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劉氏的病情並沒有好轉,從入冬開始就越加的嚴重起來,有時候一天只吃一頓飯,總是虛弱無力,看起來可憐的很,虧得傅雲生懂事,在家裡承擔了不少家務活,年末時,她收到了沈星雲從城裡面給她寄來的新衣服,都是過冬的大棉襖,花花綠綠的款式,並不是農村裡的集市上能買到的。


  傅雲生因此讓班級里的小夥伴羨慕不已,外出務工的沈星雲很有本事,處處著想女兒,比起她那不聞不問的父親簡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這樣一想,就會覺得人生其實並不會有無盡的黑暗,總會有人為你點亮溫暖的火光。


  這日傅雲生早早爬起來,一打開窗就看到院落里積滿了白雪,冬日來的很早,山間上早已白茫茫一片,她聽到幾聲狗叫,低著頭才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爬起來的商錄正在院子里堆雪人,聽到大黃狗叫喚,他脾氣不好,吼他:


  「你叫個屁,老子不跑。」


  這大黃狗好似聽得懂人話,默默趴在屋檐下看著他,眼珠子滴溜溜的,滿是委屈。商錄最煩這條狗,上一次出逃失敗,不僅僅是因為在半山腰遇到了傅雲生,還因為這個小東西靈敏的嗅覺,他躲在水裡也被它嗅出來,趴在岸邊狂吠,這才被商錄的三叔發現,追著河流跑了十多分鐘也要把他從水裡抓出來。


  商錄大概很不喜歡這條看門狗,傅雲生倒是挺喜歡,出去上學時還給它丟了個煮紅薯。


  以前劉氏身體好時,兩個人的早餐和午餐都是當天現做,後來劉氏身體不好,便由勤快的傅雲生掌勺,這幾日要期末考試,大家都很忙,早餐都是吃些紅薯和芋頭,把紅薯皮剝開,傅雲生雙手捧著,就著熱乎乎的咬了一大口,心滿意足的喏了一聲。


  商錄回頭看跟在身後的笨拙小姑娘,不知道一個爛紅薯到底有什麼好滿足的,喊她:


  「笨瓜,走快點,下雪路難走,會遲到。」


  傅雲生怕冷,穿的厚厚的,聽到商錄的催促趕緊小跑著跟上他的步伐,像只小黃雞一樣走的歪歪倒倒,商錄性子急躁,催她:

  「把紅薯吃掉,要冷了。」


  「吶,我走太快不能吃很快呀。」


  傅雲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商錄對於學習這件事情上心起來,小跑起來,結果沒走幾步就被自己的左腳絆倒,咚的一聲,一頭栽在軟乎乎的雪地里。


  商錄抿著唇,看著像小黃雞一樣在雪地里掙扎的傅雲生,走過去拖她起來,很是嫌棄的掃她身上的雪:

  「矮子就是吃虧。」


  這雪下到現在竟然快有一尺厚,矮個子傅雲生踩在裡面直接沒到小腿肚,走一步路就要艱難的把自己的腿拔起來,低著頭一步一步的走,像個剛剛學走路的小孩子,她低著頭,沒見前方的商錄停了下來,撞他的背脊才抬起頭問他:

  「不走了?」


  商錄沉著一張臉,不耐煩的把圍巾解下來塞到她手上,蹲在雪地里,做出一個要背她的動作:

  「滾上來,快點。」


  傅雲生自己能走,是個有骨氣的人,才不願意求他,自顧自的往前走了幾步就被商錄追上,他揪著她的書包帶子,拉住她:

  「再不上來我打死你!」


  商錄生氣了,凶著一雙眼睛看著他,嚇得傅雲生往後推了一步,看看他的背脊,又看看那個歪著腦袋的男生,臉紅心跳的躊躇了好一會兒,小心爬到他背上:


  「商錄,你脾氣很臭。」


  商錄哼了一聲:「我媽都管不著,你管得著?」


  她趴在她的背上,看著頭頂上飄著的白色雪花,又看看背著自己那個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地方,她紅著耳根子埋到了他的頸窩裡。


  商錄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走的極穩,於是整個世界便安靜了下來,天與地彷彿連在了一起,山路被大雪掩蓋了,只看得到前方被雪壓斷了的樹枝,還有埋在頸窩上那個清淺的呼吸聲。


  商錄想:

  下大雪真是太他媽的好了。


  ——


  這場雪下了一整個白天,本以為放學就會停,哪知會越下越大,沒到放學時段他們就被老師提前放走,給每個孩子手上遞了一根枯木棍子:

  「要走山路的一定要小心,慢點走。」


  像是傅雲生他們一樣,村落離的很遠,要徒步五十分鐘才能來上學的孩子們大部分都習慣了,畢竟這裡每年都下雪,有些甚至不屑老師遞過去的木棍子,一聽說放早學就跑的沒了蹤影。


  傅雲生拿著木棍子出校門,看到了站在校門口的劉氏,她頂著一塊花頭巾,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臉都是紅通通的。看雪下的太大,不放心學校里的商錄,她專程走了五十多分鐘的路程來學校接他的,劉氏身體不好,看到商錄出來才稍微有些精神,笑著喊他:

  「阿錄,雪下的太大了,我不放心你。」


  商錄是劉氏活下去的希望,是她的心頭寶,好像一看到他,心裡的那些脆弱和霧霾都消失殆盡了。


  商錄平日里和劉氏本就沒什麼交流,他接過劉氏的傘分給傅雲生一把,三個人一起出了校門,劉氏知道下雪天村裡的男人們都在家裡休息,索性出了點錢,讓大家把山路上的雪剷平了一些,回去的山路倒是走的很順暢。


  傅雲生看劉氏走的並不穩當,攙扶著她,一路走的更加緩慢,商錄沒什麼耐心,一個人在前面開路,把木棍子打在樹枝上,簌簌的幾聲,又落下一大片雪花來:

  「他就是閑不住。」


  劉氏看他走的弔兒郎當,和傅雲生一路閑聊著,說起商錄小時候的事情:「調皮猴子,永遠都是這幅德行。」


  傅雲生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笑了笑,又不敢當著商錄的面說他,只敢默默點頭,這可不是猴子,這可是他們村的的山大王。


  話說到這裡,走在前面的商錄好像看到了什麼,咻的一聲,一下子就跳進了前面的山澗里,劉氏的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以為他掉下去了,忙喊他的名字,只見他身影靈活的在山林間遊走,像個青蛙一樣的撲在雪地上,等到再爬起來,手上就抓了一隻黑色的野兔,那野兔子掙扎了幾番,被商錄提著耳朵,四隻腳撲哧撲哧在空中亂蹬。


  商錄得意洋洋的看著天上掉下來的美食,問劉氏:

  「媽,你會燉兔肉嗎?」


  劉氏自以為身體不好是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這輩子不敢殺生,逢年過節的宰羊殺雞都是交給商錄的爸爸或者三叔,這段時間兩個人都不在家,可是看商錄好像很期待吃兔肉,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怎麼燉。」


  細心的傅雲生看出了劉氏的心裡,快走到家的時候和商錄商量起來:


  「商錄,你能不能不吃兔子。」商錄吃過兔子肉,是在方海家裡吃的,方海爸爸最喜歡上山打野物,突然間聽到身側的人說話,停下來看著她:


  「怎麼,書都讀不好,還想養兔子?」


  「我才不養。」傅雲生紅著臉解釋,看劉氏進屋的纖瘦背影,吞吐的說:


  「不如替劉嬸積點德,不殺生。」


  自從寄宿到商錄家,傅雲生和劉氏的關係一直很好,平日里她對商錄的細心打點她都看在眼裡,她知道她賣下商錄是錯誤的,卻無法怨恨這樣的女人,她同情她:


  「劉嬸對你是真的很好,哪怕她是個罪人……」


  「我才不要你來告訴我。」


  商錄打斷傅雲生的話,揪著小黑兔子的耳朵丟到籠子里上了樓,傅雲生隔著籠子看著裡面的小兔子,像是煤炭一樣的小傢伙縮在角落,顫抖著身體發出吱吱吱的叫聲。


  傅雲生蹲在院落里,鬼鬼祟祟的看看身後,又看商錄徑直上了樓,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從籠子把兔子抓起來,瞄著身子從後門翻出去,卯足了勁把小黑兔丟到後院的雪地里,那兔子在雪地里掙扎了幾下,一下子就跑的沒了蹤影。


  她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實則樓頂上的人在窗邊看的清楚,商錄依著窗檯掏出一隻煙點燃,心裡也沒有想要吃兔子肉的意思了。


  ——


  劉氏看兔子跑了,以為是大黃不安分,指著它的狗鼻子罵了一頓,大黃汪汪的回應了兩聲,趴在狗窩裡低著頭,可憐巴巴舔著自己的狗毛,這鍋它可不願意背。


  商錄看傅雲生站在身後搓著手指頭咬著嘴唇,眸子里泛起些笑意,覺得這姑娘心虛的模樣就像是那隻縮在洞口的小黑兔。後來這事也就這麼過了。晚上傅雲生搭把手炒了臘肉,一家三口還沒開吃,冒著寒風和大雪進來的商老大就把一屋子的暖氣都轟散了。


  在縣城裡做生意的商老大提前回來了,他取下斗笠和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劉氏抱怨下了大雪他還要進山,難免不安全,商老大則是記掛著妻子劉氏的病情,聽說沒有什麼好轉,說起了這次進山的打算:

  「我還是想帶你去省城看病,不能拖著。」


  傅雲生在飯桌上偷偷看了一眼商錄,好像他們的談話事不關己,他依然選擇低著頭吃飯,商老大實在是不忍心把妻子丟在這大山裡,為了看住這個兒子,難道要讓她把命丟了不成,他給商錄碗里夾了一塊肉,說的很肯定:


  「阿錄,你要想去也一起去。」


  商錄,要去省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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