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他說:「傅雲生,我沒和我媽在一個地方。」
傅雲生握著電話,把耳朵貼近了話筒,似乎想要極力從他周圍的環境里聽出他在哪裡。
這種話不用多做解釋她也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愣了好一會兒她才勉強的笑起來:
「那你以後還會打電話回來嗎?」
這大概就是以後再也不會見面的意思了吧,他想起和這個人大半年以來相處的點滴,他喜歡在上課的時候用紙團砸他的腦袋,罵她笨瓜和小結巴,也喜歡在她給劉氏幫忙打下手的時候嫌棄她的笨手笨腳。他喜歡蹲在地上和大黃計較,一人一狗也要對罵上好半天。
她曾經以為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直至時間和溝通把她對這人的誤會全部解除,她漸漸知道,壞小子的笑容溫暖陽光,壞小子的歌聲洪亮大方,壞小子的眼睛藏著星辰和大海。
她其實從未討厭過他。
這通電話並沒有打很久,都是傅雲生一個人在這這端默默聽著,他在那邊問她村子里的情況,考試的情況,後來他說什麼她都沒怎麼注意,直到電話里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她才回過神來,就著坐在了樓梯上,抬起手捂住眼睛默默吸鼻子,大黃看出她的難過,走過去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腿彎,低著頭嗚嗚的叫著。
在這個空蕩蕩的冷冰冰的小房子里,只有一隻狗懂她的難過和無助,她蹲在地上抱著大黃,就像是母親走的那時,悄無聲息的抹著眼淚,吸著鼻子,不停在心裡告訴自己。
一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一個人也能把人生過的五光十色。
商錄只給傅雲生打過那一通電話,之後她再也沒接過電話,要過年了,傅雲生拿著毛線糰子最後去趕了一趟集市,還是拖了方海媽媽的福,只是沒有了商錄,毛線糰子也不好賣了,喜歡對山歌的女學生好像找了男朋友,路過她的攤位前還問她商錄為什麼沒來,傅雲生只說他去了省城,她又問她商錄什麼時候回來,傅雲生沉默了很久,苦澀的笑著搖了搖頭。
那之後回來,傅雲生就收到了沈星雲從千里迢迢的地方寄來的年貨,傅雲生知道劉氏大抵也不回來過年了,一個人把屋子打掃乾淨,給大黃織了一條紅色的大圍巾,大黃高興的在院子里打轉,伸出舌頭圍著她團團打轉,傅雲生臉上勉強有了些笑意,問大黃大年三十想吃什麼。
一人一狗的對話進行了很久,最後被前來喊人的方海打斷,方海帶了些水果來,進了院落就大方的邀請她去自己家過年:
「今年我爹也不回來過年了,你來我家一起過吧,人多才有年味。」
方海是家裡的老二,上面還有個讀高中的哥哥,一家四口全靠在外務工的父親,選擇過年不回家一定和沈星雲一樣有獎金和加班費,傅雲生不好意思去,被方海強行拉上:
「反正做飯也算上你一份,不來我就和我媽來拉人了。」
果然,大年三十的早上,家家戶戶都在殺豬的時候,方海和他的媽媽過來請了傅雲生,整個村子就她一個小姑娘孤苦無依,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看不下去。
傅雲生拿了沈星雲寄過來的年貨作為謝禮,他們到的時候方海家的豬剛剛殺完,方海媽媽留了一塊五花肉,其餘的全部撒上鹽巴腌上,等年中方海爸爸回來背去省城吃。
傅雲生什麼都會做,傍晚就和方海媽媽在灶房燒菜做飯,雖說丈夫不回來,家裡的兩個兒子也是要過節的,一年也就只有那麼一次可以吃新鮮肉的機會,換著花樣也要做幾個肉菜,和竹筍煸炒在一起的肉香味蔓延的整個屋子都是,饞的方海忍不住進來撈嘴,被方海媽媽賞了一筷子:
「哎呀,不能撈嘴,等潑完水飯才能開吃。」
潑水飯是他們這邊的風俗習慣,每逢過年過節,便要從每一道菜里夾一筷子用刀剁碎,添上酒和飲料,在吃飯之前拿去門口潑掉,嘴裡喊著已逝親人的名字,親人們吃飽了,會保佑來年的你家庭健康,幸福美滿。
傅雲生小時候跟在沈星雲身邊沒少潑過,自然知道怎麼做,拿了乾淨的碗去門口潑了水飯,先舀了一勺灑在地上,嘴裡念叨著給爺爺奶奶敬酒,給外公外婆敬酒,希望他們在那邊保佑沈星雲健康平安,後來她把最後一勺飯撒在地上,念了一句:
「妹妹,吃飯。」
她沒祈求妹妹滿足她什麼願望,只說她要早點投胎,找一個珍愛她的人家。
她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心裡想念起沈星雲和商錄來,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們在什麼地方,有沒有經歷著這樣熱鬧的場景。傅雲生返回屋子裡,發現商錄一家人都在等她,有些不好意思,趕緊盤腿坐在了鋪滿松針的地上。
傅雲生只記得在小的時候,奶奶那會兒還健在,喜歡以這樣的方式過年,在地上鋪滿綠油油的松針,飯菜做好了就放上去,一家人圍在一起盤腿坐好,說是地為床,天為鋪,天地也一起享受著人間的美味佳肴。
方海好客熱情,直往傅雲生碗里夾菜,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傅雲生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褲腿上還粘了不少松針,方海用手摘下來,手指靈活的編了個蚱蜢送給她:
「你掛在窗子上,這可是新年祝福。」
方海比傅雲生大一歲,說話時眼睛總是笑眯眯的,傅雲生用手捧著,生怕把這樣活靈活現的小東西壓壞,引的方海大笑:
「又不是真的蚱蜢,你踹在褲包里也不會壞的。」
方海玩著手裡的打火機,問傅雲生怕不怕鞭炮,知道她怕的要死,自告奮勇的讓她站在院子里,自己跑出去點燃鞭炮。
彼起彼伏的鞭炮聲在村落里想起來,一家連著一家,頗為熱鬧,一瞬間把過年的氣氛點燃,有小孩子們捂著耳朵在院子里哇哇亂加,大呼小叫的喊:
「過年咯,過年咯。」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入暖送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但願,遠方的親人們也是這樣過節的。
——
傅雲生從方海家出來的時候竟然收到了方海媽媽的壓歲錢,她推脫半天,只得收下,總覺得心裡欠了一個大人情,方海執意要送她回來,一路上和她說起之後中考的事情:
「你中考一定也是寄宿制高中吧,有沒有想好考哪一所學校。」
「縣一中。」
傅雲生巴不得馬上就中考,第一因為自己寄宿在劉氏家,總覺得欠下的人情越來越多。第二則是因為,中考意味著人生的另一個開始,這是一個不斷向前爬的機會。
方海學習不怎麼好,聞言苦惱的抓了抓頭髮,不知道接下來的半個學期再努努力,能不能摸到縣一中的尾巴。傅雲生對自己的未來有很長遠的打算,告訴方海:
「如果能考上一本大學就好了。」
方海啊了一聲,心裡更沮喪,眉頭皺的像條毛毛蟲,傅雲生全然沒有注意到,對未來美好的希冀讓她的眼睛泛起了光,時間永不回頭,夢想也將會越來越近。
傅雲生還未走到家門口,就聽到院落里傳來大黃的叫聲,她以為家裡闖了賊,忙往前跑了幾步,可是跑到一半,她就愣住了,院落里亮著燈,接送商老大回來的車就停在外面,劉氏的聲音聽起來洪亮了很多,她正和商錄爸爸商量:
「老商,實在不行你去傅大榮家裡瞅瞅,是不是回去過年了。」
傅雲生停在門口,把目光往屋子裡看,她突然看到二樓商錄房間的燈亮了起來,她顧不得方海說的話,急匆匆的往樓上跑,和方海告別:
「方海我先進去了,謝謝你媽媽的招待。」
劉氏瞥見進了房門的傅雲生,鬆了口氣:
「諾,人回來了。」
「劉嬸,商伯伯,你們回來了。」
傅雲生和他們打完招呼,顧不得圍著她叫喚的大黃,光著腳咚咚咚的往樓上跑,胸腔里那顆心臟似乎要跳出來,隨著目的地越來越近,好像連腿也發軟了,大氣也不敢喘的傅雲生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果然見到那個人站在二樓的窗口,嘴上叼了一隻煙,他好像更加瘦了,身上穿了件嶄新的藏藍色的呢子大衣,他見到她急匆匆的跑上樓,笑起來,和她打招呼:
「喂,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