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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章 鑒荷樓

  函谷關清溪小築,午後。


  函谷關是一座十分重要的軍事要塞,其內鮮少有浮華享樂之地,但有一地很特別——它因函谷關內唯一的一條溪水而聞名——名叫清溪小築,位於函谷關內偏北近東的位置。清溪小築建於清溪之上,一水繞三樓,望月樓、聽雨樓、鑒荷樓,汀步勾連其間,環境清幽雅緻淡情。


  牧清安排藍蕭峰兄妹分別住在鑒荷樓的二樓和三樓。


  時令已漸深秋,荷花早敗,荷葉泛黃,清溪緩緩流淌帶著離殤。藍飄雪倚窗下望碧波秋荷,心情蕩漾難持。開除國籍、革除軍職、除名祖龍皇室,一連三道皇令讓藍飄雪猝不及防,整個人仿若置身無盡地獄。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不對!她確切地知道為什麼被開除國籍。一切都是為了利益,一切都是為了權力。然而雙足飛龍的事情,八千龍騎黑甲軍的事情,讓祖龍帝國有可能會失去利益和權力。


  藍飄雪知道偉大的祖龍帝國皇帝藍龍想要北方想要始祖炎龍術,但是她更知道祖龍帝國不想為此而受到教廷以及泰達、奧克帝國的聯手制裁。在取得和捨得之間,總得先捨去。於是,偉大的祖龍帝國皇帝藍龍依然決定放棄他的義女、他的救命恩人——藍飄雪。


  這個決定太突然,太不近人情。藍飄雪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她接到這個消息時掩面而泣,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命為了祖龍帝國皇帝喪鳴玉溪,值得嗎?還有她本人,自打受封藍龍義女之後,做事盡心盡責、憂患國事猶如自家之事,她也從來沒把自己看作外人——起碼以前是這樣——她盡心儘力為祖龍帝國著想,甚至於為了拉攏牧清為祖龍帝國效力,她不惜低下驕傲的心去和牧清談判,但是結果呢?她不過就是一枚棋子,被藍龍以及整個祖龍帝國擺布利用的棋子。


  如果只是她一個人被利用,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身為王室之女——雖然是義女——她有義務、有責任為國家分憂,她無怨無悔。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不是她一個人扛上罪名,還有八千龍騎黑甲軍被除名。能夠進入龍騎黑甲軍的人,不論是士兵還是將官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他們在家族當中有著無盡的榮耀。然而,當他們被開除祖龍軍籍以後,他們就不再是讓人羨慕嫉妒的帝國軍人,而是叛國之人。因為,藍龍在呈現給教廷的文書里就是這樣寫的:藍飄雪所部八千龍騎黑甲軍叛國出逃函谷關,罪不赦!革除軍籍,開除國籍,永不可踏入祖龍帝國疆土。就在昨天,八千龍騎黑甲軍知道被祖龍帝國除名以後,險些嘩變。這一點,讓藍飄雪無比惶恐。士兵們追隨她來到北方,本想建功立業為國效命,然而寸功未立就被祖國除名。這種打擊無比巨大。她無顏去見他們。她羞愧,她自責,她苦悶地想要哭泣。


  這個時候,她真想找個肩膀靠一靠。她不自禁地將目光從鑒荷樓下方的荷花池上挪到望月樓,她知道牧清住在望月樓第三層第四間,就在她房間的對面。她的視線挪過去,穿過窗棱,正好看到牧清。


  牧清手拄窗檯站在窗邊,沖藍飄雪微微點頭並淺淺地笑著。牧清對藍飄雪說道:「要不要下樓一起走走?」


  四目碰撞之下,藍飄雪心頭不禁一陣凄苦,她不敢與牧清的眼神過多過久的碰撞。她也沒有回答牧清的問話。她關上窗戶,背靠窗棱,輕輕地啜泣。她分不清自己是因為被開除國籍而哭泣還是因為害怕預見未來而傷心。牧清就像一塊磁鐵,吸引的不只是她,還有伽藍。如果她能夠遇見未來,她真想看看幾年後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她今天為牧清的付出,值不值得?牧清會不會喜歡她,會不會愛上她?她是一個外表冰冷內心火熱的女人。女人都感性,她特別害怕明天的不可預知不可捉摸。她很害怕,身體漸漸瑟縮。


  藍飄雪意興闌珊,她腦子裡著魔地回想著牧清那句「下樓一起走走?」她想抵抗這句,但是她的身體背叛了她。她隨手提了一件繡衣就下瞭望荷樓。她沿著汀步曲折行進,清溪水深深淺淺見淹濕了她的繡鞋,洇到腳裸處,長裙下擺也沾染了水漬。從鑒荷樓賞荷,到汀步上漫步,她暫時忘記了牧清的那句充滿魔性的邀請。她腦子裡忽然有個問題在盤桓:如果陛下換做我,我會怎麼做?我會不會也採取這樣無情、但是直接有效的方式:犧牲一名皇室公主以及八千無辜士兵的榮耀去換取和平。這樣的決定是對還是錯?我會怎麼做。


  牧清在望月樓上看著藍飄雪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知道藍飄雪為何悶悶不樂。藍飄雪為祖龍帝國付出了很多,但是依然被無情拋棄,這樣的事情無論擱在誰的身上都會人無法接受。他飄身直接從三樓一躍而下,站在了藍飄雪身邊。


  伽藍住在聽雨樓,此刻就在范瞻的房間里。她親眼看到牧清從望月樓上一夜而下到了藍飄雪身邊。她很氣憤,嘟著嘴,對范瞻撒嬌說道:「師傅,你看看那個沒良心的,我對他那麼好。他還跑過去找她。真是氣死我了。」


  范瞻說道:「你別鬧。飄雪姑娘現在心裡苦。」


  「她心裡苦,清哥就得寵著她呀。」伽藍不服氣。「我心裡還苦呢。「


  「你心裡苦什麼?「范瞻笑著問。


  「我苦……「伽藍一時語塞,竟然想不出為什麼而苦,她怔怔出神以後說道,「回頭我也讓父王把我掃地出門。那麼我就苦了。」


  范瞻聽得一愣。後背不禁冷汗直冒。他看一眼樓下的藍飄雪,又看一眼伽藍。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特別讓他恐懼。伽藍和藍飄雪一樣,身為皇室之女,怎麼可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藍飄雪是義女,其情調整或許方便。然而伽藍不同,她是大流王的至親骨肉。等到大流王率軍攻破隔絕之城的那一天,大流王會怎對待牧清和伽藍?會不會也像祖龍帝國的藍龍一樣,為了某種不可知的政治交易而拆散牧清與伽藍之間的友情,或者是愛情?假如真到了那一天,世界將會怎樣?牧清將會怎樣。伽藍將會怎樣?這是個非常可怕的問題。


  於是,范瞻把視線從伽藍身上向外向下挪到牧清和藍飄雪身上,同時喃喃自語說道:「希望你的預言,永遠不要實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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