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丈夫
曹立軍情緒有些低落:“我和月萍都是公務員,在別人眼裏,很值得羨慕。我是高工,她是講師,而且副教授已經報上去了,最遲年底就能批下來。可實際上,家裏空落落的……很多時候我都感覺像個空巢老人,很孤獨。”
虎平濤湊過來問:“您和白老師看起來有些年齡差距……那個,你們的孩子多大了?
“我們沒有孩子。”曹立軍平靜地回答:“這在外人看來很不可思議,卻是實情。”
王雄傑眼裏泛出一絲憐憫。他從衣袋裏拿出香煙,遞了一支給曹立軍:“來一根?”
曹立軍接過煙,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先給王雄傑點上,然後才是自己。
“我和月萍是別人介紹認識的。”他慢慢地吸著煙,陷入回憶:“我比她大很多……十五歲,整整一輪還多三年。結婚的時候,同事和朋友都誇我有豔福,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媳婦。當然這是正麵的說法,嫉妒且負麵的評價,就是我娶了個年齡跟女兒一樣的老婆。”
王雄傑笑道:“很正常,換了我也會這麽想。畢竟你們的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了。”
“月萍的功利心很強,她找上我,其實是有目的的。”曹立軍神情冷漠:“她是學舞蹈的,畢業那會兒國家已經不包分配了。藝術這種東西講究天賦,月萍雖說是本科畢業,但省市歌舞團早就滿編,走正規路子根本進不去。而且跳舞的就是吃青春飯,過了三十,如果還沒闖出什麽名頭,基本上就這樣了。”
虎平濤搓著雙手,對此表示讚同:“咱也別說滇省了,就說全國,這都多少年了,才出了一個孔雀公主楊利萍。”
“是啊!”曹立軍歎了口氣:“月萍的偶像就是楊利萍,可她在跳舞方麵隻能算是一般。當年考進去的時候,主要是因為藝校取分線低,而且還是一本。畢業以後才發現就業非常困難,很多單位一聽是藝術生,還是舞蹈專業,就直接拒絕。”
虎平濤腦子裏回放出白月萍的模樣,疑惑地問:“白老師形象很不錯,企業錄用應該沒問題啊?”
“她看不上企業,一門心思的想進體製。”曹立軍解釋:“我是搞研究的,當年認識她的時候,我已經是副高,還拿著國務院特殊津貼。”
王雄傑忽然插話:“你當時應該年齡很大了啊!怎麽一直沒結婚?”
曹立軍搖搖頭:“你們不了解植物課題,這裏麵涉及的問題很多。尤其是植物基因和種子,我們與國內外很多植物研究所都有聯係,信息共通。就說袁老的那個團隊吧,我們也提供技術支持,在國內算是排得上號的。隻是新聞上很少出現,也就不足為外人道。”
“我在大學的時候談過一次戀愛,那時候沒經驗,被女方拒絕,也就沒了心思。這人啊,一旦轉移興趣,集中在某個方麵,就會廢寢忘食鑽進去。有個小故事,牛頓請人吃飯聽說過吧?客人來了,他還在實驗室,說是沒做完實驗,讓客人再等等。結果一等就是很長時間,客人餓得受不了,就幹脆先吃,然後跟管家打了個招呼離開。等到牛頓從實驗室裏出來,看見桌上的飯菜被動過,以為自己已經吃過飯了,於是轉身回到實驗室繼續工作。”
“這故事真假我們暫且不論,但聚精會神研究工作的時候,的確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連吃飯都能忘記,更不要說是談戀愛結婚。”
“用現在的話來說,我就是標準的宅男。如果不是家裏老人催著,我也不會出去相親……第一次見月萍的時候,感覺非常好。她年輕漂亮,性格活潑,人也大方。那天她興致很高,邀請我和介紹人一起吃飯。就在附近的一個小餐館,點了些菜,喝了點酒。我打車送她回家,路上她說喜歡我,問我願不願意做她的男朋友?”
周圍的氣氛頓時顯得古怪。
顧德偉與唐元麵麵相覷。
張藝軒聽得很專注,臉上神情回味無窮。
丁健低著頭,胖乎乎的短粗手指相互搭著,仿佛小孩子玩著無聊遊戲。
曹立軍繼續道:“你們別想多了,月萍是個很傳統的女人,那天晚上隻是送她回家,沒有更多的接觸。”
王雄傑對此深以為然:“你們談了多久才結婚?”
“半年。”理工男對數字尤其敏感:“準確地說,是六個月零四天。”
王雄傑深深吸了一口煙:“於是她搭上了你這條大船?”
曹立軍手上的煙已經燃至盡頭,他鬆開手指,看著煙頭掉在地上,抬起腳,用力踩熄:“那時候我真的很喜歡她。男人嘛,少年時愛色,老了就愛財。我剛過中年,娶一個比自己年輕十五歲的女人,很自豪,很驕傲,同時也伴隨著強烈的危機意識。這種感覺很複雜,就像捧著一個珍寶,生怕不小心摔壞了。我怕她出軌,怕她被別人男人引誘,怕她婚後對我不滿意,所以我盡可能滿足她提出的各種條件。”
虎平濤試探著問:“白老師的工作,是你介紹的?”
曹立軍點點頭:“我先介紹她去市群藝館,畢竟她是舞蹈專業,而且那邊也是體製內。月萍人長得漂亮,善於學習。那時候上麵對黨史教育重視程度遠不如現在,我不是中共黨員,我是九三的。支部搞活動,我帶著月萍一起參加。聚會談論的時候,我們談話她就坐在旁邊。支部裏一些老人對國家和曆史看得很透徹,他們的很多觀點已經被證明是正確的。尤其是黨史教育,當時他們就認為國家在黨建這塊的力度會逐步加強。以前是因為經濟上不去,沒錢就搞不了活動。現在不同,黨建力度越來越大。”
“那次支部活動結束後,月萍問我能不能幫她換個單位,說是想去黨校,哪怕從頭幹起也行。我是省裏的專家,多少有點兒關係,就幫她聯絡了一下,沒想到她還的通過考試進去了。”
“接下來,她順風順水,下基層掛職,回來以後接連晉升。”
王雄傑吸了一口煙,意味深長地說:“這是好事兒啊!”
“對她來說是這樣……”曹立軍的話語有些無奈,更多的還是輕蔑,甚至夾雜著一絲憤怒:“那時候我們感情還不錯,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外麵吃飯。從區上到省裏,大大小小排得上號的官員,再不就是各種企業老板。月萍當時的身份很微妙,沒有行政級別,就是一個普通的黨校老師。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麽放棄群藝館的工作,一門心思的想要進黨校?”
王雄傑笑了,他彈了彈煙灰,淡淡地說:“這是兩個工作性質截然不同的單位。群藝館是很清閑的,主抓文藝創作。黨校則不同,講究政治正確,還要看你是否具備相應的專業能力。白老師能進去任職,說明她自身條件過硬,你在其中頂多就是起到牽線搭橋的作用。”
曹立軍沒有否認:“我也是後來才明白這個道理。而且當了老師,情況就不一樣了。中國人講究師規孝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黨校這種地方,每年培訓的人來來去去,有大量的優秀人才。尤其是那些年輕人,能力得到認可,就能往上提拔。月萍在執教期間認識了很多這樣的人,構建起屬於她的關係網。”
虎平濤對此頗為理解:“桃李滿天下,就算當老師的不主動開口,很多事情也有學生主動幫忙。”
曹立軍神情僵硬:“她每天的飯局就這麽來的。在黨校教書半年,認識的人越來越多,飯局酒局一個接一個。剛開始的時候,她讓我陪著去。吃了幾次飯,感覺很不對味兒。我不喜歡喝酒,可那種場合根本躲不開。人家舉著杯子敬你,不喝都不行。倒不是說我體質差,而是我真的不願意喝。我酒量不好,一喝就醉,第二天醒不過來還誤事兒。”
王雄傑問:“你們因為這個吵架了?”
“能不吵嗎?”曹立軍苦笑著說:“結婚娶老婆,為的就是成家。我是個很傳統的人,卻並不古板。平時在實驗室裏忙工作,下班回家隻想吃口熱飯熱菜。月萍剛結婚那會兒有點兒家庭主婦的樣子,可後來去了黨校,做飯的時候就越來越少。等到後來飯局多了,我又不願意跟著她一起去,每天下班回家,屋子裏空蕩蕩的,真正是孤家寡人。”
虎平濤問:“你們的孩子多大了?”
“我沒有孩子。”曹立軍臉上的愁容更深了:“關於生孩子的問題,也是我們吵架的主因之一。我覺得有個孩子好,應該可以把月萍的心拉回來,減少她外出的次數。可她一直不願意生,說是要趁著年輕抓緊時間學習,而且上麵對年輕幹部的選拔任用力度很大。從懷孕到生完孩子身體康複,至少要一年半,更重要是身體走樣,短時間內很難恢複……這樣一來,不利於她的工作和事業。”
王雄傑輕輕拍了幾下巴掌:“說的有道理,真的很有道理。”
曹立軍注視著他,麵露疑惑。
王雄傑微笑著解釋:“別誤會,站在男人的立場,肯定是你說的對。站在女人的立場,你老婆的做法也沒有錯。所以我隻能站中間,而且我是警察,正在調查你老婆中毒的這個案子。”
曹立軍沉默片刻,繼續發出情緒低沉的聲音:“就這樣磕磕碰碰過了很多年,我更不願意跟她出去了。娶個年輕媳婦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在外人麵前,顯得很怪異。周末的時候,我和月萍偶爾出去買菜,熟悉的人知道我們是夫妻,陌生人就認為我們是父女……有一次在水果店,月萍挑了些芒果,我去收銀台結賬,店員對我說:您女兒真漂亮……”
虎平濤渾身惡寒,感覺在聽冷笑話。
“我跟她就像兩個世界的人,隔的越來越遠。”曹立軍長籲短歎:“我已經不是早年的樣子了。頭發掉的厲害,人也顯老。顏色鮮豔的衣服不敢穿,也不合適。月萍剛好反過來,她喜歡穿短裙和高跟鞋,練舞蹈的人身材都很不錯,這些年在黨校她也沒有放鬆對自身的綜合素質培養,英語很熟練,還學了鋼琴和手風琴。平時練魏碑也練出了名堂,進了市書法家協會,去年換屆,還被選為理事。”
“剛結婚的時候,我和她一起學的駕照,後來買了輛“尼桑”。那車我幾乎不開,都是她在用。不動不用,慢慢的我就沒了興趣,甚至不敢開著上路。月萍的駕駛技術越來越熟練。前年黨校來了一批學生,都是賽車協會的人。月萍跟著他們去了幾次訓練基地,迷上了賽車,跟我也越發疏遠了。”
“我不缺錢,每個月工資加補貼將近兩萬,我名下還有三套房子和一輛車。月萍自己也買了一套,加上她父母給的,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
“之所以找保姆,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擅長家務,把雜事兒交給保姆,我也能騰出時間搞研究。可月萍對此很不理解,她認為家裏多了個外人,好幾次想把保姆辭退。為這事兒我們又吵架了。停停合合兩個多月,我們好好談了一次,答應各自退一步:我辭退當時用著的那個保姆,月萍幫我選一個她認為合適的,也就是現在病房裏陪著她的楊芳。”
王雄傑扔掉手裏的煙頭,問:“你好像很清楚我們警方辦案的流程。你說的這些都很詳細,其中有很多都是我們必問的問題。”
曹立軍認真地說:“我是搞研究的人。雖然我和月萍之間存在矛盾,但她畢竟是我的妻子,希望你們能盡快抓到凶手。”
王雄傑笑了:“這是我們的職責。”
曹立軍問:“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暫時沒有,就這樣吧!”王雄傑笑著站起來,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