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兩人因為葉果的事情有過很長時間的相處, 這個人是個什麼性子她很清楚,也知道自己和這樣的男生走不到一起, 於是傅雲生果斷站起來準備走。
方元失了方寸,慌亂的拉著手和她解釋, 有點怨恨自己的急躁:
「看吧, 我就說話挑明了說沒好下場,是不是現在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傅雲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呆了那麼久,也不期望自己會有朋友,倒是方元, 一直站在一個朋友的角度關心她,只是這個關心加上了目的,讓她這種自我保護過度的女孩子有些退縮,越發的不想和他接觸。
方元索性死馬當活馬醫, 把合同放在她面前晃晃:
「那我現在怎麼說也是你的客戶,簽了合同的,我就不能陪你散散心?」
「散心?」傅雲生都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天天和一個邋遢漢子耗著有什麼用,她只是缺少一個求證六哥就是商錄的時間, 何來的散心,見到那個和自己初戀極為相像人一天天從自己眼前走過, 這哪裡會是散心呢?
她說:「方元,這不是散心,這是折磨。」
「那你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因為我想要挽回我錯過的那個人。」
方元解不開她的心鎖, 也無法放下自己求而不得的執念, 他拿上合同跟著她出去, 不想天公不作美,幾道驚雷閃過,一下子就下起了暴雨。
傅雲生趕緊把相機裝起來,打著傘衝進了雨里,原本定下拍攝的大好日子,因為一場暴風雨耽誤了行程,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同一家酒店,坐在大堂里等雨停,剛剛那一個小小的爭執,讓氣氛有些尷尬,方元想了一會兒,挪到她身側遞上一張濕紙巾:
「諾,你剛剛說的話我全當沒聽見,拍完我就回去,我把你當朋友,想著你終於開始接單了,給你開個張。」他把目光落到她手上抱著的相機上,大概真是當寶貝一樣的護著,她一接過紙巾就努力擦著防水袋上的水漬,連耳邊的亂髮也來不及打理。
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只能看著她頭髮上滴著水,順著臉頰一直滑落,後來她聽到傅雲生說起商錄的種種:
「我以前全仗著他痴心一片,死不承認自己對他的情感,我配不上那樣好的人。
現在我想,這是我為自己的自卑找的借口,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努力過,所以才會得不到回應。」
若是早就想著努力去喜歡一個人而努力,又怎麼會鬧到今天這個局面?
她不是那條奔跑的河流,商錄才是。
——
這場暴雨下了兩個多小時,天完全放晴的時候已經午後兩點多鐘,方元不為難她,哪裡需要什麼複雜的妝造,一切只需要她平淡的跟著拍,拍幾張安安靜靜的,標準的遊客照,許是後來傅雲生心有愧疚,說什麼也要給他拍些有創意的,這才才不妄白來一場。
他們白天就去帶著瑞麗特色的景區,到了晚上,又行至市中心,透過亮起來的燈光拍創藝夜景照,到了晚上七點才收工,方元看過她微博上的所有作品,不懷疑她的攝影水平,看都不看,後來收了工,兩個人坐在街邊擼串,他才和她談論起別的話題:
「聽說你還報名了成人高考,這樣一邊賺錢一邊複習,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要努力考,我媽的夢想和……」傅雲生嘆了口氣,往嘴巴里塞了個土豆球,突然間被闖進視線里的身影勾住目光,她一下子站起來,不忘記抬起面前那碗炸土豆跟在六哥後面,看到他上了回鄉的班車,二話不說就買了票跟著他上去。
方元看她鬼鬼祟祟,跟在身後不敢出聲,和她一起上了班車,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學著他的樣子抬手擋住臉,貼著傅雲生的耳朵問:
「怎麼了,看到那個大明星了?」
傅雲生從盒子里戳了個土豆球給他,示意他閉嘴,眼睛往最後一排六哥的位置看去,一直緊緊的盯著他,他大概很多次都是踩著末班車回鄉的,這會兒手上還拿著半瓶老白乾,穿著一身黑色,活脫脫像個酒鬼,看到那人的目光落到她那邊,她馬上又把目光落回去,心跳的噗通噗通的,不知道這人發現了沒有。
她哪裡又知道,那個人透過酒瓶子把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嘴角揚起一絲笑意,難怪今天沒看到她打著採風的名義進村拍照,看來是男朋友找到了。
這姑娘膽小如鼠,跟了他幾天,只要他稍微察覺,就跑的遠遠的,用一棵樹也要把自己遮起來。
他知道她在找什麼答案,那個答案也一定也和自己有關。
傅雲生像只小老鼠,時不時的往後瞟上一兩眼,見到他戴著帽子靠著車窗,便也放鬆了一些,後來車到了站,突然又下起了暴雨,三個人一前一後的下了車,傅雲生看他沒有打傘,縮著脖子像個流氓一樣的吹著口哨,把那碗小土豆往方元手上一放,自己先跑上去,然後和他打招呼:
「六哥,你剛從城裡回來啊?」
這女孩子搭訕的方式永遠那麼死板和不自然,走在前方的人停下來,拉了拉頭上的連帽衫:
「你不是跟了我一路,有什麼好問的?」
被戳破的傅雲生尷尬的笑笑,聽到他朝方元抬下巴,便問:
「男朋友找到了?」
傅雲生:「不是男朋友。」
方元:「我是。」
傅雲生看方元自作主張,瞪了他一眼,轉過來和六哥解釋:「我拍照的客戶。」
她一個小矮子跑在前面給他撐傘還要墊著腳走,方元看的牙痒痒,心想這六哥到底是個什麼風雲人物,怎麼和支隊里的商錄那麼相似,等到進了六哥的小木屋,他瞥見掛在牆上家庭合照,這才吃驚感嘆:
這世界上,竟然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這個六哥和商錄比起來,不過是邋遢一些,滄桑了一些,黑了一些。
所以傅雲生在這裡的這些天,就是因為遇到了他?
可是,商錄不是已經死了嗎?
和傅雲生一樣一頭霧水的方元沒敢表達出自己的吃驚,進了屋以後,便同傅雲生初見六哥那時候一樣,歪著腦袋細細打量著他的眉眼,絡腮鬍子的大漢渾身都是酒味兒,屋子裡雜亂不堪,只夠勉強站得住兩個人,六哥被他看了心煩,拿起碗扣在桌子上磨刀,看他的眼神顯然不是歡迎,六哥抬手在刀尖上摸了一下,語氣卻很不客氣:
「第一次見面,你好。」
方元本就不覺得這樣的人是善類,要不是看傅雲生主動和他搭訕,誰願意理,他頓時覺得後背發涼,咽了口唾沫,起身去拉傅雲生,和她商量:
「傅雲生,你帶我來這干……」
「拍照啊,這小村子山清水秀,明早起來拍日出。」
方元滿頭的黑人問號,又看傅雲生厚臉皮的問六哥,想想要和這個傢伙共住一晚,心裡就特別不舒服,還沒開口,就看到傅雲生臉皮極厚的問六哥:
「六哥,我能不能借宿在你家,今晚沒有回去的班車了。」
「不行。」六哥果斷利落,磨完了刀,順手從牆上砍下一塊五花肉,噠噠噠幾下切好,放到了爐子上蒸上,接著又從抽屜翻出一包酒鬼花生,又喝上了。
方元十分滿意這個回答,拉著傅雲生就要走:
「走,我們打車回去。」
「這個時候哪裡還有車,你以為是城裡?」
「反正我也不喜歡這種邋遢的屋子。」方元的小少爺脾性爆發,「那去村口找旅店,招待所也行。」
傅雲生啞口無言:「那你去睡田裡,田裡都是青草味,一抬頭就能賞星星,看月亮。」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差沒有打起來了,只聽得砰地一聲,六哥把鍋蓋蓋在了灶爐上,下逐客令:
「老子要睡了,快帶著你的小男朋友滾。」
傅雲生被六哥壓鍋蓋的動作嚇得不輕,條件反射,被這聲音唬住,愣了一會兒,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六哥沒聽到動靜,轉過身才看到傅雲生可憐巴巴的抱著懷裡的相機,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這可不就是一隻兔子,眼睛里寫了一萬遍
「快讓我住在這裡,你欺負我了,我要哭了,我哭給你看……」
六哥抬手一撓頭髮,只差一句阿西吧沒有說出來,拿鍋鏟指指方元:
「滾去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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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元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聽這凶神惡煞的單身漢的吩咐,只是看他拿刀剁肉的樣子和一個殺人犯一樣,便也害怕了,滾進屋子裡專心打地鋪,側著耳朵聽外面的談話。
屋外還在下暴雨,石棉瓦的屋頂上甚至還能聽到不少雜音,她安靜的看著他坐在廚房裡吃飯,默默起身給他燒水,問他家有沒有洗腳盆。
六哥隨手一指,今晚心情看起來十分不好,瞥了一眼後背濕透的傅雲生,皺了皺眉,低著頭不去看她,和她說道:
「下次可別讓我看到你,也別帶男人來我家留宿。」
傅雲生原本是個臉皮薄的女孩子,大抵是在六哥這裡碰習慣了壁,臉皮愈發的厚起來,笑著和他說:
「我還挺喜歡這裡的,以後我一個人來這裡可不可以……」
對方兇巴巴的回敬她的無理要求:「老子不缺女人操!」
這粗俗的話一說出來,傅雲生一個小姑娘頓時臉紅脖子粗,低著頭輕咳了一聲,趕緊往洗腳盆里添水,這麼說這人進城,喝的還是花酒,他公然去嫖-娼?
她守在旁邊,看他酒足飯飽,頂著一張大紅臉,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醉了,便彎著腰把洗腳盆端到他的腳下,自己先隨便洗了一下腳,才把腳盆挪過去:
「諾,洗腳嗎?」
六哥看她洗過的水還很乾凈,抬手把褲腿挽起來,脫了鞋子。
傅雲生沒有馬上進去裡屋,只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盯著洗腳盆,看他把腳放進了水盆里,側著腦袋往水盆里看了一眼,這一眼,像是被什麼東西擊穿了心臟,她愣在原地,默默的看著他低著頭洗腳的動作,心裡彷彿有個聲音就要脫口而出。
她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寄宿在商錄家的傅雲生,也是這樣子注意到他身上不常人不同的地方,他往她腦袋上頂了塊大床單,赤著腳進來給她調試浴室的水溫,調戲她:
「怎麼,想給六趾大仙舔-腳?」
……
「喂,傅雲生……」
她的回憶被方元打斷,魂不守舍的轉過身看了一眼,見他把裡屋的床單全部換好,讓她趕緊睡覺,說了一句辛苦了。
「我不辛苦,你快睡啊,明早不是要拍日出。」
方元隱隱察覺到傅雲生臉上的神情不對勁,問她:「哪裡不舒服?」
「沒有。」
傅雲生轉過身去看了眼屋外面的商錄,顧忌到方元在場,沒有多說什麼,先去床上看今天拍的照片。
六哥家裡的房子只有兩間,最裡面那間還能勉強打地鋪,方元就全部鋪在了裡面,他看傅雲生沒什麼睡意,窩在被子里和她聊天:
「我雖然不知道你和這個六哥是什麼關係,但一個小姑娘出門在外,最起碼的安全意識要有吧……」
「你要當老媽子嗎?」
方元被固執的傅雲生潑了一盆冷水,啞口無言,突然發現這姑娘固執起來還真的挺難對付,躺在床下,一拉被子捂住自己的臉,又因為被子里的霉味兒熏得直皺眉頭,乾脆吐槽:
「你是那隻眼睛瞎了,竟然看上這種小地方,我要吐了,我實在睡不習慣……」
話嘮吐起槽來總是沒完沒了,傅雲生敷衍他,安靜的聽著,直至晚上十二點,他終於有了些困意,傅雲生也裹著衣服縮在床角睡了過去。
方元不喜歡這股子味道,半夜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覺得心裡發毛,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六哥拎了一把菜刀,冷著一張臉站在他的地鋪旁邊。
他還沒叫出聲,就被六哥捂住嘴巴,從地鋪上拖了出去……
——
隔日一早,傅雲生起來的時候沒見到方元,倒是見到坐在屋子裡生火的六哥,暴雨已經停了,但是今天沒有太陽,更別提昨晚和方元約好的要拍日出,她多穿了一件衣服,坐在靠門口的地方梳頭,看他沉悶的坐在爐灶旁,挪過去一些,坐在他的身側緊緊貼著他。
六哥挪了一下凳子,本想離她一些,不曾想這個人突然挽住她的脖子哭起來,那濕漉漉的眼淚順著他的脖頸落下來,一路滾到心尖上,她啞著嗓子,不允許他掙扎又不允許他說話,低著頭埋在他的臂彎里哭,啞著嗓子和他說:
「我錯了,六哥。」
她的這聲「六哥」,是小時候那個在烈陽組無惡不作的臭小子,是那個她掉進了兔子洞喊他六哥就會拉自己上來的六哥。
她不知道他消失了一個多月又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可是想起他的身份,想起他的職業,心裡便沒了譜,不知道應該叫他什麼,只是抱著他的脖子哭的泣不成聲,手指頭捏著他的臂彎,嗓子也哭啞了,和他說:
「我想和他說,從十五歲到現在,我心裡喜歡的那個人從沒有隨著時間消失,還是那個人,那個告訴我要努力向前奔跑的混蛋小子。」
她不知道現在說這些還來不來得及,只是一想起來,便說的更加哽咽,眼睛也紅了,鼻子也紅了,像是小時候他嘲笑她那樣,像只可憐的,沒人要的傻兔子。
六哥面不改色,低著頭往火坑裡添加柴火,燒的通紅的柴火映照著那雙深邃的眸子,映照出星星點點的光芒,那人從衣兜里掏出一支煙點燃,眯著眼睛吸了一口,長長的吐出來:
「傅雲生,你可要好好過好自己的人生,別為了一個人自暴自棄,別因為一件事情止步不前。」
傅雲生抬起頭來,掛著滿臉的淚痕看著面前的男人,哭著點了點頭,還未說話,那人一抬手把煙丟到了火坑裡,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
她突然愣住了,眼睛里還裹著眼淚,被對方突如其的動作嚇得不知所措,她睜開眼,屏住呼吸看著那雙近在支持的眉眼,看到隱藏在粗礦眉毛下的長睫毛輕輕的顫動著,像是蟬翼一般。
她記憶里關於親吻的記憶,還是那年商錄吃了方海的醋,莫名的親了她一下,她為此還懊惱了好多天,如今時隔多年,關於這個人的吻,似乎變的更加的濃烈的大膽,他用舌尖輕輕添了一下她的唇瓣,而後輕輕咬了她一下,見到她吃痛,這才放開她,低著頭往火坑裡添柴:
「別和那些來路不明的野男人玩。」
他沒聽到傅雲生的回話,一轉頭才看到那小丫頭耳朵上染上了夕陽的顏色,臉上也羞紅的不知所措,看到他投過去的目光,她抱著自己的膝蓋,默默把頭埋在臂彎里,石化了一般。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莫名的覺得這人可愛的打緊,追起人來一套一套,稍微強勢點就石化了?
——
野男人?
遠在村口小賣部買糯米糰子的方元打了個噴嚏,莫名覺得有人再罵自己。
方元不知道六哥的飯量,多要了兩個糯米糰子,返回屋裡的時候,六哥生的火已經很旺了,他把糯米糰子分給他們,看傅雲生臉色緋紅的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火堆邊,低著頭摸自己的耳朵,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什麼鬼,他坐到她身側,和她說起早上在村裡打聽到的事情:
「昨晚下暴雨,村裡通往外面的路滑坡了,路上都是石頭,估計要清理好一會兒才能通車。」
傅雲生聽到這個消息,暗自在心裡高興,最好一輩子都別通車。後來方元又從口袋裡掏出兩顆喜糖交給她:
「村裡有人結婚,今天挨家挨戶的發喜糖,買糯米糰子的老闆娘給了我兩顆。」方元對這裡的喜糖滿是嫌棄,
「不知道什麼牌子的,你要喜歡你就吃,不喜歡就丟了……」
城裡長大的孩子滿是優越感,說話間嫌棄的態度看的六哥直皺眉頭,他話沒說完,六哥便直接拿了一顆塞進嘴裡:
「沒有農村人生產大米,城裡人只能吃屁。」
他看方元還在抿嘴,把另一顆糖也剝開,掐著方元的下巴直接塞到他嘴裡,也不知道這一晚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六哥對方元顯然是更加不客氣的,不知道是哪裡看不習慣,事事反著來,被這人塞了一顆不知名糖果的方元呸的一聲把糖吐掉:
「你可別過分,我是會打人的。」
「我可是殺過人的。」
傅雲生看這兩個人之間的互相嫌棄,抬手捂住嘴笑了一下,剛剛被人親了的害羞感漸漸消失,咬著手上軟乎乎的糯米糰子,問方元有沒有見到新娘子,方元搖頭,不想三個人窩在屋子裡沒多久,新娘子的家人便找上了門,遠遠的喊了一聲「六哥」。
傅雲生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瞧見六哥門口的水稻邊站著劉丹敏的母親,許是有些害怕鬍子拉碴的六哥,她走過來,把一袋糖果塞到六哥手上,跑的很快,遠遠的說了一句:
「六哥,我們家丹敏要嫁人了,歡迎你來做客。」
傅雲生沒出門,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劉丹敏的母親,挺奇怪剛剛回鄉的丹敏竟然那麼快就找到了心上人。
這村子就只有巴掌那麼大,誰家要是辦點喜事,一會兒就能傳遍全村,約莫到了九點鐘,村口就想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傅雲生和劉丹敏還有些交情,又和郝杜娟關係不錯,尋思著沒事兒做,背上相機就往舉辦婚禮的地方走,準備給他們拍些免費的結婚照。方元不喜歡和六哥呆在一起,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跟著在傅雲生身後出了門。
村子里的人都怕殺人犯六哥,他是不會去宴席的。
兩個人在半路上遇到了郝杜娟,看傅雲生又抱著個相機跑來村裡,尋思著這姑娘真是善良和熱情,和她在路上說起了劉丹敏家裡的情況,聽傅雲生說為什麼那麼快就嫁了人時,郝杜娟沉默了一會兒,笑的很是苦澀:
「她嫁的,哪是什麼心上人,誰會願意娶一個二手的姑娘,村裡王姥姥家的植物人孫子有錢,花錢買的。」
「那可是人口買賣。」郝杜娟捂住她的嘴,「胡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種情況可多了去了,見怪不怪。」
傅雲生想起遠在烈陽組的小慧媽媽,並不覺得這樣的婚姻會幸福,更加痛恨這些守舊的思想,也無法理解劉丹敏的做法,郝杜娟知道她這人心善,三觀正,一路上告訴她不要衝動,說那是劉丹敏自己願意的。
三個人沿著村口走了很長一截路,快到半山腰才看到郝杜娟口中所說的王姥姥家,這一戶人家,傅雲生有些印象,第一次她帶著相機前來免費拍照的時候,還被孤寡老人熱情的迎進去喝了茶,這座修建在半山腰的大平房,大概是這裡最有錢的一戶人家,大紅地毯鋪了九米,前來辦事的村民給每個人發了紅傘,讓他們打著傘進去。
新娘子劉丹敏還沒有來,傅雲生徵得王姥姥的許可,先給她老人家來了一張照片,老人身著大紅色的唐裝,手上握著好幾個紅包,看到她拍照,身子坐的端正,笑的合不攏嘴。
這次前來參加婚禮的,還有王姥姥的兒子和兒媳,他們是特地從城裡趕回來參加婚禮的,看到傅雲生一個陌生女孩子,又看到郝杜娟,王姥姥的兒子走上前問了一句傅雲生的身份,得知是來拍照的,似乎並不是很歡迎,但還是給她發了一大把喜糖。
這是一場沒有新郎的婚禮,中午新娘被家人送進來的時候,傅雲生在紅面紗下看到了劉丹敏的眼淚,她吃驚的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舉起相機拍照片,宴席期間,傅雲生看一直只有劉丹敏一個人敬酒,不免有些難過,走上前去給她發了紅包,說明天給她送來結婚的照片,劉丹敏搖了搖頭,聲音很小聲:
「雲生,我不願意看到我結婚的樣子,別洗出來了。」
今天這場婚禮,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家人賣出去的,心裡自然高興不起來,照片也不願意要。當年她失蹤了兩三年,她的家人也從來沒找過,後來她才知道,在這個家裡,她這個女娃子根本就無關緊要,嫁誰不是嫁,要守一生活寡,和死了也沒有什麼區別。
「我挺羨慕你的,雲生,能無拘無束,能把自己的一生過的無怨無悔。」
她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成了別人眼睛里羨慕的那個人,竟然在一瞬間想通了自己為什麼要耿耿於懷十七歲時自己的遭遇,這個世界上總有比自己更慘的人,總有不公平的待遇和人生。
一直放在心裡的,不應是把她壓的喘不過氣的曾經,是之後勇往直前的,把這短暫的一生過完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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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劉丹敏的婚禮上出來,郝杜娟一路隨著她,翻看相機里那些看似喜慶的照片,笑著誇獎她的照片拍的好,說起這些日子村裡人受了傅雲生不小的照顧,都記得她的名字,還要請她去自己家裡吃飯,傅雲生摸著出門時發的一大捧喜糖,想念起早上吃糖的六哥:
「我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吧。」
郝杜娟哦了一聲,和她開玩笑:「你還真擔心我會把哥哥硬塞給你啊?」
傅雲生臉紅了,一個勁的搖頭:「沒有,沒有,我不想這事兒。」
等到傅雲生一個人走在了前頭,方元才跟上郝杜娟的步伐,說了一句:
「我女朋友就不是開玩笑的料。」
郝杜娟吃驚的看了一眼傅雲生的背影:「你女朋友?」
「那是當然,前不久剛剛確定關係,不然我為什麼和她一起來。」方元逢人就把自己是傅雲生的男朋友觀念傳輸給村民們,這下看郝杜娟當真,心裡想著可算是把任務完成,腳下一滑,咚的一聲,跌倒在滿是泥濘的土坑裡。
郝杜娟沒忍住,一邊捂著嘴笑,一邊開他的玩笑: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傅雲生第一天就掉進水稻田的事情到了現在還被村民們津津樂道,這下看方元這傻小子在泥坑裡提褲腿,一臉嫌棄,越笑越大聲,結果這一幕被傅雲生看到,抬起相機就是一陣抓拍,方元抬手捂住臉:
「傅雲生,你想死啊。」
傅雲生跑的飛快,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方元告別郝杜娟,狼狽的跟在傅雲生身後,一回到商錄家就狼狽的拿溫水洗自己的褲腿,商錄再吃傅雲生帶來的喜糖,看方元坐在椅子上洗褲腿,聞了一下:
「你掉糞坑裡了?」
方元嫌棄死了,恨不得不穿褲子,可是他更嫌棄六哥這個糙漢子的衣服,擰乾了還湊上去聞聞:
「什麼爛村子,原來是牛糞啊,噁心死了,不能講點公共衛生嗎?」
傅雲生憋著笑,進了屋挽起袖子,準備給六哥做飯,坐在門口的六哥看她不準走,惦著手裡那顆棉花糖,拆開一顆棉花糖遞給她:
「你還不準備回去?」
傅雲生哪裡想過那棉花糖里有什麼東西,一口塞在嘴裡:
「我吃個晚飯就走。」
她有些頭暈,扶著灶台抬手捏了捏眉心:「這棉花糖味道有點怪啊。」
六哥看她要倒下去,抬手扶著她的肩膀,學著方元的語氣說了一句:
「那肯定,畢竟不知道什麼牌子的糖。」
——
傅雲生沒想到六哥會來那麼一處,等到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從瑞麗到了芒市機場,方元沒褲子穿,隨手在來機場的路上買了一條沙灘褲,看到傅雲生醒來,自己先舉手求饒:
「你聽我說,傅雲生,我是被逼的,我發誓。」
傅雲生看堆在自己身邊的行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迷暈了,還是被方元像搬貨物一樣的搬來這裡的,有些懊惱,提起行李就要走,可方元那小子是個機靈鬼,一把抱住她的大腿拖住:
「老婆,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偷吃了,原諒我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
方元這癩皮狗一喊,吸引了不少前來趕飛機的遊客,傅雲生只覺得臉頰發燙,不知道方元什麼時候和六哥站了隊,抬腿掙脫不開,只好求饒:
「你放手,你放手,我就不走了。」
方元不太相信它,迅速往她手上戴上個牽引繩,傅雲生看自己徹底跑不掉,坐在候機區沒了辦法,心裡煩躁,方元一直跟在她身側,看她一直在原地繞步,本想等飛機到了海泉市再和她解釋這一切,商錄的電話便打了過來,他接起來喂了一聲,把電話拿給了傅雲生。
傅雲生原本以為是個無關緊要的電話,直到聽到裡面一聲熟悉的「醒了嗎」,她驀地停在原地,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聽到電話里那個人語氣冷靜的和她說:
「傅雲生,我已經很知足了,算是體驗了一把被你追求的樂趣,咱們扯平了……我有任務擔在肩膀上,不能因為你放棄,也不能把你卷進來,你不能再留在我身邊,出現在我的生活里……這樣只會把你也拖下水,我無計可施,把你交給方元帶回去,別再回來,好好生活。」
「那你呢,你還會回來嗎?」
電話里的人沉默了半響,好像在抽煙,過了好一會兒才和她說了兩個字:
「別等。」
傅雲生握著電話,不願意當個乖巧懂事的女人,一邊哭一邊說:「我就是要等,你不能這樣,那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你不是會放棄的人。」
那人在電話里嘆了口氣:「小笨瓜,情況不一樣了。」
那個人的語氣和以往無常,只是無比沉重,像是躲在什麼隱蔽的地方,一下一下抽著煙,他一閉上眼睛全是這幾日她陪著他的所有畫面,他還是有一絲後悔的,當初一天一天往總隊跑,就應該知道計劃有變,卻還是起了貪念想要追求她,哪怕嘗到一絲絲甜頭都好,打的是過一天是一天的不成熟想法,直至那日她突然出現,毫不知情的把作為情報的向日葵一把抱走,他這才意識到,這傢伙跟在自己身邊,根本就是他最大的軟肋。
想要她平安活下去,這時候不狠心一些,以後恐怕只留下滿心的懊悔。
於是那晚,商錄拿了刀把方元拖到了小屋子裡的地下室,威脅他一番,問他到底有多喜歡傅雲生,方元起初被拿了刀的商錄嚇得腿腳發軟,聞言直接談起了條件:
「你殺我可以,別殺傅雲生。」
商錄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遞給方元,自己點燃,靠著地下室的牆壁抽煙,眯著眼睛打量著方元,看他連煙也不會抽,便知道他所有的勇氣也不過如此,他抬手又把煙收回來,告訴他自己就是商錄,方元捂著嘴巴啊了一聲,看他終於肯放下手上的刀,終於冷靜下來:
「你玩哪一出啊,你裝死可好玩了,你知不知道傅雲生進醫院哭了三天。」
商錄低著頭抽煙,地下室只有一盞小油燈,明明暗暗的映著商錄的眸子,他吐了口煙:
「我把傅雲生交給你,安全帶她回海泉市,以後你要怎麼追他我管不著,追得到,我自甘認輸,如果我能回來的話,給我個請柬也可以。」商錄許是在開玩笑,說著說著也無奈的笑起來,像是老父親在張羅自己女兒的事情:
「她太固執了,這種時候還想要千方百計的貼著我,簡直是個煩人的絆腳石。」
「你幫忙看著點,若是她看上了那種會抽煙會喝酒的男人,怎麼著也要想辦法嚇跑……」商錄想了想,又提:
「找個家境好點的,有車有房的,我不想她再吃苦。」
他像個絮絮叨叨的老媽子,說的全是關於她餘生找對象的事情,也不再考慮自己會和她重逢,看方元聽的不認真,他揮著拳頭唬方元,有時候醋意大發,真是恨不得打死面前的情敵:
「掰著手指頭數著,有車有房,不沾煙酒,公婆不歧視她,存款五十萬打底,不重男輕女……」
方元連連點頭,掰著手指頭數他的那些條條框框,數著數著才發現這個男人很可愛,並不如他表面上給他的那種感覺,像個不好說話的社會人,他不知道心裡的那種感動來自於哪裡,有些哽咽的重複著他說的那些條條框框。
方元知道他煙酒不離手,只當他這句話是嘲諷自己,卻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人的胸懷那麼大度,為了一個人的安危,甘願把自己喜歡的人拱手相讓。
兩個人窩在地下室談了兩個多小時候,抽了一包煙,臨上樓時,方元轉過身問他:
「你究竟是怎麼做到那麼決絕的?」
那個人靠著牆壁,臉上是小燈盞明明滅滅的光影,他的影子落在牆壁上,像是一隻翱翔在天空的鷹。
他說:
「我心繫國家,也心繫她。」
——那個可愛的小笨瓜,老子這輩子,沒後悔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