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坐落於兩座的大山之間的小村落歷史久遠,水繞山環,是個封閉落後的貧瘠之地,自打傅雲生從這裡出生開始,最遠只到過小鎮,從未見過縣城和省城,聽說商錄要隨著劉氏去省城裡看病,傅雲生還挺羨慕,她知道,商錄的機會來了。


  可是首先反對的,卻是劉氏,她把碗筷一放,說的有些委婉:


  「我想留在這裡照顧阿錄,我哪兒也不去。」


  婦道人家的思想,一眼就被丈夫商老大看出來,但他實在不忍心妻子就這麼病怏怏的拖垮自己,用媳婦的命去換兒子的,他不願意了,他清楚的知道這是一筆不划算的買賣。


  這個話題提出來也不是一天兩天,商老大暫且不在飯桌上討論,只是後來趁著傅雲生和劉氏在廚房談話,他親自去了兒子的房間一趟。


  商老大原名商穹,村裡人覺得他家並不窮,這才按著排序叫他商老大,他進了屋,遞給商錄一支煙。父子倆之間沒有什麼血緣,這幾年他沒盡過多少當父親的責任,全部交給視子如命的劉氏管教,顯然劉氏的寵溺把這孩子寵成了一個壞小子,不知道去哪裡染黃的頭髮,在村子里欺負和小夥子們打牌鬥毆,壞事傳到他的耳朵里不是一次兩次了。


  商老大抽完了一整根煙,和商錄說起自己和妻子之間相遇的點滴:

  「年輕的時候,我是個不識字的窮鬼,你媽是土地主的小孫女,我們兩家家境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她選擇跟了一無所有的我,我帶著她私奔來到這裡,發誓要好好照顧她的……」商老大說話時總是把吸煙的聲音發的很大聲,說完這話,他吐出一口煙,望著窗外的雪景紅了眼眶:


  「我昨晚做了不好的夢,夢見……蘊兒去了。」商老大叫著她的小名,好像這些年從未忘記他帶著她私奔跑來這裡的場景,顫抖著嘴唇和商錄做交易:

  「兒子,我們父子倆定個君子協議,你想辦法讓她去省城看病,我會找到你的家,我會偷偷放你走。」


  我放你走。


  商老大如是說道,一瞬間眼眶也紅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卻是商錄第一次看到他為了劉氏紅眼眶,好像把最後的稻草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大概這就是愛一個人的模樣,為了一句年輕時的誓言,傾盡所有,在所不辭。


  世間縱有美景千萬,卻不及你陪伴在我身邊,苦也一生,富也一生,我愛你笑顏如花的模樣。


  所以,我不願獨賞芳華,留你一人長眠在冰冷地下。


  ——


  第二日大雪封山,傅雲生的學校停課三天,她還是選擇在家裡纏毛線糰子,而商錄則是安靜的陪在劉氏身邊,看她把那些花花綠綠的綉線變成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花,後來母子兩不知道聊到了些什麼,再從房間里出來,劉氏就一臉肯定的和她交待起了家裡的物件和東西。


  他們此行不知道要看多久的病,家裡的一切都交給傅雲生照看,她得繼續留在這裡讀書,至於商錄,則是由他們夫妻二人帶回省城。


  劉氏對傅雲生一個人留在家裡很放心,她知道這個女孩子或許會有些膽小,但像一個人看家這樣的事情交給她不再話下,她刻意說了一句:

  「你要害怕就把大黃牽到二樓你睡覺的房間門口。」


  傅雲生認真的聽著,目光卻是落在商錄身上的,她知道他這次有機會去省城,很大的可能不會回來了。


  他每每想到這些就有些難過,更加不知道和他說些什麼離別的話。


  大雪封山的第三日,傅雲生除了平日里的功課預習,基本都在幻想以後這裡沒有商錄的日子,她或許還是可以寄宿在劉氏家裡,只是沒有了商錄的劉氏,她一想起來就會替她難過。


  第四日清晨,大雪已經停了,商老大派車進村來接人,商錄只拿了很少的行囊,一直蹲在院落里和大黃玩,時不時的抬起眼看站在門口幫劉氏搬行李的小姑娘。


  她好像很喜歡那件檸檬黃的大棉襖,一穿上去就給人一種像只小黃鴨的錯覺,那被雪花凍得通紅的臉頰映著那雙黑亮的眸子,看起來格外的清澈,商錄挺喜歡她的眉眼,畢竟一看就知道是個容易被人欺負的好脾氣軟柿子。


  大黃知道他們要走,一直把下巴放在他的手掌上,鼻腔里嗚嗚嗚的叫著,分明就是捨不得商錄,他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這隻護主心切的小狗,目光一直落在雪地里紅著一張小臉的傅雲生身上。


  就這樣,默默的多看幾眼,把這人的模樣刻在心尖上,哪怕從此生活在兩片天空之下,也要永遠永遠的記住,在這樣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落里,還有一個如花兒一樣的美麗姑娘。


  「劉嬸,你去那邊一定要注意,不要感冒了。」傅雲生知道劉氏體質弱,感冒總是要拖上半把個月,說話時也像個小大人一樣,劉氏喜歡她的懂事,到底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懂事的讓人心疼,心裡竟然也有一種想要把她帶走的念想,只是轉念想到她的母親沈星雲指不定過年要回來,若是見不到傅雲生,那她就是好心辦了壞事。


  她說完這番話,看商錄還不準備上車,這才看到他蹲在院落里和大黃玩,於是走上前,說了一句:

  「我會照顧好大黃的。」傅雲生心裡挺難過的,或許商錄真的不是一個優秀的男孩子,但她卻像是中了魔一般的並不討厭他,反而……她知道自己心裡為什麼會難過,竟然可憐巴巴的抿了抿嘴,和商錄說了一句:

  「反正你不在了,大黃也會過的很好。」


  她早就猜到他一去不回頭,商錄不屬於這裡,他就像是被囚籠困住的鳥兒,總有一日要飛過天空和海洋,尋到他心裡那個烏托邦。


  商錄只當沒聽懂她的話中話,從地上站起來,當著她的面點燃一支煙,他眯著眼睛盯著她垂著頭的臉頰看了很久,臨走時,彎著腰摸了摸她毛線帽子上的小毛球,今日沒有什麼暴怒的叮囑和「滾蛋」,只有一句極其溫柔的:


  「雲生,照顧好自己。」


  傅雲生的眼眶突然紅了,目送他穿著墨綠色的大棉衣上了車,最後吸了一口煙,丟在這裡的土地上。


  大概,她其實從來不怕他的威脅和暴怒,是怕他突如其來的關心和溫暖。


  這樣溫暖的商錄,毫無保留的商錄,明明是她昏暗人生里的小小火光啊。


  ——


  商錄走了,劉氏也走了,家裡只留下一隻孤零零的單身狗和小黃鴨,傅雲生早上出門之前至少檢查三四遍門鎖,一個人在這裡居住更加註重安全,晚上回了家更是早早就把家門鎖上。


  直至期末考試到來的那天,劉氏和商錄還是沒有回來,反倒是沈星雲,給家裡打了電話,問了她的考試成績,這是除了中考之外最重要的考試,傅雲生不敢馬虎,告訴沈星雲自己排名應該在前十。


  沈星雲很開心,告訴傅雲生又給她寄了東西,是過年要吃的年貨,她在電話里說起了自己在省城遇見劉氏的事情,說刻意去醫院探望了,拖她給她帶了些錢回去。


  傅雲生聽的眼眶緋紅,哽咽著直點頭,她聽出來了,沈星雲過年不回回來了。


  她是個懂事的好女孩,要分擔她的辛苦,只能默默咬著嘴唇點頭,把自己在這裡生活的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她,沈星雲默默聽著,主動問起了傅大榮:


  「過年如果劉嬸沒回來,你要不要回你爸爸那裡過?」


  傅雲生那晚招魂被傅大榮打了一頓的事情,她一個字也不敢和沈星雲說,只含糊這點頭,連小慧媽媽肚子很大的事情也不敢說,怕她心裡還有挂念,心裡聽著更加難過。


  聽說長途電話很貴,傅雲生不敢打太久,幾句交待的話就說完了這幾個月她的所有心酸和隱忍。


  後來掛斷了電話,傅雲生把大黃拴在一樓樓梯口,剛剛準備上樓睡覺就聽到想起來的電話鈴聲,她忙接了電話,以為是沈星雲還有事情沒交代,可是裡面傳來的,卻是商錄低沉的嗓音。


  他說:「喂。」


  她握著電話,心跳的很快,結結巴巴的喊他:「商……商錄錄……」


  「你這結巴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電話里的人儼然還是不耐煩,滿臉的嫌棄,一緊張就結巴,以後上了大學參加辯論啊,交朋友啊,怎麼想想都很丟人。


  傅雲生不管他的吐槽,摸著發紅的耳根子:「你在哪裡啊,劉嬸怎麼樣,過年要回來嗎。」


  她這所有的問話里,第一句便是關心他的話。


  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好像並不是在醫院裡,他和傅雲生說了一句:

  「傅雲生,我沒和我媽在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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