,不是嫁衣,在她心裏卻比嫁衣還要來的重要。
小時候見人穿嫁人,便在心裏幻想自己何時會有這樣一天,等到了適嫁的年齡,卻等來了哥哥被抓壯丁,家境敗落,自己淪落風塵的結局。
兩年前,她開始縫製這件紅裙,為的是有朝一日穿給項羽看,是紅裙而非嫁衣,她知自己沒有穿嫁衣的資格,項羽雖然把她帶在身邊,卻從未多看她一眼。
“項王知道我是歌舞坊出來的,卻還從未見過我跳舞,不如我給項王跳段舞吧。”虞姬答非所謂,頷首一笑,麵上竟浮起了嬌羞之色。
項羽點了點頭,依舊巋然不動,心中卻瞬間思緒萬千,他跳過的最好的舞,不是紛飛的衣袂,翩躚的身姿,而是夜深人靜之時,他和她心愛的女子相擁而跳的笨拙舞步。
轉眼竟有四年了。
阿虞,我仍日日思念你,你是否還記得我,或是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你的世界已經沒了我,而你讓時時刻刻占據著我的心。
很快,一切都要結束了,也許,我會化作一縷孤魂,時刻守護你身邊。
項羽出神的想著,虞姬已經跳起了舞。
紅裙翩躚,如一團燃燒的火焰,不由得讓人憶起阿房宮的那一場大火,還有她為項羽擋的那一劍。
他看著她舞動的身姿,那張與林虞一模一樣的臉反倒模糊了,她跳著跳著,慢慢從他心中林虞的影子裏跳脫出來。
項羽無聲的歎息,讓一個女子韶華錯付五年,心中到底是內疚,他知曉曆史,明白自己隻是徒勞的掙紮,而這五年卻是虞姬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就這麽在他的忽視中凋零了。
“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待她跳完舞,項羽開口問道。
“我?”虞姬微愣,沒料到項羽會這麽問。
未了的心願,她有太多,但是在這樣的生死局勢前,說哪一個都太多清淺,換上了這身紅裙她就沒想過要活著脫下來,與其看著項羽戰敗自己落入敵手,遭人蹂 躪苟活於世,倒不如在他能庇護她時了解了自己,這樣至少不會受辱。
“項王好像從未對我笑過。”思量片刻,虞姬幽幽開口。
不是沒見過他的笑,隻是他的笑容從不屬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